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窗》不见熹禾

2、第 1 章

　　南渊境内，洛平城中。

　　洛平离得王都不远，富庶有余，却更怡然悠闲。一城百姓皆安稳过着日子，一切都在刚刚好的状态中。

　　洛平西市向来热闹，从街头到巷尾，店面井然相隔，来往行人过客这里转转，那里坐坐，没有一家是空着半边没生意的。

　　而生意更好的仍要数食铺，人生在世，吃喝为天。食铺中再要好的，数也数得过来。

　　比如念景茶肆。

　　这间茶点铺子在西市开了三年，来喝茶的、买点心的、坐着闲聊的，就没见里边儿少过驻足的人。这要深究其原因啊，还得多亏它有个好老板——

　　脾气温和，长相俊朗，虽为男子却做得一手好糕点，连带着招的两个伙计也学到了他这些手艺，亦被他的和善感染，待客有礼，由此引得客人无数。

　　西市人都知道老板身世，但他们并未因此对他有什么偏见。在他们眼里，他就是一个开店的普通老板，仅此而已。

　　这几天，念景茶肆更是顾客盈门。

　　一问，原来是许老板又招了个新伙计，而新伙计别的不说，就那张脸，说是仙子下凡都不为过。

　　西市的人都笑称许老板自己就是个活招牌，现在一块变两块，还是金字招牌，茶肆想倒闭估计都难咯。

　　“你别挤我！”绿裙的少女付过钱还不肯走，低声埋怨挤着她的友人后，趴在柜前问许桓景，“许老板，你的美人去哪儿啦？”

　　她茶都喝过了一巡，巴望一圈也没看见人，极不情愿离了座，又磨蹭挑上两份糕点，还想再等等看。

　　“对啊，你家安美人呢？”客桌间问询声此起彼伏，男男女女，各个欢快。

　　许桓景只得统一作答，言语含笑：“我让他去买东西了，一会儿就回来。”

　　新伙计姓安，早在安淮辰现身的第一天，就传遍了整个西市。可即使全名已告知众人，大家也根本记不住。

　　这不，安淮辰还没待几天，他在西市人的口中就只剩下安美人这一响亮的名头。他也不扭捏，极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称呼。

　　“劳驾各位，让我进个家门呗？”

　　说美人，美人到。

　　安淮辰背着竹筐出现在门外，笑意盈盈地拍了拍前面人的肩。众人一听声儿，十分迅速给他让出条道儿，长腿一迈，跨进了店门。

　　在厨房忙碌的林全这时也刚好出来，一见安淮辰，立刻上前接了他手中的筐，热络喊着：“辰哥回来啦。”

　　“嗯，放去厨房吧，一会儿我来弄。”

　　再一转身，他就出现在了许桓景身边。许桓景递给他一杯茶，他自然接过，仰头闷了个干净。

　　一滴水珠滚落，沿着下颌滑落至颈骨，晶莹起伏间，于衣领处消失不见。

　　场上安静了一瞬，在他放下茶杯的那一刻，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重新喧闹起来。

　　安淮辰斜斜倚着后墙，站没站相语气还懒散，粗布衣衫和旁边店铺里的伙计没啥区别。瞧在众人眼里，偏偏被他们瞧出了一身锦缎绫罗的矜贵之感。

　　那也不叫没站相，美人慵懒，看客心欢。

　　只听见他自如朝向许桓景抱怨道：“这儿的茶叶还是少了些，赶明儿我去外面给你找。”

　　而这话在他容貌衬托下，也带上了天然的勾人意味，勾得许桓景不得不温柔接下话茬：“好，听你的。”

　　一众听者亦恍神。

　　“美人儿，老张家的茶叶都快被你买光啦，还不够呢？”座下食客缓过神来，听他此言，笑呵呵问道。

　　安淮辰继续懒站着：“不够啊，你们都来照顾我们家生意了，当然越多越好。”

　　美貌伙计一脸替自家老板考虑的神情，看得众人不住感慨：“许老板，你从哪儿找的这么一个宝贝？”

　　“长得这么漂亮，又会说话，简直羡煞旁人啊。”

　　许老板眉眼渐弯，笑答：“天上掉下来的。”

　　安淮辰从来不介意别人把漂亮、貌美，诸如此类常夸赞女子的词用在他身上。这是他与生俱来的优势，为何要拒绝？许桓景一言，他笑得更开心，更晃人眼。

　　又惹来众人啧啧称叹。

　　“你们还别说，大美人来了之后，西市生意都比以往更好了吧？”对面馄饨铺子的刘婶冲门外大嗓门喊道，“我感觉来我这儿吃馄饨的人都多了。”

　　她瞧着新来的食客笑得牙不见眼，食客们互相交换眼神后有些赧然，挠挠头，也放松跟着笑了起来。

　　“对对对，我也觉得！”胭脂铺子吴姐接话，“我以前都嫌我香粉胭脂卖得太少，现在恨不得每天多进些货，可都是沾了美人的光呢！”

　　正好买了她胭脂的一个小姑娘听后，幽幽回道：“可我用了也达不到这位哥哥一成的美貌啊。”她看着手中刚买的胭脂陷入迷茫，痛定思痛，“要不我还是退了吧……”

　　“小妹妹，这可使不得！”

　　周围七嘴八舌，把她从人堆里挤了出去。再想挤进去，难如登天。

　　“安美人现在是咱西市之光，以后说不定就是洛平之光了。许老板，富贵了可别忘了咱们呀！”

　　许桓景正要发话，他身边的人先一步开了口：“好说，来日咱一起富贵。”

　　如此豪言壮语，要是别人说的，众人多半都要嗤之以鼻，好大的口气。可这话出自安淮辰之口，看过去时他又是那副极为淡然的神态，笑意不改——

　　仿佛他说了，就一定能实现一样。

　　西市热闹未减半分，茶肆依旧座无虚席。

　　安淮辰离开了靠着的墙，换成撑在桌面单手托腮的姿势，侧身向老板讨赏：“怎么样？快夸我，咱们今天又能赚不少钱了。”

　　唇角眼尾齐弯，像一只极通人性的狐狸。
　　没有千年的道行，还真抵不住他这情深脉脉般的注视。

　　许桓景却非常人。

　　他未言一语，只迎上仰视的目光，温柔与艳丽相碰，撞出了铺天盖地的旖旎。

　　原本都明目张胆望着他们的人，此刻也不知怎地，纷纷伸手掩着面不往那边看去。声色渐弱，亦不知在交头接耳些什么。

　　咕噜。

　　一个圆润的东西从人群中滚了出来，安淮辰耳朵灵眼也尖，从柜台后闪身而出，笑眼拦下了要离席找东西的客人：“您坐着，我替您捡回来。”

　　微胖的大哥连声道谢：“劳烦美人。”

　　安淮辰大步追上那往厨房方向滚去的东西，伸脚一踩，再弯腰一捡，入眼是一颗极富光泽的盘玩核桃。

　　一时间，他对这小核桃兴趣顿生，反正客人不急着走，他竟蹲下了身，拨弄着小核桃在地上提溜打转。

　　许是想起些什么往事，他拨弄核桃的动作也慢了几分，唇边不自觉溢出一点极轻的笑声。可等他再一静下心，却听得外室不知从何时起，已变得安静异常。

　　整间茶肆顷刻被清理一空，嘈杂的人声隔绝在外，唯有几人大摇大摆闯了进来，极度跋扈：“哟，许少爷，您这铺子还没倒闭呢？”

　　刚过申时，外面天光仍大好。秋末日头也不晒，暖阳下的窃窃私语，合着缓慢流动的风，一字不落地飘进了蹲着那人的耳中。

　　“东市的人有完没完，隔段时间就来找许老板的茬，他们不腻吗？”
　　“人家爹是东市主，谁敢管他……”
　　“可他也不能老这样欺负许老板吧？咱要不还是帮一帮……”
　　“许老板从来不让我们插手，别让他难做。”
　　……

　　核桃被紧攥在那人手中，骨节已泛白。好似他就要捏碎那位东市少爷的脑袋一般，捏得这核桃咯吱作响。

　　许桓景淡淡的声音响在耳边：“承蒙陈大少爷关照，小店生意尚可。”

　　温和一如往常。

　　陈大少爷却不打算轻易作罢：“啧，您这哪是尚可，简直就是生意兴隆啊。回头给您送个匾，挂墙上可好？”

　　许桓景默不作声。

　　“许老板脾气是真好，换我隔三差五被这么羞辱，我不得……”
　　“小点儿声！你不要命啦！”

　　陈大少爷平日里也没什么正经事要干，就喜欢时不时来恶心一下他讨厌的许桓景。旁人指指点点，他才不在乎，许桓景丢一次脸，他就高兴多一分。

　　眼见今日的乐子也寻得差不多了，最后那句令人生厌的话，依然不能少：“许桓景，你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庶子，有什么资格在我跟前耀武扬威？”

　　许桓景惯常不为所动。

　　屋内那人，终于站起了身，转头向外走来。众人这才发现茶肆里居然还有一个人，心下却不免更加担忧起来。

　　“完蛋，安美人怎么还在里面？”
　　“……夭寿了，许老板能不能护住人家哟。”

　　连林全和周顺俩伙计都照例被赶了出门，陈大少爷绝不允许他在每次羞辱许桓景的时候，有人帮忙。

　　然而眼下多了个安淮辰，而且看这样子，怕是更帮不到许老板，反倒隐隐有种送羊入虎口的架势，叫人忧心忡忡。

　　“可他是男人，陈裘再好色也不至于对他下手吧？”
　　“陈裘那个人渣，哪管什么男女，平时被他盯上的还少吗？”
　　“菩萨保佑，他俩千万不要有事啊！”

　　骂声顿起，可陈裘和他带来的人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已然看清了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陈家人呆滞当场。

　　安淮辰把核桃放在许桓景手里，轻轻握住他的手，亦按下了他骤起的焦急神色，柔声安慰：“没事。”

　　再转向众人时，那张为人熟知的亲善面孔上，笑意已尽数敛去。
　　魅色褪下，凌冽袭人。

　　陈裘被美色冲昏了头脑，丝毫没注意到眼前美人已换上冷面，只有围观者被安淮辰扫来的眼神震得头皮一阵发麻。

　　霎时，他们脑海里闪过了个同样的念头，很荒谬，却又似乎很合理——

　　想俯首叩拜，甘心称臣。

　　一个响指打在陈裘面前。

　　“陈大少爷？”
　　“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