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春色》一窗春色

4、互诉

　　“先生，您的小票。”

　　收银台的姑娘有些脸红，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伸出手接过小票，那双手骨节分明，又生得修长。姑娘看得移不开眼，直勾勾的仿佛要把那只拿过小票的手给看穿。

　　意识到那只手一直没动时，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小姑娘脸上瞬间炸出一簇晚霞。然而男人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然后把手收了回去。仿佛是为了特意满足姑娘的眼福。

　　“谢谢。”

　　他开口说话。

　　这不说还好，一说姑娘脸上的晚霞又褪不下去。她忙手忙就把东西收进购物袋里，最后把心一横，头撇了过去。

　　“不......不用谢，欢迎......欢迎下次光临。”

　　接过购物袋，周晨风再次点头致谢，随后走出了超市。这一带是商业街，超市和许多专卖店都在这一带，平常很是热闹，生意特别景气。不过现在因为过年的原因，倒只觉得是摆设。

　　周晨风很少来这里，一般书店那边就有一些小型超市，完全满足得了他的购物需求。只是放假得早，迫不得已只好来这里了。这么想才记起书店放的茶叶不多了，一看却已经走到红绿灯处，正打算掉头走人，面前突然看见个熟悉的人影。

　　等等这不是陈长年？

　　但来不及多想，他脚步快了些走到陈长年身后，一把拉过他的手腕将他拽了过来。陈长年手腕那节是暖和的，相反周晨风的手就像冰块一样了。他今早忘了戴手套，不必要的时候，手都是缩在袖子里的。刚刚也只是情急之下。

　　陈长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就倒在了一人肩头。他今早接过电话后觉得头晕，喝了杯热牛奶才出来，出门乃至现在他整个人都不太清醒。不知道对方是谁，刚刚拉过来的那一下简直给他冰得不轻。

　　很快，陈长年便反应过来，一脑子的火要冲上来。但拉他的那人只是轻轻将他从肩膀上拉开，陈长年正要发火，就听见低哑的嗓音开口说话。

　　“陈先生？”周晨风道。

　　“周......”

　　“周晨风。”周晨风替他答到。

　　很尴尬了，陈长年周半天也周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忘记这人的名字了！只得干巴巴笑几下，但其实并不妨碍他发火。

　　“陈先生，是红灯。”

　　周晨风拉了拉陈长年的大衣，抬手指向红绿灯上那个亮着红色灯的行走标志，随即很平静的说道。

　　......

　　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刚刚看见的明明不是红灯。火气顿时消了下去，但周晨风饶有兴趣地跟他讲了一遍红灯停，绿灯行，黄灯亮了走一走的小道理。陈长年顿时有一种做了坏事被老师抓包的错觉。

　　陈长年干巴巴的不知道说什么，刚刚他明明有注意看。而且他想过很多次与这个人再见面，但万万没想到场面会是这样。

　　天气太冷，周晨风对着手哈了口以后就把手缩了回去，随后余光瞥见陈长年手上的袋子。

　　——中堂大药房

　　这地方他倒算是熟了，没少去。

　　“生病了？”周晨风问到。

　　“嗯。”

　　“昨天晚上回去冻着了？”

　　“吹风吹多了，头有些晕。”

　　周晨风看了会儿，想不出面前这个高自己半个头的男人居然这么‘脆弱’。不过再想想昨天那么晚了能来书店避雪，如果换做平时，他可能就没那么早了。心里有些憋不住，脑子一热多问了几句。

　　他说道:“你今天还要去工作？”

　　陈长年有些诧异，话峰突变怎么这么快。他耸耸肩，把围巾没有围住暴露在空气中的脖颈‘塞’到了围巾里。

　　“没有，我是提前走人的。昨晚是我最后一天班。”

　　一如既往的早退，在陈长年这里已经算不得什么。

　　“那你同事大概会恨你了。”

　　“是该恨我了。”

　　话题到这里结束，两人之间静下来。周晨风不知道为什么，脚就是抬不起头，即使他知道他现在该走的。他们只是见过一面而已，仅此而已。

　　陈长年也没走，面前的红绿灯已经变绿，他想说些什么再离开。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很少为这种事踌躇不决。外面吹着冷风，陈长年简直头晕欲倒。

　　挺傻的，站在这里吹冷风。

　　“你脸色不太好。”他又听周晨风说道。

　　这次他没有直接回话，转过去挑眉看着周晨风，似乎在无形中疑问地嗯了一声。但周晨风不看他，他把头低下看地面未融化的雪，回答略有些结巴。

　　“我的意思是，你......你要去书店坐坐吗？”

　　原来如此。

　　稍滞一会儿，陈长年就回答了。

　　“好。”

　　有两个原因，第一他现在站在这儿吹风实在是有些遭不住。一把年纪，他属于脆皮鸭那一批，身子骨确实不算太硬朗。第二是因为，他其实对书店那个地方很感兴趣，当然不完全是书店，还有面前这个店长。

　　周晨风给他留下的印象真的不错，虽然总喜欢开一些玩笑。

　　这里离书店并不是太远，但路上吹的风让两人在风中凌乱，那么点路硬生生走出了些煎熬的错觉。从背面看，两个身材高挑的男人并肩走着，被风吹起的围巾不时撞在一起，放平时这还真是一道风景。

　　但镜头一转，回到正面。陈长年被吹得哆嗦，周晨风直眨眼。得感天谢地没有雾霾，不然都不敢想他们会凌乱成什么样。

　　书店没有多远，免了他们后面吃‘西北风’的劲儿。走到门前时，周晨风哆嗦着从口袋拿钥匙，硬是抖掉了三次。

　　陈长年:“......”

　　这一次倒好了，摔在了门前的雪堆里。周晨风站着看了半天，他没戴手套，陈长年又是病号。但他突然决绝地转身看着陈长年，一脸正气凛然。

　　陈长年被这阵仗吓了一跳，掉个钥匙人设都崩了吗，他心想。不过他也做好了找钥匙的准备，周晨风的手已经冻得通红甚至有点发紫了。

　　他默默在心里哀叹一声。

　　随后弯腰准备捡钥匙，左肩忽然一重。他抬头，还是周晨风那张正气凛然的脸。

　　“不用！”

　　是坚定到要参与革命的声音。

　　但陈长年的头上慢慢冒出了一个问号，他现在的眼神实在是混乱不清，有些悲哀又有些怜悯。周晨风见陈长年没起，那只缩在袖子里放在陈长年肩膀上的捏成拳手又锤了一下。

　　“不用！”

　　陈长年:......

　　说实话现在的画面很滑稽，一个弯腰不知为何已经有些颤抖的男人，和一个眼神虽然坚定但冷到颤抖的男人互相对视。好在街上没什么人，特别是现在书店这一段路。

　　“叮铃——”

　　清脆一声。

　　周晨风的嘴角咧开一个弧度，然后伸出手拍拍陈长年的肩，当着他的面开了书店的门。顺便摆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请吧，先生。”

　　人是僵硬的，心在这时候也是僵硬的。陈长年尴尬地直起身，并在心里默许别说下辈子，下下辈子他也不会再替这人捡钥匙了。

　　室内外温差有些大，周晨风收起了小人得志的样子，他经常待在书店，所以暖气很少断开。而且他比较怕冷，一到冬天就有种意识上的膝盖疼。

　　他把手上的东西放下，随即拿出茶壶。但又顿住，周晨风本意是泡茶待客的，这是他的习惯。那一瞬他想起陈长年感冒了，于是默默收回茶包，换成了白开水。

　　白天屋内也不是怎么的亮，可能是今天天气阴的原因，但这房子里并不压抑，大概是知识的力量。

　　一杯白开水摆在周晨风面前，他眨巴眨巴眼睛，周晨风注意到以后侧身坐下，随即问道:

　　“怎么了？”

　　“没怎么。”

　　我以为你会泡茶。

　　陈长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杯是瓷器，很精致，杯底还有两条锦鲤。不过这也很配周晨风。

　　“你很喜欢泡茶？”他问道。

　　“你不喝药吗？”答非所问，但也回答了。

　　于是陈长年顺着拿出袋子里的药，是胶囊。但他做了一个让周晨风意外到不能再意外的动作。

　　他居然把胶囊打开，把粉末倒在嘴里然后再喝水吞掉！

　　周晨风:“你......”

　　“怎么了？”陈长年诧异道。

　　“为什么把胶囊打开？”

　　“你不打开吗？”再次诧异道。

　　两人脸上都挂了彩，周晨风简直要怀疑自己的逻辑有问题。

　　“胶囊外面那一层吃掉对身体不好......”想起什么，陈长年补上一句，“我母亲说的。”

　　周晨风的嘴已经撅起来了，这到底是什么老人思想，他是实在不能理解。但直接说出来也不太好，他有些挂不住。

　　于是拐弯抹角提出来。

　　“你该好好开导开导母亲了......”

　　对方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可以说是不为所动。很平静地说出了下一句让他心底一颤的话。

　　“我母亲不在了。”

　　周晨风一瞬间脑子是空的，他从小就没有父母，体验不到父爱和母爱，但在他的潜意识里，所有的都拥有这两个必不可少的人。

　　从前读书的时候，所有人放学都有父母接送，脸上是收不住的笑容。他心里真的很羡慕。但他只有爷爷，爷爷会每天按时去接送他。但爷爷和父母的差距真的真的很大。

　　他因为这事跟爷爷赌气，爷爷一个人在后面佝偻着背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被欺负了。周晨风一句不答，但他就是很生气。他不是第一次因为这种事自卑，他也无数次问过爷爷父母再哪里，但爷爷每次都笑着敷衍他。

　　所以他只能一次次看着别人的父母对别人张开怀抱，他的潜意识里，没有人没有一个完整的家。

　　所有人都是圆满的，所有的不如意从不会降落到别人身上，命运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

　　所以他拿这种潜意识去看陈长年了。

　　“抱歉。”

　　可陈长年就像不在意似的，模糊答了一句。周晨风咂摸出那一句说了什么，他有些苦涩。

　　“我也没有母亲......”

　　良久，他黯然开口。

　　陈长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眼睛眨了几下。他放下茶杯，看向周晨风。他想他该说些什么，但他口中苦涩得很，什么也说不出，在这一瞬间，他是哑巴。

　　“我.....”

　　对面人的反应和他刚刚听见道歉时一样，好像这真就是一件平常事。

　　“聊聊日常罢了，又不是什么机密，没什么不好让人知道的。我看着过得很好吗？”

　　周晨风挑逗地往陈长年面前凑了许多，他手撑着脸，安静地笑着看着陈长年。条件性地，陈长年身子往后弯了些。他是真的有些摸不懂这人，怎么总在悲伤里找快乐。

　　但他还是如实答道:“确实，在外人看来确实。”他强调了后面那句。

　　或许因为周晨风的性格。

　　周晨风退了回去，两条胳膊搭在长椅上，他扶了扶眼镜。

　　他一时没说话，屋里安静下来。两人面对面坐着，慵懒的氛围，略沉重的话题，温暖的环境，彼此敞开伤疤痛鞭。

　　“是吗？那还真是祝福我自己了，得到了外人眼里的自己。”

　　话锋再转——

　　“我其实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别人说，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说我。总有人莫名其妙来问我你知道你妈妈是谁吗？你知道你爸爸是谁吗？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的回答似乎就是一个笑话，不论我说什么他们都会笑。其实我早就知道，但他们在问我的时候，我还是会忍不住去回答，因为我想知道他们在哪里。”

　　确实，周晨风从小到大都没有逃避过这个问题。其实他从来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最开始时他还会反驳的问一句，但后来他已经学会沉默。

　　因为他知道，他的反驳说出口永远就只会是一个笑话，他们只会变本加厉。所以闭嘴在这时候尤为重要。或者说学会闭嘴其实在任何环境都尤为重要。

　　这是他成长教会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