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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林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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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过公墓,一些有些时间没有被光临的墓前已经有了几片叶子,混杂在半融的雪里。墓碑上的人各异,但都笑着,偶尔融化的水滴掉下来在照片上,却又有了那么一点生气。
林亓很久没再来看老头,他其实对这人的感情不深,虽然自己是被他资助下来的。他从小到大大多都是靠自己,好不容易有了养父母,却是个穷人家。慈钱,有病舍不得去看,该走的都走了。
老头也想把他带回去养着,但自从养父母过世以后,就总有人说他是天煞孤星,克人。而且他心里要强,每月有那点政府的补贴是不够的。他也尝试着去工作,根本没有人要他。后来老头实在可怜他,就答应只是资助他。
林亓没有感受过多少来自亲情的爱,而且他对老头的情感也很复杂,他说不上算什么。
那天在医院的时候,他是想救老头的,但主治医生跟他说希望不大。这样下去只会更加痛苦。林亓是聪明人,医生后面没继续说他也知道。他想了很久,最终是觉得老头这病治下去也只是加重痛苦。
他准备签放弃治疗那张纸时,拿着笔的手抖得厉害。
说实话养父母走时他其实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他们对他不错,但林亓真就像一块石头。怎么推都推不动,所有人都说是他克了养父母的命,只有老头相信他。
这么些年,他其实真不太想来看他。
如果不看,忙的时候就不会想起这个人。时间会慢慢淡化一切,如果他不想起。
“老好人心肠,能有什么好下场?最后还不是把自己弄成这样,病恹恹就走了,我早说过你,自己发下来的养老金什么的留着自己用,偏偏你老好人。这不,当年资助的有几个记住你?”
林亓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里面的人笑的可开心了,想来也是,老头这老好人心肠,见着谁都是眉眼弯弯的。
他自顾自跟墓碑说话,乍一听倒全是些数落的话。
“当年那群人现在该创业的创业了,有的都还有小孩了。谁还记得你这个老头,邻里生个病你都拿钱去给人家看。你这辈子享受了些什么?我早说过了不是,你不听。”
“你记得我那天去医院看你,你还笑得那么开心,我明明也就没帮上什么。你倒不如下辈子心狠一点,他们都说狠心的人活得更长......”
林亓忽然停下了,不觉中声音有些颤抖。现在再怎么数落人也不是回不来了,无意间往后一瞥,忽然见着一个看起来极为熟悉的影子。心里不确定,他转过头去。
这瞬间脑子是宕机的,他每年来的时候都特意和这人避开了。怎么好巧不巧,今年就这么碰上了。他以为他们以后都不会有机会再见。
不知道周晨风站那里多久了,只是周晨风在林亓转头过来的那一瞬抿起了嘴。这表情简直就像小孩和大人赌气。
林亓心里明白得狠,不过过去打个招呼不丢人。于是他低头笑了下,随后慢慢走下台阶。在比周晨风高两层的地方停了下来,工作时这种场景多了去了,他早忘记了什么是尴尬。
然后熟练的伸出手。
“好久不见。”声音亲切得不知道的以为他两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是吗?日理万机的林总我们该是再也不见啊!”周晨风漫不经心的回答,“看来是冤家了,毕竟冤家路窄容易碰头嘛。”
周晨风没握他的手,还是那么杵着。他当然也没有正眼看林亓,眼里的厌恶简直要溢出来了。
“话怎么说这么难听?没有人告诉你做生意这么说话很容易得罪人?”
林亓笑着把手收了回去,又注意到周晨风拿着的花。
“给老头送来的?”
“不是。”
周晨风:“给你送的,我这脑子有点乱,以为你也下面去了想着顺道摘一片花叶赠给你。免得在下面人家笑话你不是。”
林亓:“医院精神科好像一直开门。”
两人的气场都稳,周围气压也低得可怖。周晨风本来没那个意思和他扯,但这人实在是不要脸,居然还跑过来和他打招呼,真是好笑。
“更适合你呢,林总。”
他骂人不说脏话,但往往比说脏话更容易气死人。不过林亓从小就是在那种环境长大的,对这种话已经不痛不痒了。
忽然想到个有趣的,林亓犯贱似的对周晨风说:“你说老头听见这些话,在地下会怎么想你?”
周晨风拳头捏紧了,瞪着林亓。但林亓要看的就是他这副吃瘪的样子,他一直知道老头养了个文静书生,那天在医院他其实很意外。
“我没时间跟你扯,现在开着你的破车赶紧离开这里对你来说或许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周晨风上了两步台阶,微微侧身对他讲。
“林亓,再见到你,我是真的很意外。”
“嗯?”
林亓转过身看已经高了他几步台阶的周晨风,那人脸色阴沉,好看的眼睛在这时候冷冷的,看不出过多的情绪。
“如果躺下去的是你,我都不知道我会有多高兴。”
说完,周晨风走到爷爷的那一层。林亓看着周晨风的背影,蓦地大声笑起来,好像是听到了一个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
周晨风这时已经走到了老头那里,林亓看着那个背影,双手放在嘴两边,做成一个喇叭的样子,然后大声对周晨风喊道:
“周晨风!”
“你该知道你今天说的话多可笑,老头难道没有告诉你,我是......”
剩下的声音被淹没在了风里,林亓大声笑着,按了车钥匙。
“什么?”
但已经晚了,他看到林亓已经快下完台阶。
他是什么?
心底有那么点好奇,但这种欲望随即降了下去。他和林亓,下次能不能再见都是个未知数。他这次说这些,怕不是只是为了单纯气气他。这么多年他也没想到还能见到林亓。
还好只是发生了口角而已。
本来不错的心情被林亓搅乱,但反过来,再怎么说他今天是来看爷爷的。总不能因为这一个岔子,就搅乱了原本的计划。
爷爷还是和离世前一样,笑得慈祥。他这辈子不娶,周晨风略知道一二,但也是听邻里的人们当乐子说的。他们说爷爷年轻时做了些错事,后半辈子就不打算祸害别人。
周晨风把花放下,他蹲在墓前。和几年前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见爷爷的时候相比,他又长高了些。心里有些发酸,其实他每次来这里都不知道说些什么。但又十分想和爷爷说他这些年其实过得也不错。
“爷爷,我来看你了。”有些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你以前总说要看我长大,现在看到了吧?我比以前高了很多,也比以前懂事了,你从前也这样说我,你说说你怎么就挺不过去......”
嗓子里好像堵了什么东西,下不去难受得狠。周晨风把眼镜摘下来,擦擦眼泪再继续戴上。
“我今天没带二胡,太冷了,我下次再拉给你听。”说着又好像觉得好笑。
“你老说我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不该喜欢这些,又总在家里拉二胡,还总喜欢开玩笑说要教我。”
周晨风没再说了,每次过来都是说这么些话,墓碑上的人只是笑,也不会与他对话。他来看爷爷,往常都带了二胡,但这次他不想带了。拉二胡,别显凄凉。
他不是喜欢忌讳这些东西的人,但爷爷走的时候算是安详,这么吵他,怕是在下面不得安静。
“爷爷,新年快乐。”
周晨风说。
他站起来,风把他的鼻尖吹得通红,耳侧的一些发丝搭在眼镜上。周晨风对照片微微一笑,其实他长得不错,但他却比同龄人多愁善感些,朋友都说白瞎了这张脸。
公墓一眼望去已经没有多少来看望的人了,爷爷本土不是这里的,原本打算落叶归根,但想起邻里那些话,周晨风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后来他没站多久,本来兜里还带了一包烟,但想想还是没有把烟留下。只是有两束花摆在墓前。风吹过来,把花瓣吹得一抖一抖。
周晨风打车走的时候才看手机,他在家都死宅,特别是过年这段时间,“躺尸”是经常干的事。点开微信,他的聊天框简直要炸了,忽略了其他消息,周晨风点进了一个十分炸裂的头像里。
那头像一条金色的龙,背景是红色,底下还有火焰做装饰,一旁大大写着“张少”两个金色描边大字。
简直就是——
土到极致。
周晨风给他的备注很简单,就一个张字。他不太喜欢给别人备注全名,太生疏,但如果是网名的话,又不太能认得出。
定睛一看,这个聊天框就已经占了五十多条消息。
“......”
——你过年有什么安排吗?
——就知道你没有。
——要不我们出来搞个团建?
——过年在家躺尸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放心,我不会让你无聊的。
——(狗头JPG.)
......
周晨风一时无言,他其实真的不太想回,按着张狄这个性子,回一赠十。最后一条消息发来是十点半左右,周晨风那时大概还在和林亓干瞪眼。
出租车很快到家楼下,给了钱简单说几句周晨风就进了小区。他住的小区都有电梯,无他,是因为真的很懒。他不是那种很有雅兴的人。
而且他住得很高,十八楼。爬一趟怕是要见到太奶,爬不得一点。春节在即,许多租客都回了老家,电梯空荡的狠。趁着这点时间,周晨风回了张狄的消息。
——不去。
那边马上秒回。
——为什么?你要泡妞吗?
周晨风:“......”
——我泡你太奶。
——那你口味真挺重......
周晨风不想回了,他就知道这人不会好好和自己说话。这么想想就觉得他简直就是神经病,干嘛去回张狄的消息。但想曹操,曹操也很尽职。
——你整天窝在家有什么意思,出来同学小小聚会而已啦。
——我们这里能有多少同学?
——......你不知道我当时上学的时候是小灵通?七七八八也能凑一桌十几个好吧,反正给你找妞没问题。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