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男朋友们》东东堂

6、第六话：我幸福的那滴泪

　　如果我早知道后面会发生的事，我那天一定会拒绝他送我回家的。
　　我一回家，妈就问朱阳吃了没，让他和我们一起吃饭。因为时间实在太晚，然后又留他在我们家过夜。我并没有反对，因为我亲眼目睹了妈妈见到我想破口大骂，见到外人跟进来后急刹车的表情变化。至少朱阳今晚留在我家可以堵住她的嘴，而到明天气消了这事也理所应当地过了。
　　因为我们的体型实在相差太多，妈把给爸爸准备的新衣裤给朱阳换洗。看到他从浴室里出来，那老干部风格的衣服却被他年轻的脸完全掩盖了过去。在他注意到我的视线之前，我连忙转过头去做题，只用余光看他躺倒在我的床上看漫画。
　　“你不做作业吗？”
　　“会做的都做完了。”所谓的做完了就是大概做了不到四分之一的题。
　　“你不学习吗？”
　　“该学的都学了，剩下的反正再怎么学也学不会。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学习的料。”
　　“挺酷的哦。”
　　“只是觉得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长处，我不适合读书，以后总会找到想做的事好好学的。”
　　唉~我就适合读书吗？说的我也不想看辅导书了，伸了个懒腰后睡到他的边上说：“要是我也能像你一样随心所欲就好了。”
　　“为什么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我也不知道。”我长得没有你那么好看可以足够自信，也没有你那么强壮可以不怕挨打，而且总是无论做什么事都因为瞻前顾后想太多而放不开。
　　“只要放开了心用心去做的话，自己喜欢的那些事一定都能做成的吧？”他一边认真地回答，一边还用手握住了我的手，手掌带着无比巨大的力量好像要传授给我一般。
　　我抬起头来看他，他向来懒散的眼睛中充满了坚定。

　　那是我第一次沦陷于他。

　　鬼使神差一般，互相对视的我们拥抱在了一起。
　　是空调的温度设定得太低了吗？
　　我竟觉得，好温暖。

　　我是喜欢上他了吗？
　　那时母胎单身的我，忍不住这样想。不可能，应该不可能吧。而且对方还是个男人。
　　那个对同性恋还有所误解的年代，我曾一度想要避免开这种感情。本就开始和他们两人疏远的我变得更加小心了。可越是躲着他，却变得越是想要见到他。
　　“你最近怎么这么忙？”就算琳这么问，我也是找各种理由搪塞。
　　我不想要改变，更害怕改变。
　　可改变偏偏发生在那个午后。

　　我听说他们两个要一起吃午饭，所以特意在等他们离开一阵子后才去的食堂。打好饭后食堂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我像往常那样在角落里找了一个位子坐下。
　　刚吃了几口，那个高瘦的身影就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我用余光看了他一样，然后假装把注意力都放在食物上。可两个人越是不说话，就觉得气氛越是尴尬。
　　“市里的运动会马上要开了，教头（田径队老师 ）强拉着我们加训。”他忽然自顾自解释起晚来吃饭的理由。
　　可我并不是很想听，所以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
　　为了缓解尴尬而往嘴里塞了好多饭后就又后悔了，我这副吃相在他眼里不会变得很丑吧？最近在这个人面前怎么老是这么不自在？又想表演得像没事一样，又想让自己表现得帅气一些。
　　我的盘底很快就见光了，终于松了口气，连忙站起身来要走。
　　可还没站稳，手肘就被朱阳拉住了。
　　“我还没吃完呢。”
　　“那你慢慢吃就可以了啊。”
　　“等等我嘛，一起走。”
　　“我又不去图书馆。”我依稀记得有听琳说过中午他们两人要去图书馆补习。
　　“那也等我吃完嘛。”他说，“你最近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没有啊，只是最近比较忙。”
　　“忙什么？”
　　“就是社团里还有学习……d总之很忙。”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我干嘛没事对你有意见。”
　　“总觉得是我把你好朋友抢走了。自从那天后就见你挺失落的。后来仔细想想，好像的确是我把你最好的朋友给抢走了来着。”
　　“什么啊，完全没有，真的只是碰巧最近比较忙而已。”
　　“啊～那就好。”他松了一大口气。
　　“那……我还要去社团教室送点东西，我先走了。”
　　他笑着和我告别后我终于逃脱了那里。
　　不过也真是的，为什么要用这么漂亮的笑脸和我告别呢？这么轻易地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挥散不去。
　　吃完饭当然不用真的去社团教室，图书馆和教室对我来说也是禁地。在校园里游荡了一阵之后，我在小公园的亭子里躺了下来。天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凉了好多，阳光也从可恶变得温馨起来。那凉风中带来的温暖感，就像那个人会在我身边一样。
　　我已经记不得那是什么梦了，只是在一个噩梦中醒来的时候，我的眼前竟是那张脸。
　　虽然我在睡梦之中，但我能万分确信的是，那个人在刚刚亲了我。
　　我挺身坐了起来，身姿保持万分的端正。朱阳正慌张地跑到另一边坐下，眼神有些迷离不敢与我直视。这更让我确信无疑，他的确是吻了我！
　　我珍贵不已的初吻，虽然也说不上讨厌，但为什么偏偏是个不可能在一起的人呢？
　　在半晌的沉默之后，我觉得先把这事放一放，总之不能给他进一步瞎想的空间才是。我这时注意到他满是淤青的脸，于是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
　　“朱力他们又找你麻烦了吗？”
　　“嗯，不过以后不会了。”
　　“那傻逼以后一定会再找茬的。”
　　“我向他认输了，并声明这是最后一次了。毕竟他找了新女友后对琳已经没兴趣了，对我只是单纯地想要报复一次而已。”
　　“我带你去医务室看看吧。”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被搞成满是伤痕，我忍不住怜惜起来。
　　可这情不自禁的抚摸给我重新带来了那个麻烦，我们两人的视线不知何时交汇在了一起，等回过神来时似乎已经错过了掩饰的机会。
　　“去……医务室吧。”我连忙转身要走。
　　“不用了。”他连忙拉住了我。就是这么的巧，他正好拉住我的指尖，这完全不像兄弟的拉法让我们又陷入了尴尬。
　　“对不起。”终于，还是他打破了僵局。
　　“对……不起什么？”
　　“刚刚忍不住……对不起，让你觉得恶心了吧？”
　　“倒是也没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也不是Gay，但就是这么鬼使神差的……等我反应过来，我才意识到我已经亲了你。总之……对不起。”
　　求求你了，不要再说对不起了好吗？就让我当做那不是鬼驱使的而是上帝的安排，就让我在心底里还能对你怀抱一丝丝的希望吧。
　　上课的铃声在我们的耳边响了起来，我终于找到了借口可以草草地结束这一切。

　　接下来的日子，就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尴尬，而是我们两人之间都变得相当尴尬了。可偏偏琳是我的竹马加同桌，每天不得不见面。
　　直到那个秋季也开始准备予我们告别的时候，市里的运动会开幕了。琳以绝交相逼要我陪着她去给朱阳加油。我没有办法，只能陪着她一起站在了看台上。
　　田径不像别的比赛，各项运动的顺序在我们外人看来很难厘清。好在我们的目标明确，只要能在跳高项目上看到朱阳的身影就可以了。
　　起跑，起跳，背跃过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朱阳在打架之外运动的样子，明明就不怎么出彩的运动却被他演绎得充满了光芒。我一定是被什么下了蛊，才会这么觉得。
　　“还好受的伤没影响到他发挥啊。”在疯狂喊叫为他加油后，平静了下来的琳说道。
　　对哦，虽然不知道身子恢复得怎么样了，他的脸上还留着被朱力打的淤青。
　　“朱力那神经病，都向他低头了还下手这么重。真想再找帮人打回来。”
　　“好不容易和解了，再纠缠下去只会更麻烦吧。而且他还付出了这么大的牺牲。”这么说来这段时间我尽想着他亲我的事，忘记了解他的伤势了。
　　“哦！又要轮到他了！”
　　那是决赛最后一轮试跳，前一个体校的把成绩抬得太高，朱阳只能主动放弃争夺第二。虽然那高度对他来说也是极限，但他却出色地跳过了。
　　见到他过了杆子后，琳兴奋地大叫起来，她手舞足蹈了一番之后拉起我的手陪她舞蹈。我自然也是开心得很，心里就像是自己夺得了亚军一样又自豪又兴奋。

　　“帮我去给朱阳换药吧！”
　　见到运动员退场后，琳连忙把一个药箱递到我的手里，而我则是一脸懵逼。
　　“我也想自己给他换药，可我是女生没法进男运动员的更衣室。他流了这么多汗，又不得不换药。”
　　我知道了，总之这事是非我不可了。
　　我硬着头皮接过药箱，在琳的指引下进了运动员的更衣室。我心里的挣扎使得那时的更衣室没能剩下几个人，我其实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换衣服的朱阳。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那宽实的后背和麦色的皮肤。密集的汗珠沿着他的肌肤往下滑落，在昏暗的光线中闪闪发亮，那光芒竟让人起了欲望。
　　“你怎么来了？”他的问题打破了我的幻想。
　　“琳……让我给你来换药。”
　　“都说已经差不多了，你看都已经结痂了不用敷药了。”他指指他的肩膀，又指指他的大腿。我为什么要跟着他的指尖看他的肌肉，我应该关心他的伤才对吧。
　　药盒落在地上的声音让我回过了神，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我不知在何时已经没了退路。他向我凑近了脸，我的脑袋只能贴在储物柜上不得动弹。他吻上了我的唇，我的唇间感受到了无比柔软和湿滑。他用力地吮着我，不管了，我也闭上了眼睛回应他的热吻，这段时间束缚在我身上的枷锁早就让我疲惫不堪，就这一刻也好，让我享受一回吧。
　　我们的吻直到两人的身体不小心碰触，才尴尬地让我们结束。而在清醒过来后，这长吻则让我们两个愈加的不知所措。
　　手机传来了专为琳设置的铃声，我终于借到了逃离更衣室的机会。
　　为了庆祝他获得亚军，琳一定要请他吃晚饭，还一定要拉上我。可能正是因为我，所以晚餐气氛有点奇怪，我们三人都没有说什么话。而晚餐后，我打算尽早脱身，却被他硬拖着要一起送琳回家。
　　我和琳之所以会成为青梅竹马，正是因为我们出生在同一个小区，学区的关系我们从小学就是同班的好朋友。送完琳后我家就在不远处，可我刚想往那个方向走，就被他拉住了手。
　　我在看着他的眼睛许久之后才敢小心地问：“怎么了？”
　　“今晚去我家好吗？”朱阳父亲经常不在家，我们三人之间还无所不谈的时候，那里曾是我们的基地。
　　不想，本该脱口而出的话，却没能在最恰当的时机说出口。
　　“就今晚，就当是对我的奖赏，让我们忘了那些事情，让我们享受下我们的世界。就今晚这一次，过了今晚，我们就忘了这些，好吗？”
　　不去，本该脱口而出的话，第二次错过了时机。
　　我被他牵着走向小区大门，被他牵着上了出租车，被他牵着进了那个本属于我们三人的基地，而后成为了我们两人的又一个秘密。

　　当然，事实不可能会变成就那晚一次，一旦有了第一次，便有了无数次最后一次。直到我们都开始懒得骗自己那是最后一次。

　　“今晚去我家帮我补习化学吗？”那是这句话从名义变为暗语的不久之后。
　　我轻轻地应了一声。
　　“那我先走了哦，田径队要开会准备省运动会。”
　　说着，他就端起餐盘先行告退。看着他走远，翻着娱乐杂志的琳才转过头来对我说：“你们晚上真的是去学习了吗？”
　　我自然是心虚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没有帮着他瞒我什么吗？”
　　“瞒……什么啊？”
　　“就是你们男生之间常会做的，假装在一起玩然后骗我。我爸就是这样，有一阵子常和一个叔叔打麻将，还让那个叔叔帮着骗我妈。实际上他是去找小姐了，要不是被我舅舅逛窑子遇到，我妈还一直蒙在鼓里。当然，我舅舅也不是什么好货。你们不是也在玩这套吧？”
　　“没……真的是在补习。”我有些慌张地说，“他最近成绩不也在变好吗？你怎么会这么想啊？”
　　“我也说不上为什么，也找不到什么证据，但总觉得他瞒着我有女朋友了。”
　　“那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可能就是女人的直觉吧。”她忽然真挚地抓住了我的手说，“我们可是一起长大的最好的朋友呐，你帮我盯着他一点好吗？”
　　“这个……”
　　“这种事情还要犹豫吗？！如果他真的有女朋友了受伤最重可是我诶！我们都暧昧了这么久了。虽然没确定关系可是任谁看都是在交往了吧？”
　　“嗯，说的是。”我正好看到她手里的杂志，于是把话题扯开说，“哦，这不是艾勋吗？”
　　“嗯，听说艾勋和那个刚出道的女团艺人在交往被狗仔拍到了。”
　　“怎么可能？肯定是那个女艺人想傍艾勋的名气。”我拙劣地利用偶像盖过了那件事。

　　尽管之后琳一次又一次提到这事，我还是没有向她坦白的勇气。
　　那时的我认为我们这种感情这辈子都不可能被社会认可，我们不用向世界上的任何人坦诚，哪怕是琳也可以瞒过去，直到我们分开当没发生过这些就好。
　　这种地下关系维持了大半年，进入春末的我们马上就要迎来高三。
　　那个周末是琳的生日，琳特意和我提前庆祝了生日就是为了周末能和朱阳过一个只有两个人的周末。高三就像一串咒语，诅咒着初恋们尽早分开他们的手，所以琳想对这段仅有的时光留下最深刻的印记。
　　事实证明，挺深刻的。
　　书桌上的座钟指向八点的时候，我决定放下物理题册，准备早点睡觉好迎接周一。就在这个时候手机传来了短信的提示音。
　　【在哪儿？】
　　【家】
　　【想你了】
　　朱阳并不是一个会调情的人，这样的程度已经算有些肉麻。
　　【出来陪陪我呗，我在你家楼下】我没有回复的一分钟后，他又发来了新信息。
　　我小心地撩起窗帘的一角，他的摩托车亮着大灯，相比之下一直看着我窗户的脸有些灰暗。我赶紧跑下楼去见他，还来不及拒绝就被他拉上了摩托车后座。
　　我依然记得那天的蒙蒙细雨，不大但足以淋湿我的身体。耳边不断响起“隆隆”的发动机声，风擦着我的脸颊呼啸而过，那并不是我第一次坐在这部摩托车的后座，但却是我最害怕的一次。我不由得紧紧抱住了他，但愈是那样，愈是惶恐。
　　用了飞快的速度到了他家，他拿毛巾来帮我擦头发。可还没擦几下，我们两人忍不住缠绵在了一起。
　　一番亲热之后，我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我并不想注意那声音，可静默又不得不把它作为耳中的主角。
　　“我和琳说明白了。”他撸了许久我的头发后说。
　　我自然有些惊讶，可又不敢表现出来。
　　“对不起，我虽然知道琳对我的意思，还顺水推舟地保持着和她暧昧的关系。我甚至还想过利用她让我过上正确的日子。不过，我果然还是忍不住喜欢你，我知道我和你并不一定可以走到最后，可继续这样下去是对你们两个人都不负责任。我实在是没法这样下去了，我不想以后再来对自己失望。”
　　我抬起头来看他的眼睛，依旧还是这样真挚的神情。
　　他低下头来吻我，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眼泪，经趁着眼睛的缝隙流了出来。
　　如果人生有一滴最为幸福的眼泪，一定就是那一滴泪水。
　　就算经历了一场又一场恋爱的如今。
　　我依然是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