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窗》不见熹禾

34、第 33 章

　　归来客栈的旅客们皆想着要和二人道个别，顺便想探知他们究竟是哪里人，若有机会，兴许还能在未来某天，于别处再与他们重逢。可小伙计却说，两人天不亮就退了房，也得了交代，打死都不能透露客人的信息。被逼急了，便捂着脑袋去向掌柜的求助，躲进厨房再也没敢冒出头。

　　一夜过后，这两个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再不见身影。

　　“醋精，绝对的醋精，许公子真的好不厚道啊！”客人叫苦不迭，“咱们没想抢他夫人，干嘛非得跟防贼一样防我们！”

　　“你倒是想抢，你打得过人家？”有人仍在悲愤着，也不忘给他泼冷水，“就许夫人那身手，揍扁十个你都不在话下。”

　　年轻的姑娘夹着热包子，一口也吃不下去：“哎，别说了，昨天之前我还羡慕许公子，昨晚之后我就羡慕起许夫人了。我现在去月老庙跪一跪，能求到一个像许公子这样的，这么这么——这么好的夫君吗？”

　　“哎哎哎，我可听说，昨儿来玭园的那些人里，好像有认识他们的……”

　　与此同时，“九琼仙子月下探灯”这绝美的一幕，也便毫不意外地化成了层出不穷的画作，在淮州城内迅速流传开来。至于九琼仙子安淮辰本人嘛……

　　“还疼吗？”仙子的夫君又一次问道。

　　“……哥哥，从昨晚到现在，你已经问了我二十八遍了，这是第二十九遍。”他重重一叹，开始蹂躏起许桓景的脸来，“你还真把我当成了娇滴滴的小娘子呀？一点撞伤，过几日就好了。”

　　“别闹。”

　　许桓景打掉他的手，看过他脚踝那块淤青后，在他腿上也是重重一拍，嗔道：“下次别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你要吓死我啊？”

　　安淮辰瘪瘪嘴：“别打我了，疼……”

　　“不许撒娇。”许桓景板着个脸，尤为不悦，“这会儿知道喊疼，昨天不是挺威风的吗？要再晚点走，只怕这些人就得从淮州追到洛平，追着你教他们踏云逐月、高塔探灯，追着你谈天说地，还要追着硬给你画像……”

　　他口若悬河，也没错过安淮辰那越扬越高的嘴角，赌着气，一把将人揪了过来：“还笑？我就是不想看见你被这么多人惦记，你怎么就这么讨人喜欢呢？啊？”

　　怎么就这般，讨了他的喜欢。

　　“对不起嘛，我错了。”任由他在自己脸上又捏又掐，安淮辰抱着他乖巧认错，“别人都有夫君为她们摘灯，你没有花灯，我想逗你开心嘛。”

　　“摊子上到处都是，买一盏不就行了，还要费那劳什子劲做什么？”

　　“那不行，我肯定要给你拿最好的……”见他又要翻脸，安淮辰继续保证道，“不会了，以后真的不会了，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马车在岔路口停了许久。

　　正值寅时末，往来无人，他们便停靠在树林边，窝在隔着厚重门帘的车厢里休息。赶了一段时间的路，又发了一阵脾气后，许桓景这才慢慢松懈下来，也在这时，那点后怕的感觉才涌上心头，震得心口不住发颤。

　　“你还知道惹我生气了？”他的声音也有些发颤，“九琼塔那么高，你若有个什么好歹，叫我怎么办？你觉得，我会把花灯看得比你还重要吗？”

　　天没亮就走，也不是他怕安淮辰被人惦记，干吃醋，非得连夜奔逃躲桃花。昨天那一幕过于惊世骇俗，旁人光沉浸在面纱掉落后的巨大惊喜中，依然只有许桓景第一时间发现了他脚上的异常之处，就怕他一不小心，又伤了筋骨。

　　与其被堵在淮州的医馆大肆围观，不如趁人不备早些躲开，尽管安淮辰一再表示无事，他也不能放心，等着尽快回洛平找大夫替他看伤。

　　怀里的人还在微微颤抖，安淮辰心疼不已，道歉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保证再不会让他担心，才总算哄得人放松了一点，紧靠在自己怀中，沉默不语。

　　顺其自然地，他也就把话题转到了别处，像是要实现昨夜那场绮梦一般，向许桓景讨要一个永不背弃的未来。

　　“桓景，等新店开起来也稳定之后，我们成亲吧。”

　　“上次送嫁妆，这次就要成亲，你就这么想嫁给我啊？”许桓景气还没全消，捏上他鼻子闷闷道，似在考虑要不要娶这个不省心的人。

　　安淮辰忙不迭表态，很是痴心：“对呀，进了你许家的门，我就是真正的许夫人。我只听夫君的话，管它什么九琼塔十琼塔的，你不喜欢，我就不去……”

　　“不当我夫人，你就不听我的话了？”许桓景一哼，准备离他远一点，又被人抓了回来，“我听、我听，夫君是为了妾身好，妾身都明白，再不敢让夫君为妾身忧心。”

　　他一口一个妾身，又穿着昨晚那件花枝招展的长裙，许桓景一听、一看，脸色便愈发古怪起来：“……你这身衣服，真碍眼。”

　　“以后不准穿裙子了，回去我也要说说二姐，成衣铺又不是不卖男人的衣裳，别老整天想着打扮你。”

　　安淮辰在他唇上啄了好几口：“好好好，我不穿女装也是你夫人，我的好哥哥，你就娶了我吧。”

　　“我也很想，但是……”他顿了片刻，渐渐地，也冷静了些，“南渊从未颁布过男子可与男子成婚的条规，没有先例也不合律法。即便民间还有和我们一样的人，官府见之，虽说不会太为难，可这就是底线了，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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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鸦声起，四下风动。

　　冬日的早晨，天亮得总是很晚，两人在荒凉的官道上歇了近两刻钟，外面还是沉霭一片。好在长史家的马车做工结实，帘子又足够挡风，车上还有御寒的毛毯，就算在马车里睡一觉，也不会让人感受到半点寒意的侵袭。

　　许桓景扯了扯裹在两人身上的厚毯子，又对他说：“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但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实在不行，回去之后咱们买两块红绸，自己布置个喜堂，再点两根红烛拜个天地，就当给你圆梦，可以吗？”

　　“这拜的是哪门子天地……”安淮辰仍在嘟囔，“人家成婚，怎么着都要跨个火盆，才算进了夫家的大门，要不我也去搞个火盆来？”

　　“你都进了我的房间，爬了我的床，这还不算我许家人？”许桓景一掐他的腰，说他装模作样，“这位夫人，你要是真在乎这点繁文缛节，当初就不该自荐枕席哦。”

　　“那也不行，我不早点献身，回头你和别人跑了怎么办。”

　　耳边是安淮辰一贯没羞没臊的话语，他听习惯了，反而也被带得直白地表达起自己的感情来，这是他活了二十多年，从不曾有过的新奇体验。

　　不顾一切，听之任之，放任自己愈陷愈深。

　　我们还真是越来越像。

　　许桓景这么想着，那点闷气也就于无形之中，散了个尽。听着听着，眼皮子又开始打架，一夜没睡好又起得早，能坚持到现在才打瞌睡，都算他意志力十足。

　　见他就快要睡着，安淮辰在包袱里摸了半天，摸到了出门时从客栈拿的、余热残存的包子，掰了就往他嘴里喂去：“你先吃点东西，一会儿我来赶车，你就在车上睡觉别出来了。”

　　“不要。你穿成这样，一进洛平还得了，我才不要给他们看。”许桓景嚼着包子，脑袋迷糊，口齿也迷糊，“反正和二姐约定的时间尚早，我还能睡一个时辰，到点了你喊我。”

　　“你昨天都没睡好，听话。”

　　“我没睡好是因为谁啊？害我担心了一晚上，到底谁不听话……”他躺了下来，枕着安淮辰的腿，又念叨，“路上还要好久，路途颠簸，你的脚不方便，别再伤着了……”

　　话说完了，他也就彻底进入了梦乡。

　　睡颜平静，面目柔和，双腿也因车厢狭窄而不得不蜷缩着，手还抓着毛毯边缘，显得本就温和的人，眼下更是一点攻击性也没有。睡得昏沉了，又无意识冒出一两句梦话来：“阿辰，你疼不疼……”

　　“你不可以再受伤了，我真的害怕。”

　　安淮辰轻抚着他的脸庞，动作极其小心，目光亦是不舍得移开半分。许桓景也凑得离他掌心更近了些，又不知梦见了什么，忽然抓过他手指就是一咬，咬完还觉得自己咬重了，再轻轻一吻，梦里也要一边宠他、一边怪他：“叫你惹我生气，哼。”

　　从来都睡得安稳的人，此时却仿佛陷进一个未知的梦魇。总有些惊惶，可终究抵不过无边无际的挂念与疼惜。

　　他沉在这样的梦境里不可脱身，留下还在现实中的人，清醒着沉沦。

　　“其实你一点也不好说话，比我执拗多了。”凝望得久了，那些盛不下的汹涌爱意就从他眼里倾泻而出，却仍轻柔呢喃着，“可我就是喜欢你，怎么样都喜欢。”

　　“好喜欢，好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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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还是由安淮辰驾着车赶回了洛平，只在距离城门口还有一小段路的时候，他才躲回马车，把许桓景叫了起来。许桓景又气他不听话，可这人太会示弱，一直黏着要亲亲抱抱，再有一肚子气，也都被他缠得几乎殆尽，没了踪迹。

　　马车出了长史家，又进了长史家，安淮辰再露面时，便已换回一身男儿装扮，端的是玉树临风。姐夫依然不在家，许桓曦却是一脸压不住的怒气，下人不敢做声，看得两人更是不明所以。

　　而等他们再回到拥挤得有些过分的西市时，两人才明白，许桓曦那一脸怒气是从何而来。

　　“哎哟，许老板，你们可算回来了！”

　　周围人各个焦急，茶肆门口还蹲着个始终在哭的粉衣小姑娘，好几个人围在她身边安慰她，旁边还有两位年轻男子来回踱着步，紧攥着拳砸向手心，好似要捶烂谁的脑袋一样，亦是气得不得了的样子。

　　听见来人的声音，小姑娘顶着一双哭肿的眼睛看了过去，刚想站起来，却因为蹲久了腿麻，才一起身就险些摔倒，众人又慌忙将她扶着坐好，憋了一早上的无声啜泣，也就终于没憋住，变成了嚎啕大哭。

　　“哥哥，咱们家被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