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9 章 ...
-
许桓景再醒时，天色已大亮。
外衣布靴静静搁置一旁，就连发间木簪，亦在桌上躺着，遥望天光。
他躺了许久，鼻尖似乎还萦绕着花月的清甜，是独属于安淮辰的味道。靠得近了，便放肆侵占许桓景的一呼一吸，缠着他久不愿离去。
捎进被褥，也像拥了满怀飞花朗月，再赐他夜夜好眠。
“你醒了？”
刚到前堂，门前背对坐着的人一听见声响，就转过身朝他说道。
细雨从暮秋下至初冬，今日才得以放晴。辰时日光熠熠落于安淮辰身侧，夺目，亦夺心。
“我刚买的包子，快来趁热吃。”安淮辰牵过他落座，打开倒扣的瓷碗，熟练递上筷子，又将还冒着气儿的热粥推到他面前，提醒他别烫着。
体贴得恍如他们已相守许久。
恍如，他举案齐眉的夫。
许桓景清清嗓子，不自然地问道：“我昨天，什么时候睡着的？”
“不知道，我再睁眼，你就已经趴在桌上睡得很香了。”安淮辰轻抿一勺清粥，答道。
“那你怎么不叫醒我……”还替他解了衣，脱了靴，松了发。
脸也被这热粥熏得又红了些。
“睡得好好的，我吵醒你作甚？”他说得在理，又道，“不过你睡相还不错，挺老实，比我好多了。”
安淮辰往前一凑，用很小的声音说了后半句话，又坐直了身。
那双一早就在勾魂的眼睛直盯向他，盯得许桓景只想把脸埋进粥碗，心跳如擂鼓。
得看多久，才能看出他睡相安分？
半晌，许桓景终是正了正色，试图接着昨晚的话题继续聊：“那你家中如今是个什么状况？”
“我二弟掌权了，总归他才是嫡子。”安淮辰咬下一口包子，吐字含糊，“他也不弱。我爹去世后，由他来接任家主，不是很顺理成章的事吗？”
“如此来看，令弟自然寻过你的踪迹，为何你不回家，反而出现在洛平？”
安淮辰这样说，想必与他关系甚好的二弟定然知道大哥被迫害之事，而他重伤痊愈后，也定是回去看过，才会知晓父母已逝、家主更迭一事。
现下他已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家主必能护他周全，为何还要留在洛平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又没有皇位给我继承，我回去做什么？”安淮辰玩笑说道，“斗了这些年，他们不累我都嫌累，反正我已无父无母，待在那个所谓的家里，也没什么意思。”
“我就想找个清闲的地方，清闲地过完这辈子，就够了。”
毫不在意的神情好似在明明白白告诉许桓景，这个富贵人家的大少爷，已经与他再无半点瓜葛。
此刻的他，只是洛平西市一间小茶肆里的一个小伙计。他清闲的后半生，也只会在这里度过。
小老板轻声叹了叹：“你应该回去的。”
吃了这么多苦，好不容易柳暗花明，换作旁人早就毫无负担摆驾回了府。家族欠他的，凭什么不讨回来？也就安淮辰傻兮兮，放着旁人艳羡的荣华富贵不要，甘心当一个啃着素包子也乐得自在的小伙计。
可若换作许桓景自己，他或许也会做出和他相同的选择吧？
沉思片刻，便不再想着要劝他回家这件事。再一抬眼，却见安淮辰放下了碗筷，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要赶我走？”
“不是……”
美人愁聚眉峰，眸中倏忽泛开幽波，却努力忍着不肯落下泪来，无端便惹起了心头万千怜念。若此时去门外随便拉几个人，见他这般模样，都恨不能把心捏碎了，捧给他，任他揉捏着玩儿，只求美人不再伤怀，能再一展笑颜。
然而许桓景早摸透他的脾性。他这样子，怕是吃饱喝足，准备撒泼了。
他一脚踢开多余的长凳，从对面坐到了许桓景身边，与他挤在同一条凳上，又扯过他的脸朝向自己。
那张清瘦的脸愣是被安淮辰挤出了二两软和的肉，如同盘中还没吃完的小包子一般，圆圆乎乎，格外讨喜。
“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他掐着那两团肉问许桓景。
“我没说什么……”许桓景嘴唇一动一动的，口齿不清，却倍显可爱，“你别……”
对面铺子坐满了人，笑声渐大，他不用听，都知道他们在笑什么。许桓景的包子脸，已然快比那刚出锅的包子还要热乎了不少。
可安淮辰才不会轻易就放过他。
他揉了揉许桓景被捏红的脸，把他掰正坐好后，又圈住他整个人，贴紧胳膊就是不松手。这下两个人都恰对着门外而坐，亲密姿态一览无余。
“你先放开……”许桓景动弹不得，只能稍稍偏过脑袋，低声求他，“外面那么多人看着呢。”
“看着就看着，我不管。”他巴不得所有人都看见才叫好，耍无赖道，“给你个机会，你快说你舍不得赶我走。”
吴姐就坐在最靠近门口的那桌。
围观到现在，她乐得馄饨都忘了吃。而刘婶看他俩跟看自家孩子似的，连皱纹都透着和蔼与慈爱，更别说还有乌泱一群人，各个满面红光。
许是喝热汤喝出来的罢！
吴姐悄悄问刘婶：“我怎么觉着，今儿许老板更像小媳妇儿啊？按理不是应该……”
“人家小两口的情趣，你管呢？”刘婶笑骂道，敲敲她的碗，“你还不赶紧吃？面皮儿都泡烂了！”
许桓景不敢面朝门外，唯有一直低着头，垂下眼眸，看向安淮辰的卷翘长睫与高挺鼻梁。
可他没意识到，他这番举动在外边那些人眼里，越发像主动吻上了安淮辰额间，只为哄得心上人莫要再发脾气。
而门外的人，一个二个都看着他们下饭，情比芝麻糖包还甜。
“好好好，我舍不得你，你千万别走，行了吗？”许桓景最终败下阵来，软语哄道。
“哼，这还差不多。”
安淮辰放开他，似是刻意为之，直起身时稍往前倾了倾，鼻尖擦过柔软的唇，促狭一笑，惹得许桓景脸再红了三分。
趁他走神，安淮辰又夹起盘中的小包子往他嘴里塞去，仍如往常怕他饿着般念道：“还有两个，你快吃了。”
才咽下一个，又被喂了一个，直到全部咀嚼完，这顿心慌意乱的早饭才算作罢。
还了碟碗，安淮辰兴致勃勃对许桓景说道：“我决定了，从今天起，我要把我的手艺传授给林全和周顺，不能老是我一个人做。”
“您这就要收徒了？”许桓景缓了缓心情，开始打趣他。
“对啊，他俩拜了你，怎么不能再拜我？”安淮辰自豪地回着，“之后再出新品，就让他俩跟着我学。除了红月我来做，其他都归他们了。”
“那他们不得累死？还有我的那些呢。”善良老板又在为伙计说好话，而最漂亮的这位接着答，“我又不是不干活儿了，你那些我也会做，保证和你做出来的味道分毫不差。”
“还有，许老板，我要纠正您一点。”他语带诚恳，眼神真挚。
“什么？”
“咱们是一家人，不分你的我的。”声色骤然轻柔，眸似流光宛转。
“都是你的。”
日光懒懒铺洒，捎带着和煦的风，卷起冬日一点暖洋洋，吹得清湖悠悠荡荡，泛起阵阵温热涟漪。
他心里亦泛起涟漪。
“说起来，那红月到底叫什么名字？”许桓景下意识问道，“我可不信你会取得这么……直白。”
他想说庸俗，但又觉得不该以名论糕点，不过是认为安淮辰并非这般不通风雅之人罢了。
“以后再告诉你。”
等到林全和周顺现身茶肆，得知安淮辰意欲倾囊相授这一壮举时，两人别提有多高兴。日后若真跟着老板去城中开店，这些都是傍身之计，学到岂不就是赚到？
惊喜之余，周顺却疑惑问向安淮辰：“我们都干了，那你干啥？”
“我招待客人呀。”安淮辰义正词严，“我还能抽点时间出来多陪陪老板，他一人在前边儿多孤单。”
“我看他待着挺好的……”
林全却不让他说下去，一把拽过周顺就朝安淮辰鞠了个躬，权当拜师：“辰哥说得是！大恩不言谢，我们一定好好学习！”
许桓景在一旁默默看着，笑不作声。
相处久了，这几人对他而言，确确实实更像家人。少了庭宅仇怨，多了许多温馨、舒适、自在，他所求的，也无非如此。
而安淮辰变得轻松不少后，仍未改掉每晚找他夜聊的毛病。
这人不再喊累，反倒是许桓景，好几次都把自己聊得犯困，转醒便是次日，趴着睡也变成了躺着睡，衣衫亦件件解好置于枕边。
再这样下去，他干脆睡到安淮辰屋里去得了。
这天，许桓景不知第几次从温香的软被中醒来，亦不知第几次产生这种大胆却又无法克制的念头。他裹在被子里发了很久的呆，才慢慢腾腾披上薄衣起了床。
想倒杯水喝，垂眸间便发觉茶盏边多了张纸条，墨迹已干，寥寥几字却是笔走龙蛇，遒劲有力。倒和那人不拘一格的作风极为相似。
不过片刻，许桓景心间坦然一松。
大胆又如何，他本就从未遮掩过。
“采茶去。
安。”
作者有话说第10章 第 9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