《坠残里》江碎

13、暮色降临

　　教室里的那张空课桌一直保留在那里。
　　好像在说，姑娘，我们并未忘记你。

　　暮色降临。
　　水面淡然如镜，那大约有人半个身子那么高的芦苇被风吹着。
　　这几天，明明已经到了隆冬，却还总是下雨。
　　她在芦苇中辟出一条小路。
　　坠残里中倒映着镶金色霞光的云朵和远山。
　　她的脸上被镀了一层灿烂的夕阳，有些枯黄的头发随风的节奏随意摇晃，她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笑容。
　　喜悦又伤怀。
　　回头看的时候，只能看到那片塌下来的芦苇中，一个又一个斑驳泥泞的脚印。平静的长河中落入一颗石子，晕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最终，也归为平静。

　　“诶诶诶！赵家那个孙姐死了！投坠残里死的！多不吉利啊！”
　　“真的？她人平时挺热心的，但自从那女娃死了后就疯疯癫癫的，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她人也挺可怜的。”
　　“你怎么说这些啊？反正死都死了，但就不能换个死法了？就非得投坠残里，太不吉利了！”

　　李予清走过的她们身边的时候，声音飘近，随后又飘远。
　　这些女人的眼神里没有怜惜，一条人命，却被她们说的如此不堪。她们希望那些仙鬼妖神不要怪罪，不要将任何厄运带来这个村落。但她们可曾想过，难道从这里死去的那些亡魂，焉能不从地狱火海中爬出来，找她们索命？最终破碎她们寒凉的人心。
　　随口一说，都是吓人的话。
　　李予清拢好自己的羽绒服。静静地抱着书走回家，院子里很安静。
　　霜降趴在沙发上打盹儿，小孩儿在二楼应该还在睡着。
　　突然，李予清的口袋里传来手机的振动。
　　他看着那个来电显示，先是愣了几秒。
　　“喂，苏大律师？有事儿没事儿给我打电话干嘛呀？”
　　非奸即盗。
　　“我这不是想你了吗？”
　　苏掩打开饰品盒，挑挑拣拣的把那些价值连城的玩意儿。扔了几个喜欢的到行李箱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扔两元店里的塑料戒指呢。又看卧室里，李予清看到，肯定会说句“谁分得清是你住还是狗住啊。”
　　“你想我？”
　　李予清忍不住冷笑一声。
　　“怎么说话呢？我真的特别想你，真的想死你了！”
　　“嗯，我看你不是想死我了，是想我死了。要干嘛？说事儿。”
　　“我要来你那儿玩儿，从明天开始，回去的时间不定。”
　　苏掩推开玻璃窗，北方的寒风划过他的脸，忍不住让他打了个冷颤，又忙不迭的把窗关上。
　　“我跟你说，真的，北京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死了！我真的要疯球了！你都不知道我每天在受什么样的折磨！”
　　李予清点点头，“我一会儿把我家地址发给你，要坐很久的车，你又是晕车又是低血糖的，备个晕车药，晕车贴，巧克力啥的。”
　　“哎呀！不会的！我！苏掩！最近一个月，我是每天交通工具轮轴转，该脱敏的都脱敏了，肯定肯定不会晕车的！”
　　电话那头又是一声冷笑。
　　行，他已经提醒过了，苏大律师听不听请随意。
　　所以，苏掩，真的要来了。
　　李予清从沙发上站起来，下意识的像个孩子似的蹦了蹦。
　　“好开心！苏掩要来了！”
　　“怎么了呀哥哥？”
　　程羡与跌跌撞撞的下楼，白皙的小脸上染着些许粉红，他扑倒在李予清的怀抱里。
　　“哥哥最好最好的朋友要来了！很快就要来了！”
　　“真的吗？好开心！”
　　他并不知道这个好朋友是谁，但是既然哥哥那么高兴，我肯定也会很开心的！
　　“来，趁着开心练会儿琴吧。”
　　程羡与：“……”
　　小楼里断断续续传来琴声，小孩儿最近在李予清的教导下，已经能识弦，并且合理拉出几个半吊子的音来了。
　　在新鲜感内的接触，是在培养兴趣。新鲜感过后，剩下的是热爱。
　　夜，悄无声息的笼罩城市。
　　苏掩提着两个大行李箱，身上一件长到膝盖的黑色大衣，黑色西装裤，打底一件白色的高领衫，外面还套了一件暗绿色的毛衣一件黑白印花衬衫叠穿着。
　　鞋子是一双私人定制的棕色马丁靴。
　　围巾应该是他最喜欢的那条姜黄色带钟表刺绣的。
　　苏掩的发丝都放下来，口罩遮了他小半张脸，鼻梁上架着的是他最宝贝的那副无框眼镜。
　　他站在路边，司机路上堵车的功夫，他就已经被要了三次联系方式。
　　他从衣着到配饰，从头到脚，都精心挑选过，戒指，手表都选了他最喜欢的。
　　实不相瞒，苏掩差点连自己的手机壳都换了。
　　直到司机开着那辆SUV停到他的身边，“实在抱歉，路上太堵了！来来来，我给您放行李箱，不过您这要去的地方还挺偏的哈。”
　　苏掩坐在副驾驶上，透过没有紧闭的车窗，这个市中心小区的顶层复式里，昏暗一片。他的眼眸里映着这所城市的繁华灯光，车辆渐渐的行驶而去，最后，他收回眼神的时候，瞳孔里的光已经消失殆尽。
　　“您是干什么的呀？”
　　司机看了苏掩的脸好半晌，忍不住问。
　　“干警察的，心理学顾问，最近私下去南方做调研。”
　　“哦……那行那行，那警察同志，这个暖气合适吗？”
　　“还成。”
　　与此同时。
　　机场的VIP通道里迎面走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男人还披了一件黑色的大衣在外面。
　　男人大约有一米九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个演员或者爱豆。
　　身边的秘书提着一个公文包急匆匆的跟在男人身后。
　　“顾总，您是住酒店还是？”
　　“回xx小区。”
　　“行，那您明天早上没有日程，下午两点有一个北美分部的总会，然后晚上七点二十有上海拍卖行的线上活动邀约。”
　　男人坐上宾利，淡淡的嗯了一声。
　　他此刻皱着眉头，他是下意识地说出那个人常居住的地址的。果然，人一旦养成了习惯，再摆脱掉，就很困难。
　　但顾应年从未意识到，从始至终，都是他离不开苏掩。而苏掩，从来都心口不一，他太擅长用别的事情来麻痹自己，来让自己有一种已经忘记了顾应年的虚拟假象，一旦持续下去，他与顾应年的过往，终究只会成为他过去多数恋情中，不值一提的一桩。
　　也许是苏掩觉得，自己现如今对顾应年的感情还尚且动摇。
　　所以，苏掩才忙不迭的逃到李予清的身旁。
　　在他知道顾应年要在今天回国的那一天，他就迅速的收拾好了行囊，准备以游玩的借口来躲避这场，他曾经无法控制它疯长的感情。
　　苏掩知道，只要他见上顾应年一面，所有都前功尽弃，成为一捧沙土。
　　“啧。”
　　顾应年站在那扇大门前，不管用密码还是指纹，都显示错误。
　　他从脑海里搜刮着与苏掩的一切过往，然后一遍又一遍的试密码锁，又一遍又一遍的错。
　　手机里的电话显示也无人接听。
　　冰冷的女音。
　　久久的回荡在走廊里。
　　“您好，我找人。”
　　顾应年最终到了那间律所的大堂洋楼。
　　苏掩的律所做的风生水起，强势占据着寸土寸金的朝阳区，整整一千五百平方米。
　　整个建筑全是上世纪复古洋楼的建筑风格，一砖一瓦都透露着优雅和奢靡。
　　顾应年这种一年净利润以美金的亿计算的大企业家，进到这里，也难免发出一声感叹。
　　哪怕他已经来过许多次了。
　　“您……”
　　！！朝姐怎么来了？
　　话还没说完，门外就走进来一个高挑干练的女人。
　　“顾总好！您是来找我们苏主任的的吧？真是抱歉，苏掩未来一个月里都是空白日程，也就是说您来的不巧，他老人家身体不好，要休假一个月，或者一个月多。能让您亲自跑一趟的事情应该不多，若是可以，您请移步我们的会客厅，与我详谈。”
　　顾应年：“……”
　　我也不知道找到你们主任，然后给他下跪道歉算不算大事。
　　“不必。”
　　说着，就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大厅。
　　女人微微的鞠躬。
　　她时刻谨记着苏掩在办公室里合同交代的话。
　　如果苏掩这时候在场，肯定已经因为自己有那么一个善解人意、忠诚勇敢的下属而泪流满面了。
　　“主任！主任！”
　　这是唯一一次她直接冲进苏掩办公室，苏掩没骂她。
　　在朝月息看到办公室里的苏掩在做什么的时候，她脑子里思考好后要说的话都卡住了。
　　因为这时候的苏掩正半瘫痪不瘫痪的躺在那张高级办公转椅上。
　　平常堆满资料文件的办公桌上，此时除了一堆房产证和银行卡，电脑，水杯外空无一物，所有的文件都堆在地面上。
　　“您这是要？”
　　“过来！我从明天开始要出门逃难，啊不是，出门旅游。”
　　朝月息慌张的点头，怎么了，这间律所要马上继承给她了吗？实现人生的梦想就在一扇门之间吗？
　　“谢谢父皇，我会照顾好律所的，我知道您肯定已经写好顺位诏书了。”
　　苏掩白了她一眼，“我是要去度假，不是要去渡劫，谢谢。”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没什么，我交代你点儿事儿。”
　　苏掩勉强坐直了身体，敲敲桌子，“如果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顾掩那个不是人的老东西，不不不！是顾总来了，告诉他我不在，不能让他在律所大厅和会客厅之外的地方瞎晃，办得好，我年末给你发双倍年终奖，记住了吗？
　　“顾总？哪个顾总？”
　　“顾应年那个顾总，懂了吗？”
　　“……懂了，您怎么会和他结仇的啊？”
　　“不是结仇！！反正你到时候要打起12分的精神——驱赶他，除开真的工作需要。
　　“还有，尽量不和我打电话！除非律所还有30秒被n个c4炸弹炸飞。”
　　“……”
　　有的时候真的觉得这个上司脑子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