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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黑白两色 ...

  •   李予清大约眯了半个钟头,太阳穴有些刺痛。
      天色实在太晚,李予清带着鹤涣章和程羡与出去找了个小旅馆安顿下来。
      这里没那么多规矩,只要象征性的给个身份证,付了钱就让住。
      李予清站在花洒下,热水肆意的包裹着他的身体。
      直到李予清带着程羡与,从路边还未关门的小服装店买了身女装,又买了些一次性的水杯,毯子和水果,回到病房时。
      赵顺慈还是没有醒过来。
      程羡与很轻的晃李予清的手臂,咬着自己的下唇,像是很担心的样子。
      李予清把衣服递给孙姐,“您先就着医院的厕所把澡洗了,然后您跟着羡与会旅店去,今天晚上是第一天晚上,我守着顺慈吧。这里是100块钱,您有什么私人的需要就自己买。”
      孙画玫扭过头,她的嘴唇干的有些开裂,赵顺慈的眼睛长的像她,母女俩的眼里都闪着一股很亮的光。她的脸上含着泪水,“谢谢您,谢谢您,李老师,如果不是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真的,真的谢谢您!”
      “没关系的,您呢累了一天了,好好睡一觉,别担心,我会陪着她的。”
      孙画玫洗了澡,和程羡与走的时候,程羡与时不时就要回头。
      李予清朝他笑笑,直到那两个人影消失于门框。
      差不多晚上八点。
      李予清坐在床边,姑娘纤细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的扎着针管。
      光看了,就让人心惊胆战。
      李予清揉了揉赵顺慈的指尖,垂着眸子没说话。直到快九点的时候。
      麻药的劲儿缓缓的过了。
      赵顺慈的睫毛颤了颤。
      在她适应了灯光,看到李予清的那一刻。李予清仿佛看到她很吃力的扬起嘴角,像每一次看到李予清的那样。
      不多时,疼痛席卷着她的全身,眼泪不受控制的流出来。李予清轻轻的擦着赵顺慈眼角滑出来的眼泪,从整个背部蔓延出来的疼痛像是有野兽,放肆的啃食她的血肉,她一直哭着,感觉胃里一阵翻涌,疼的她整个人都发颤。
      李予清用纸巾不时擦擦赵顺慈手心中的薄汗。
      怎么这么疼啊,如果早知道这么疼,她还是会跑过去,替妈挨下那一刀。
      她那纸片儿糊的身体,肯定挡不住,还好有我。
      李予清坐的距离和赵顺慈更近了一些。
      “顺慈真棒,老师知道你疼,乖,顺慈太厉害了,活下来了。”
      李予清不知道如何形容眼前所看到的。
      女孩笑的凄惨,眼里含泪。攥着被子的手关节都泛白,原始的疼痛没有别的愈合方式,只能自己熬过去,简单粗暴,毫无技巧。
      “你等我一会儿,老师出去一下。”
      李予清走出门就遇到一个小护士。
      他很礼貌的去询问,“您好,我想问一下你们林医生在那间办公室啊?”
      “您问的是林深医生吗?”
      “嗯,是的。”
      “哦哦,那您沿着走廊尽头右转,进办公室之后就能看到了。”
      “好的,谢谢。”
      “没事的,不客气。”
      医院里处处充斥着酒精、消毒水的味道。李予清快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正好撞到林深要出去。
      “诶诶!林医生,就是!我是赵顺慈的老师,我先问一下,赵顺慈她现在疼的受不了,真的没有什么缓解的办法吗?”
      林深顿住脚步,“没有,转移转移注意力吧,和孩子聊聊他感兴趣的话题。”
      仍旧是这些干瘪的答案。
      李予清道了一声谢。
      林深掩藏在口罩下的薄唇很细微的挑起了弧度,李予清的蝴蝶骨在柔软的白色布料上顶出一个鲜艳的弧度。略微有些长了的发丝,发尾还带着淡淡的湿润。
      他只不过偷偷瞧了几眼,就匆匆的下了楼。
      柔和的轻音乐荡漾着。
      赵顺慈的冷汗还是一滴又一滴的往下掉,李予清看着心里难受,却也只能干着急。没有人能为别人承受病痛,这是赵顺慈的磨砺和必须要跨过去的——混杂苦难的命运。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黑夜更黑的时候吧。
      姑娘像是被打败又像是胜利一般浑浑噩噩睡去。
      直到赵顺慈的呼吸明显的平缓下来,李予清吊了一整天的心才缓缓的被放下来。他长长的叹出一口浊气,捏捏自己酸痛不已的左肩。
      “李予清,麻烦出来一下。”
      李予清差点要袭入脑海中的倦意瞬间被搜刮,扬长而去。
      他和林深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就是因为太过安静,所以任何动静都太过嘹亮。
      “是顺慈有什么问题吗?”李予清见林深许久没有说话,还是忍不住问。
      “没什么,我就是想好好和您说一下孩子的具体情况。赵顺慈女,14岁,身高156cm,体重35.5kg,我们不确定孩子能否撑的过去。”
      李予清紧紧的掐住自己的手心,“怎么,怎么说?”
      “反正大概活下来的概率不会超过30%,而且伤口处太深,感染的风险很大,家属一定要做好准备。然后切记,过了48小时之后才可以喂食。”
      “同时只能喂一些清淡的汤汤水水,是过了48小时之后哈,要记住。”
      李予清反复将林深的话在脑海里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他不接受因为自己的任何纰漏,再次降低了这个女孩能够活下去的几率。
      晨曦的第一缕阳光刺破灰暗,透过厚重窗帘的一角,投入干净的病房。李予清的脸上被睡出了一道红痕,前一天夜晚里搭在身上的碎花毛毯一大半都在地上,最后的那一部分即将掉落的一刻,带着老茧的手轻轻的将毯子从地上拿起。他抖了抖,搭回到了李予清看着就硌人胸膛的肩头。
      程羡与跑进病房里,声音不大,他乖巧的和林深说了句早上好。
      随后就附到李予清的耳边,“起床啦,哥哥起床啦。”
      李予清的身体肉眼可见的瑟缩了一下,随后迷迷糊糊的撑起身子来。
      这时候,鹤涣章和孙画玫也提着早餐进来。
      “醒了?这小鬼跑的太快了,拦都拦不住,说来叫你起床。诶!林医生好。”
      李予清一笑,他的头发有些乱,虽然脑袋还有一些不清晰,但他还是很自然的揉了一把程羡与的头。
      “跑慢点,别摔跤。”
      略带沙哑的嗓音温温柔柔,不轻不重的传进人的耳朵里,足够把人的心勾的痒痒的。
      鹤涣章看递了一把牙刷给李予清,“拿着去漱漱口,马上吃早餐。”
      “呃……林医生,这孩子……”
      孙画玫半弯下身子,仔细的瞧着赵顺慈的脸。
      眼泪一滴一滴砸蓝色的被子上。
      “现在情况稳定。”
      李予清从卫生间出来,站在窗边,接过程羡与递来的粥,很小口很小口的吃着。
      赵顺慈醒来唯一的想法还是疼,真的好疼。
      李予清把手里的粥放下,把鹤涣章和程羡与拉到走廊上,“鹤老师,要不您和羡与先回去,我和孙姐在这儿就行,好歹我们得回去一两个,不能家里没人,而且人太多在这儿也不方便,您说呢?”
      “也是,那我一会儿上午些就带着羡与先回去,你们在这儿照顾顺慈。”
      程羡与的小手放在鹤涣章粗糙的手心里,他垂着头。
      李予清蹲下来,轻轻的捂住程羡与的手,“你先回家等我,我要在这里照顾姐姐,她才能够快快好起来,你先和爷爷回家,好吗?”
      “好,那哥哥一定要照顾好姐姐,也照顾好自己,我在家等哥哥回来。”
      “真乖,来,我们拉钩。”
      两根小拇指勾在一起,来回晃着,最后按下他们两个放在大拇指中的诺言。
      林深自始至终都站在一边,他看见了母亲的眼泪,女孩的啜泣,包括那张在呼吸机下苍白的唇在呢喃着“痛”“好痛”,鹤涣章布满沟壑的脸,那个小孩儿天真的笑。所以啊,他的余光里,全是碎花小毯,是硌人胸膛的肩头。
      大约十点。
      鹤涣章和程羡与就搭着一户人家的牛车,从李予清的视线里慢慢远去。
      孙画玫的眼睛很红。
      李予清递了点纸给她,“别哭了,您这样,孩子更难受。对了,医生昨天说了,明天过了危险期才可以吃东西,而且只能喂汤汤水水,您记一下。”
      李予清的眼睛里布了几根红血丝,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赵顺慈。
      现在,没有嚎啕,没有哭闹,但却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压着李予清喘不过气来,
      他被迫闭上眼,有力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当天夜里,下起了大雨,雨点拍在玻璃窗上。这些雨点间的联系千丝万缕,像是连成了一片又一片,轻易的切割着眼前的世界。李予清摸摸自己发冷的额头,被子全部都蹬到了地上,老旧的空调费力的送着自然风。李予清的脊背颤了颤,拧开矿泉水灌了几口。
      “您还好吗?雨太大了,进来避避雨吧。”
      男人的脸上很干净,一身衣服已经被雨水浸透完了。
      他看起来莫约四十岁,看起来很慈祥的样子,男人搓搓冻僵了的手,“谢谢你啊,小伙子人真好。”
      李予清慢慢关上了大门,陈默颖围着一张披肩从沙发上起来,内搭了一件黑色针织的紧身连衣裙。李予清刚给她吹过头发,那头乌黑光亮的发丝随意的搭拢着,陈默颖从橱柜里拿出了一双灰白的棉拖鞋,“来,您快换上吧,别着凉了。”
      陈默颖的背很薄,脊背永远都挺得很直,周身散发着几十年来艺术在她身上沉淀的味道。
      她轻轻的笑了一下,手很自然的将刚滑下来的一缕发丝别向耳后。
      冰凉的水刺激了李予清的咽喉,他走到窗边,外面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几盏在雨水中模糊而坚定灯光。
      突然,一道闪电,劈头盖脸的痛骂出声。
      李予清的脸一半藏在窗帘的阴影下,另一半被闪电的光短暂照亮。
      那一刻,黑白两色,泾渭分明。
      因为他的脸色实在过于苍白,倒显得有些病态。
      李予清和外面的风雨雷电被这道墙隔开,在又是一声雷的轰鸣声响起来时。李予清关上了那最后的一点窗帘缝隙,也把最后一点光亮也藏的严严实实,同时发出了一声身不由己的嗟叹。也许,那一天,在他的生命中就不应该存在。他宁愿,被杀掉的那个人,是他。
      “为什么……不是我……”
      李予清第二天去医院的时候,先找去了林深的办公室。
      “怎么样林医生?顺慈恢复的不错吧?”
      林深起先紧盯电脑屏幕的脸扭向李予清,“还行,继续保持着,最近要开始注意孩子的体温,如果孩子发烧,并且超过了38度5,来找我,我随时都在。”
      “那行,谢谢您哈。”
      “嗯,您也别太紧绷,你看你这都有黑眼圈了,昨晚没休息好吧。”
      “孩子意志力很强,更何况现在48小时的危险期已经快过去了,只要耐心养着,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你要相信我们医生。”
      李予清一只手里还提着早餐,简单的和林深再说了两句后就直接进了病房。
      孙画玫的脸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原本就憔悴的脸现在看起来劳累异常。
      “顺慈,相信你自己,也相信妈妈,相信老师,相信医生。”
      程羡与晃着两条小短腿坐在竹椅上,嘴里鼓鼓囊囊的,手里拿了一个番茄。
      从屋檐上落下来的雨已经在不平坦的小路上形成了一个个的小水洼。
      霜降窝在程羡与的怀里。
      “霜降,你说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回应他的只有细微的猫叫。
      “唉,我好想他,也不知道姐姐怎么样了。”
      “要不我带着你去看看姐姐吧!是她给你取的名字哦,她肯定超级超级喜欢你的!”
      “走!去找爷爷,给哥哥打电话!”
      鹤涣章本没有答应,但耐不住程羡与软磨硬泡。
      第一次打是无人接听,第二次打的时候,刚接通,就听见慌乱的脚步声和人群嘈杂的声音。
      一声尖叫。
      程羡与扭过头,有些无措的看向鹤涣章。
      鹤涣章的眉头拧起来,接过那红艳艳的电话,“予清?予清?”
      “喂,鹤老师,怎么了?”
      电话那头李予清的喘气声很明显。
      “是这样,羡与说想带着霜降看来顺慈,顺慈那孩子肯定高兴。”
      李予清瘫坐在医院走廊上,他紧紧的闭着眼睛,心上像压了一块石头,张了张嘴,却没能吐出一个字来,只能任由那些音节推搡着堵在喉口。
      “顺慈她,死,了。”
      “死了?!”
      “怎么可能死了呢医生?林医生你再看看她吧!她还那么小!她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突然……”
      孙画玫的双膝几乎贴在地面上,医生护士一群人,病床上的那个小女孩儿又从手术室里出来了一遭,此刻安安静静的躺着,像是睡着了一样。
      李予清静静地听着里面的那场闹剧。
      在今天赵顺慈从手术室里出来的一刻,小姑娘也许是感应到了什么。
      她紧紧的握住李予清的手,什么时候都未曾松开。
      赵顺慈没有办法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就只能咿咿呀呀。
      李予清的手被小姑娘抓的生疼,他靠近了赵顺慈,努力想去听清她究竟想对自己说什么。
      直到仪器传来冷冰冰的信号。
      李予清站在医生护士的外围,赵顺慈的眼睛正有神的紧盯着自己。在她眼里的光黯淡下去的那一刻,李予清仍在分辨她的口型。然而,当他看清的时候,女孩儿的眼睛已经永远的闭上了。一瞬间,世界被按下暂停键,汹涌的潮水淹没了李予清的整个身体,眼前一阵发黑。
      “李老师,谢谢你,谢谢你啊。”
      李予清站在门边,孙画玫拉着林深的右臂,哭喊一声比一声凄厉,也一声比一声无能为力。
      林深和周遭几个护士都赶忙想将孙画玫从地上拉起来,但都没能成。那么瘦弱的一个人,却比任何时候都有力。
      “李老师!顺慈没有死!没有死!对不对!?”
      “你帮帮我,李老师!你帮帮我!”
      孙画玫几乎是用自己的双膝走到李予清身边,拉着他的手,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嘶吼。随后她又转向林深,她的手就那么高高的举着,仰头,跪求着林深,在即将叩拜下去的时候,整个人突然噤声。然后软瘫在地。
      又是一阵忙活。
      李予清眼角的一滴眼泪顺着他又锋利了几分的下颌流到纤细的脖子,又流入衣领。
      “您为什么要给她喝粥呢?”
      “我叮嘱过您只能给她吃汤汤水水的。”
      “她自己都熬过来了的,怎么就给她喝了粥呢?!”
      “她都活过来了啊。”
      孙画玫被两个小护士架着,到外面的座椅上给她输液。
      这位母亲的皮肤很薄,但是很黑,是常年风吹日晒的痕迹,清一块紫一块的手背,让很多护士都无从下手。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
      李予清瞥向床头那还剩下小半碗的白粥,他咬着唇,但仍旧忍不住笑出了声。
      没有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指责这个精神即将崩溃的母亲,她是那么的爱那个姑娘。
      很爱,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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