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窗》不见熹禾

3、第 2 章

　　安淮辰来西市不过几日，给人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貌美，其次则是他那开朗的性格。

　　世间多认为，长相优越的人大都自持矜贵，生怕沾染上凡俗的粗鄙污秽，恨不得给自个儿塑一座玉雕神像，离得俗人越远越好。

　　而像安淮辰这样的，那不得原地封神？

　　西市人见他第一眼时，也都以为这种品级的美人肯定更不好相处，可谁知人家一点架子都没有，留在茶肆，开开心心上了岗。

　　开工第一天，安淮辰啥也没干，一早上净绕着西市转去了；

　　等到晚间收市时，所有人就都乐呵呵夸起了念景茶肆这个新来的漂亮伙计，就连西市末口纳鞋底的王婆婆，都被哄得送了两双新鞋子给他。

　　几天下来，西市众人皆已默认安美人是个比许老板活泼，但脾性肖似许老板的和善好人。他们压根没想过，他今日的一个眼神，竟会压得他们产生一种臣服权贵的错觉。

　　刚刚直身和许桓景站在一起时，看客们定睛才发觉，他似乎比许老板还要高出小半个头；这会儿瞅见陈裘被他喊醒，才又眨眼换回懒散站姿，矮下分毫，倚身斜靠柜台边，十指绕上腰间系带，不疾不徐地玩弄着。

　　笑靥明艳，仿佛刚才的错觉，真的只是错觉。

　　他这姿态，落进陈裘眼里，是轻佻的勾引；可旁人看明白了，他这是刻意挡在许桓景前面，明晃晃挑衅着陈裘，准备反击扑面而来的恶意。

　　众人互望一番后屏息，担忧之余，竟想看看安美人会如何对付陈裘这个败类。

　　陈裘醒了。

　　美人媚眼如丝，一颦一笑都风情万种，他哪还有空理许桓景。

　　“哎哟，哪里来的大美人啊！”陈裘眼冒精光，差点就想动手摸上安淮辰的脸。

　　许是还惦记着他陈家大少爷的身份，陈裘破天荒没有如往日一般轻浮，扭头迅速拖过一张长凳，巴巴凑在安淮辰腿边就坐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就差没在屁股后面摇起狗尾巴。

　　安淮辰居高临下，漠然不语，着实像在俯视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陈裘沉浸在绝世美貌中无法自拔，说话更为狂妄：“就这破茶肆，也配留下你这样的美人？不是我吹，这破地儿迟早关门大吉。”

　　许桓景微一皱眉，扯了扯安淮辰衣袖，示意他让自己来解决。安淮辰反手覆住他的手背以示无碍，掌心传递出阵阵暖意，面对陈裘却语气冷硬：“陈大少爷好歹也是东市少主，不去替父分忧，这么闲？”

　　陈裘不以为然：“陈家早晚都是我的，以后再管也不迟。又不像他许桓景，想管也没得管。”

　　安淮辰磨了磨后槽牙，面色更沉。

　　“我要是没记错，东西市向来互不打扰，而且东市地位一向高于西市。”他冷言道，“既是如此，陈少爷何必自降身份，与我们一般见识？”

　　“美人此言差矣。”陈裘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商户之间可不得友好往来嘛，我这也是为了促进一下咱们两市的感情，交流交流。”

　　“放他娘的屁，哪有这样的交流方式？”
　　“呸，太恶心了，我好想揍陈裘啊！”

　　众人实在憋不住，一个二个都啐起了唾沫，安淮辰也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明明是嫌恶的表情，陈裘偏要一厢情愿地认为人家在和他调情。美人微嗔，又把他看呆了。

　　陈裘站了起来，谄笑讨好：“美人儿，你跟我回去吧。”

　　“不了，我留在茶肆挺好的。”安淮辰身子后倾，离他远了点。

　　“就这？”陈裘狂言，“别说这茶肆，整个西市我都看不上。”

　　“只要你跟我走，我可以把东市最大的铺子给你，跟着许桓景这个废物做什么。”

　　他像是已经忍耐到了极限，终于抬起手，想要一亲美人芳泽：“放心，少爷我哪舍得让你吃苦，保证叫你吃香的喝辣的……”

　　忍不了了。

　　众人眼见陈裘的脏手越靠越近，也不管太守令规定不许闹事，各个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帮忙。那个掉核桃的大哥都已经踏上了台阶，下一秒，却见安淮辰紧紧钳住陈裘手腕，阻止了登徒子进一步的动作。

　　陈裘大喜过望，美人竟然主动牵他了？可还没开心多久，他就笑不出来了。

　　“放手、放……疼疼疼……”

　　平心而论，陈裘并不丑，光凭气质和外貌，也能称得上是放荡恶少里的典范。

　　可现下他被安淮辰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腕上剧痛使得他面容也瞬时扭曲，五官挤作一团，却是滑稽得很。

　　……怎么回事？

　　众人亦面面相觑。

　　美人松了手，还没等陈裘抱着手腕哭嚎，一脚又踹在他膝弯，踹得他当即跪倒在地；

　　这还没完，他跪地的那一刻，安淮辰再次横臂，肘骨狠击上他后颈，直接把人打趴下了，爬都爬不起来。

　　安淮辰也不会让他爬起来。

　　他坐在陈裘刚刚坐过的凳子上，脚踩上他的背，看着并未多用力，却听见陈裘哀嚎不已，求饶声撕心裂肺。

　　周围早已鸦雀无声，看客脸上的义愤填膺也都收得干干净净。他们看看安美人，又看看许老板，再看向陈裘那副嘴脸时，眼神里便只剩对他的讥笑。

　　恶有恶报。

　　“一个纨绔，你挺嚣张啊？”安淮辰微俯下身，脚下力度不减。

　　陈裘被他踩得只有吭气的份儿，哪有劲开口。

　　“老子吃香喝辣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你哪来的脸敢包养我？”

　　地上的人透了口气：“不、不敢……”

　　许桓景听着也看着，眉头始终没放下来过，如疏朗远山被萧索秋雨沾湿，打起了总也抚不平的皱褶。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安淮辰虽然从不吝惜展示容色，却十分痛恨旁人以为他只有美色，妄图折了他的翅，囚作精致无魂的笼中鸟，只当玩物。

　　他心头一动，看向那人的背影又多了点难言的疼惜。

　　“你要在东市横行霸道，那是你的事。但我劝你一句，别来西市犯贱。”美人面目绮丽，出声却狠戾，“再欺负许桓景，我就废了你。”

　　外街窸窣声渐大，可许桓景什么也听不见。

　　他站在安淮辰身后，沉淡如墨的瞳孔里，只映着那一道鲜活的身影。疼惜转瞬成柔情，合着清慢秋光，于谷风中摇曳生姿。

　　众人瞧得分明，四下掩面，吃吃笑了开去。

　　安淮辰骂够了，抬头望向台阶下，核桃大哥恰好对上他的视线，只见他稍稍一扬下巴，大哥一眼就看懂了这意思，招呼着大家往边上挪去，给他腾出了片空地。

　　他放下踩在陈裘背上的脚，抓起人就往外扔，那空地刚好够他躺着，别提多安稳。

　　“陈大少爷，洛平的规矩，不用我说您应该懂。”他朗声道，“您若再来西市找茬，我就上告太守，让他老人家来替我们主持公道了。”

　　安淮辰踩上长凳另一边，左手搭在膝上，右手又甩上了细细的腰绳。

　　乌发高束，满脸讥讽。看上去，比陈裘还像个地痞无赖。

　　跟着陈裘来的几个侍从，自安淮辰动手起就愣在了一旁，动也不敢动。听见大少爷在地上哼了好半天才缓过神，忙不迭跑过去扶起他，头低得像个鹌鹑，就怕少爷骂他们。

　　陈裘暂且没空收拾这些胆小的下人，只狠狠盯向许桓景，目光再落到安淮辰脸上时，恐惧更甚，贪婪也更甚。

　　“你们给我等着。”

　　“嘁，快滚吧！”

　　安淮辰今日这一手，不仅替许桓景出了口恶气，也给西市扬了名。凭啥他们就要天天看东市脸色？太守都没区别对待他们。

　　陈家人一路奔逃，众人就一路扔着菜叶，边扔边骂，好不痛快。再回过头来看，安美人在他们心中的形象，便又高大了不少。

　　隔壁的大哥呸了一口，骂道：“我看陈裘不爽很久了，今儿总算揍了他一顿！爽！”

　　“又不是你动的手，你还往自己脸上贴金啦？”刘婶嗓门一亮，惹得众人大笑不止。

　　安淮辰豪气地拍拍胸脯：“没事儿，他要还敢来，我见他一次揍他一次。”

　　“瞧瞧，还是咱们安大美人爽快，以后咱西市就靠你罩着了！”

　　他循声望去：“孙叔，您才夸我是西市之光，现在我就变成西市霸王啦？”

　　“这有啥的。”孙叔坚持己见，“泼皮美人也是美人，你长得好看，你说了算。”

　　“老孙头，你这是夸人呢，还是骂人啊？”
　　“你就当他在夸吧，哈哈。”
　　……

　　本该令人不喜的场面被美人妙手一化解，也成了烦闷生活里的一点小插曲。

　　赶走了惹人厌的败家大少，商铺老板和客人们犹如长舒一口陈年恶气般轻松，嬉笑不停，竟比陈裘来时的得意劲儿更甚，好不兴奋。

　　安淮辰看着茶肆门前的热闹场景，心里头莫名有了些安定的感觉。

　　若是留在洛平，确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察觉到有人靠近，他转过身，明眸轻抬，就把自己的影子刻进了那人眼底。长睫忽闪，撩拨得许桓景语调亦是百转千回。

　　“没伤着哪儿吧？”他轻声问。

　　“伤了，疼。”安淮辰撇嘴，瞳光水润，漾起了层层叠叠的委屈。

　　“嗯？哪里疼？”

　　“左手疼，刚刚大意了，不应该两只手抓陈裘的，我单手也能拎起他。”

　　他伸出微微弯曲的左臂，凑到许桓景眼皮子底下：“你看，它又没力气了。”

　　许桓景无奈摇摇头，轻笑道：“进屋吧，我给你看看。”

　　茶肆歇业前，许桓景还冲着街坊客人拱了拱手：“今日多谢诸位，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明儿一定给各位都补上。”

　　“哎，许老板客气了！”

　　又对林全和周顺说：“你俩也进来收拾下吧。”

　　“好嘞。”

　　邻居们眼瞅着许老板一手牵起开头撒泼此刻撒娇的安美人，一手还把板凳也捞了回去；林全和周顺则跟在后面，准备提前打烊。

　　门一关，悄然而起的八卦笑谈也被挡在了外面，一点都没让茶肆里的人听见。

　　“是我想多了吗？许老板招的这位哪是伙计，他是招了个老板娘吧？”
　　“实不相瞒，我也这么觉得……”
　　“那又咋啦？他俩多般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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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甜甜蜜蜜的夫夫生活开始了，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