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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那人 ...

  •   人世间就是一个巨大的悖论,看过美好的一角,就会以为所有都是美好的,毫无疑问的忽略掉合理存在的阴暗面。周晨风有保留,他还有一点没告诉陈长年的是,其实爷爷也不是亲的。他的生活真就一团糟。

      周晨风是被爷爷领养的孩子,名字也是爷爷另取的。爷爷说不能随他姓,因为爷爷自己一辈子无儿无女,孤寡的很,就这么一辈子过去。他是着实不希望周晨风也是他这个命,还特地左问右问取了个鸟名儿。

      “我这一辈子就是个没文化的老头,你总不能和我一样。”

      他经常这样跟周晨风说。

      想到这里,周晨风眼睛就有些发酸,他沉默着说不出话。碍于有人在这里,他也不好直接做出丑态。

      “没事,我也知道这种感觉。”

      他的手被轻拍了一下,隔着一层手套,周晨风却觉得触感无比清晰。他蹙眉看向陈长年,像是无声的询问。陈长年这才觉得不大合适,把手收回来,脸带歉意。

      “不好意思......”

      周晨风在他之后小声咕哝了一句,陈长年并没有听清。但等他再问时,周晨风却不说了。想到应该也不是自己能听的事,陈长年没有追问。他不是那种喜欢刨根究底的人,既然别人不愿意说,那就说明这不是自己该知道的事。

      假如人生活在一种不能抗拒的痛苦中,就会把这种痛苦看作幸福*。或是说,去享受这种痛苦。

      窗外一片雪白,世界是静的,方才有两个年轻人在互诉心声。或许也不是,不愿意袒露的,隐蔽的最终都还是藏在心底。但不可置否的是,在这一过程里,他们的灵魂确实接了一秒钟的吻。

      周晨风很想再诉说些什么,但有些事有些人放在心底压得太久太久,说太多带出来的也只会是一些无用的情绪。于是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你好些了吗?”周晨风问道。

      陈长年抱着还没喝完的半杯热水,随后下意识的吹了口气。热气马上爬到眼睛镜片上,陈长年真的不得不说为什么每次遇见周晨风他总能露出些丑事。

      “好多了。”

      他把眼睛取下来,用大衣擦拭着。他的近视比较严重,模模糊糊的看见的全是马赛克。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看来他这窗户漏风。

      陈长年眯着眼睛擦了半天,他的五官很立体,眼窝有些下陷。在眼睛下方还有一圈淡淡的黑眼圈。

      “你近视多少度了?”周晨风看着他有些慌乱的动作笑道。

      “四百多度,我上学那会儿喜欢看漫画,凑老近了。啪嗒一声心灵的窗户关了一半。”陈长年答道。

      “看不出来啊——”

      周晨风学着陈长年的样子眯着眼睛,陈长年就是在那瞬间戴上眼镜的。很好,小动作尽收眼底。

      “好了三好先生,我休息好了,谢谢你愿意留下我,我准备回去了。”

      毫无杀伤力的反驳,但其实这是陈长年能说出的最有杀伤力的话了。他上学的时候完全就是书呆子形象,乍一看不知道谁家的乖乖儿跑出来了。

      周晨风被他的话逗笑,心底泛起的波澜淡了下去。

      他站起身来把陈长年带到门口,休息这么一会儿陈长年的脸色好了很多。已经踏出两步,他又转头回来说了声谢谢,周晨风笑着摇头,算是回应。

      看着陈长年大高个儿的背影,周晨风轻说了句:

      “谢谢。”

      这声音实在太轻,像是呓语。

      他关了门,随后去前台打开贴着墙的一扇门,走了进去。这个房间是他养的一些花,两边紧紧排列着,各式花的品种不同。中间还细心的加了一个隔板。

      周晨风走近去,他挑了几朵新鲜的,然后拿起一旁的小铲子,小心翼翼的把要铲出来的那几朵花铲开。冬天的气候养花很难了,一个不小心就会冻死。周晨风为了这个,还在这间房间安了一个空调,保证这些花在冬天也能好好存活,他真的是煞费苦心。

      房间挨门的那里放了个柜子,周晨风打开柜子,只见里面装的都是报纸。不过值得注意的是,报纸上的日期都是同一个。

      ——

      一月二十一

      这些报纸是周晨风特意存的,有的时候闲着了,去小店买点东西,又或是路过社区工作处,他都会顺手拿走些因为囤积太久没人看而被冷落在一旁的报纸。不过他每次也只挑特定日期的报纸。

      日子久了,他这里屯的报纸也就多了。同一个日期,发生的事情却都是不同的。

      周晨风把报纸放在一边,再适当的剪掉那些花的一截,用报纸包着,一捧花就这样好了。

      他把这捧花暂时搁置在前台,然后关上那间房门。转过身时,似乎碰到了什么。啪嗒一声,那个东西掉了下来。周晨风低头一看,原来是装着二胡的盒子。他犹豫了一下才把二胡放回原位。

      而后,他关掉了书店的灯,拿起花再围上围巾就这样出了门。

      寒风扑鼻而来,周晨风的鼻尖很快染上一抹红。锁好书店的门以后,周晨风蹲下身去用脚踢开门前的雪。踢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个金色的东西。周晨风用手指把它勾起来,是掉进雪堆里的钥匙。

      他想起陈长年,相处不久,但却很有分寸。这才发现自己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有,心里盘算着下次一定要加一个联系方式。

      天比昨天好太多,街上终于是可以看到出租车的影子。周晨风随便拦了一辆,出租车的司机是个中年男人,但似乎不是这边的人,带着些川渝口音。

      “帅锅,切哪汉儿嗦?”

      周晨风第一遍时有些没太听懂,无奈师傅又说了一遍,他这才答道:

      “哦,去公墓。”

      说完师傅眼神在周晨风身上多停了几眼,随后开了车。可能是师傅向来就是这个性子,过不久就开始和周晨风闲聊。

      “帅锅你似做啥子的啊?”

      “我在开店。”周晨风答道。

      师傅又说:“哎咦,开店儿嗦,阔以嘛开店儿还似要嘚,像你们仄个年级的年轻人哦,在北京儿仄个地方能开个店儿还似要嘚。”

      “没有的,还是要有一份正经工作才好。”

      “哎哟,小伙子你有字向喔!”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来,不一会儿就到了。车停下来,周晨风给过钱以后又跟师傅客套了几句。在去公墓之前,他看到了一辆宝马车,不过没太在意,只是略微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也看过同样的车。

      公墓这边的楼梯很长,周晨风每次来都要走很久。偏偏昨夜下了雪,这么长的楼梯,他觉得有些迈不开脚。在快到爷爷的墓前时,他看见那里站了个人。

      那人是一身黑色的大风衣,穿着黑色的靴子,一身看起来都十分朴素。整个人看着十分有气质。

      换别人可能不知道,但周晨风清楚的知道那人是谁。他皱起了眉头,脑海里一闪。他转过身去看还在视野里的那辆宝马车,忽然一切都知道了。

      周晨风现在是十分的不想上去。

      在他初中的时候,他才知道。爷爷资助的不仅是他一个,只是那人周晨风一直没有见过。后来爷爷癌症晚期在病房的时候,周晨风才第一次知道那人长什么样。

      很多人都说爷爷会看小孩,两个孩子都长得不错。周晨风一直好奇另一个孩子长什么样,不过那么多年爷爷也只是含糊不清的简单说过。周晨风在那天本该高兴,自己一直想见的人终于出现了。

      然而不是的。

      他最开始只见到了那人的女助理,女助理很工作式的过来跟周晨风了解情况。但周晨风那时实在不解,为什么他不自己来。说完情况以后,女助理就打了一通电话。

      半个小时以后,他如愿见到了那个人。

      “林亓。”只是客套性的招呼。

      “周晨风。”

      周晨风那时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那人站着往下撇了一眼。他脸上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或者说周晨风不能从他脸上捕捉到对爷爷的留恋。

      林亓冷冷的说了句:“老头给你去的名字倒是好听。”

      没等周晨风反驳,林亓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如果周晨风知道当初林亓是去主治医生的办公室说放弃治疗的话,他绝对不会让他去。但天不遂人愿,周晨风知道的时候,他都快和主治医生沟通好了。

      他好像就把这当做工作一样,他那时觉得林亓想事真的真的很短浅。且不说现在爷爷还躺在病床上,他过来医院这一趟,完全就像是在处理一个无关紧要的合同。上大学的时候,他对林亓的了解就是那人十分有事业心。

      听说自己还开了个公司,十分有成就。

      周晨风那时候就在自嘲,爷爷养了两个孩子,终于有那么一个是可以让爷爷有那么点盼头了。那时他对林亓的印象简直不能说十分好。但医院那次以后,周晨风觉得,似乎是有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冷水里还混着刀,血淋淋的。什么都不是了。

      他是一个心态很好的人,但在那天,他第一次对着一个人那样破口大骂。周晨风再三与主治医生沟通,这才继续治疗下去。

      偏偏最让人痛心的是,爷爷还不知道自己得了个什么病。他是在家晕倒被邻居发现打的电话,周晨风完全不知情。后来警察从爷爷的老人机里面翻才翻出了周晨风的联系方式。

      周晨风不知道在那时熬了多少个夜,骂过之后他就心里默念希望林亓不要再出现在这里。至少是不让他看见。他简直为爷爷感到不值。

      爷爷在医院里扛了一年,期间林亓没有再来。周晨风已经觉得无所谓,只是林亓会让人送些水果什么的来。爷爷后面只能吃流食,看着送来的水果,周晨风简直觉得好笑。

      他每天与爷爷讲故事,说自己见到林亓了,说他挺好的,爷爷做的都得到了回馈。只是每每这么说的时候,周晨风从不正视爷爷,他怕爷爷看到他流眼泪。

      人就好比一棵树,长到一定的高度就会被砍掉一截,好像这样才是合理的。一叶孤舟,注定只能是一叶舟。明白着生老病死的道理,却总是不愿意放弃些什么,明知道结局已经注定,却还是一样执拗。

      爷爷走的时候很安详,是在早上。那时候还下着雪,周晨风已经习以为常的来医院了。来到爷爷的病房时,却发现病床上空无一人。他脑内那根弦一下子崩断。手中提的饭也掉在地上,周晨风疯了似的喊着医生。

      惊到了前台的护士,护士经常见周晨风,一看就知道他是要问什么。在周晨风焦急的询问下,告诉他那位老先生已经挺不过去了。

      急急忙忙问了关键信息以后,周晨风就去了对应的抢救室。

      后来出来的是医生,还有医生手上的需要家属签字的单子。周晨风沉默了许久,医生很着急,因为周晨风如果不愿意签字的话,那他们也会有一定的责任。

      好说歹说的说了半个小时,周晨风才颤颤巍巍签下字。随后爷爷就被送去了殡仪馆,火化那天,林亓甚至没有来看一眼。

      那时候,周晨风就心里结下了很大的梁子。后来爷爷的祭日他来公墓时,总能看到公墓前有一束花,周晨风心里很清楚是谁送的。而且他也注意得到路边停的那辆宝马车,只是林亓没有路面罢了。

      他心想过去的就已经过去,那现在不如放下好好生活。可已经四年没有再见的人,今天却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受,五味杂陈。他没有最开始那样的失态了,只是皱眉看着那个背影,没打算走完最后几个台阶。

      林亓也兵没有注意到周晨风的到来,他只是静静的低着头,看着墓碑上的人的照片。墓碑上的人笑得慈祥,林亓好像被传染,也笑了笑。

      随后低声说道:

      “老头,我今天也来看你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王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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