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男朋友们》东东堂

31、第三十一话：我都知的表演场

　　入了夜的除夕，大街上难得才见到一辆车子，这空旷让视线也比平时显得更为昏暗。在那样的街道之上，油门总是在一次又一次不知觉间踩下，引得导航软件不断响起已经超速的提示音。
　　本就不常开车的我，还是第一次在这座城市里开到这速度，心里也还是第一次这样急切地想要见到一个人。
　　艾勋的小区外来车辆不是那么容易进入，我在附近的路边找准了一个难得的停车位后才发现离小区门口还有很多路。我抛下车后赶紧跑了起来，明明离零点还有好长一段距离，明明也没有人催促我，害怕他会等我，所以也没有通知他。但我还是忍不住跑着，像是被什么力量推着一样拼命地向前奔跑。
　　电梯门终于迎来了打开的一刻，和脑中预想的场景一模一样，空荡荡的房屋里一片昏暗。好在我对这里无比熟悉，只是打开了电灯后却没像预想的那样见到一个落寞的身影。
　　大年夜的他不在吗？是回老家了吗？也是，一年只有一次的大年三十，果然还是得和家人一起过才像话吧？没想到在这一番奔跑后，落寞的人竟然是我。
　　一户一梯的设计就这点不好，不习惯关门的我折过身去，犹豫着是该把这些菜放冰箱等他回来吃，还是因不知他几日后才会回来想不如先拿回家再说。就在这样犹豫着的时候，那边电梯门打了开来。
　　刚刚以为他回了老家自然是我顾自产生的想法，事实上他出现在了电梯口被当作玄关的小隔间里。但出现的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他的怀里紧紧搂着一个可爱的小男生。那男生一看眼中就满是学生的稚气，与我和艾勋初次见面时的年龄一模一样，就连长相都有些相像。
　　只是我也知道，而今的我再努力保养，也不可能还有这份年轻，这份可爱了。他清爽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艾勋有些没有底气地放开了搂着他的那只手说：“哦，贤儿，你怎么来了？”
　　“那个……我妈准备的年菜准备得有些多了，我就想着给你带些来。”
　　“真的？那太好了，大年三十我们都没找到饭吃。”他开心地拉着那个孩子的手，“对了，这个……是我弟弟。”
　　虽然我们两个人交往才这几年，但我可从高中开始就是艾勋的粉丝。当然也知道艾勋是家里的独生子，并没有所谓的兄弟姐妹。
　　“你什么时候有的弟弟？”
　　随口而出的谎言自然没有想好多少逻辑，他面对我的戳穿有些无措，倒是那个男孩子大方地说：”我是艾勋哥哥的干弟弟，我们刚结拜的。”
　　说着他就把视线转向了艾勋，那目光之中充满了对艾勋的爱意。原来当年的我，也是用这种表情看艾勋的啊。
　　“艾勋哥，这位是…… ”
　　“哦……这位是…… ”
　　“朋友，他的老朋友。那……就不打扰你们两个了，我还要回家。”
　　“不和我们一起吃吗？”
　　“我晚饭都吃这么多了你们吃吧。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回家了，有空再联系。”
　　我有些慌乱地应付着眼前的场景，觉得这剧情这借口终于有些完整了后连忙告退。电梯门关上后我才敢喘出那口气来。我这拙劣的演技，也不知道被他们看出了几许。
　　在这世上活得太久了也不尽是好处，知道的太多了就连被骗都是件那么困难的事。什么结拜的干弟弟，还不如古代契兄弟来的简单呢。如果真的什么都没有，也不用在对方问到我时表现得那么慌张。一切都像是常见的老套路一样，大家似乎都在表演，也似乎都心照不宣地知道了对方的想法。

　　可他却并不是坏人，是我主动拒绝的他。

　　他已经给了我足够多的机会，我却一次次都没有抓住不说，还明确地拒绝了他。他现在通过那软件接触了花花的世界，找个人能安抚自己寂寞的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更何况那孩子和年轻时的我有些像，可爱，乖巧，还有我这个岁数无法再扮演的纯真。
　　有谁不喜欢新的年轻的？我也喜欢。
　　我不过是因为自己放在角落的玩具被人拿去后，有些失落有些舍不得罢了。明明当初是自己主动玩厌了的，明明放在自己这里也发挥不出他的价值。

　　可也是这样，我们算是真的结束了。
　　比那句彻底决裂带来的短信，还要彻底地结束了。

　　新年热闹的气氛之中，父母像往年一样只带着哥哥一家走亲戚。养成了习惯后似乎都成了默认的规矩。我刚开始闹着过年想呆家里的时候好歹还劝了几次，现在连过问都没有了，反倒是有一种莫名的落寞感。
　　艾勋通过APP发来的消息如同之前一样偶尔会分享来一些东西。当成为了单方面的分享后，我知道这是我们之间没有了共同话题的标志。
　　这样的日子终于到了初四，终于到了我可以去上班的日子。这几天每天都在家里窝着，就连房间都拉着窗帘，想着终于找到借口可以闻闻太阳的味道了，可出门才发现原来今天是阴天。

　　新年值班其实也不是什么令人讨厌的工作，本身没什么工作，还在正月里也不会有学生或是家长之类的来找你，不仅只要坐在工位上玩玩手机消磨时间，能到点下班还能领到工资。
　　“巡逻完了吗？”
　　他听我这么说完后眼神有些恍惚，眨着眼睛点了点头。
　　“我去买咖啡，你想喝什么？”
　　“我？嗯……还是我去帮你买吧…… ”
　　“用不，我想出去走走。”
　　我抛下这句话后走出了办公室，那清爽的空气终于让我重新透过气来。昏暗的天气中，没有人的校园安静到让人觉得诡异。习惯了那些孩子们的闹腾声，总觉得眼前满地的枯黄落叶像是电影里故意使用的回忆滤镜。
　　每到这种时候我总是会感伤起来，说来我也在这学校里呆了这么多年了。这几年在学校里无非就是每天上班下班，照着别人的要求写教案上课写论文评职称，这些都是身边人赶着我上架但也并没能都做好。同届们不少都在名期刊上发了论文或总有那么一两个可以拿来炫耀的得意门生。而我，别说每年的论文都是拼凑复制来凑指标，教书的能力连学校里的同事都无法放心我的实力，把什么正经的班级交给我。
　　这么想想，毕业这么多年来，我几乎都把生活重心放在了爱情与玩乐之上，而当现在连爱情都没有了之后，就只剩下了眼前这般昏暗的空壳。

　　让人失意的情绪总是一旦袭来就会在一瞬间蔓延。好在这时我的背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朱力的及时出现让我从这思绪中回过神来。是有什么事吗？他整个上午都一直在躲着我，我也是看他在校园里逛到不能逛，进办公室见我又面露尴尬后才找到了借口出来的。
　　“我们一起去吧。办公室里实在是太冷了。”
　　啊，也是，因为是中央空调今天又不是正常上班的日子。总机空调不开办公室里的温度调到再高也没有用，而校长所谓的节能减排又不允许保安在这种日子里为我们开空调，我已经靠抖腿度过了一个上午。

　　“榛果拿铁？我要冰美式…… ”
　　“这种日子你还喝冰的吗？”
　　“难道喝热的美式？”
　　“就不能喝点别的品种吗？”
　　“那糖分太多了，我可是体育老师！”他做了个炫耀肱二头肌的动作。说的也是，进到室内羽绒服拉开后才知道他里面只穿了什么衣服。这大衣里隐约透露出来的身材，身体下摆动不动露出的腹肌，让人忍不住觉得这是他在勾引谁的小心机呢。
　　“先在这里呆会儿吧，那地方像冰窟一样。大家都在休假又不会有人找我们。治安也有保安在值班，真不知道大过年的还要我们来值班做什么。”
　　这抱怨的样子和我第一年入职的时候一样，而现在我们还是会用一样的语言抱怨，一点变化都没有。
　　“这城市也真是，热起来这么热来冷起来这么冷，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要挤着来这种地方？”
　　我也很好奇，这地方这几年怎么的就发展起来了。”不过，你寒假不出去玩吗？眼看着就又要开学了。”
　　“插在年初四这种日子值班能去什么远的地方？你呢？”
　　“我？”往年对我来说和朋友出去旅游是不用走亲戚的最好借口，可今年我一下子就成了一个人，都到年初四了，看现在的状况我今后也不需要再用这种借口了。
　　“难得的寒假不出去玩好像确实挺可惜的，我们老师的作息又不像那些上班族那样可以随时年休。一年也就这么两个长假，加上前后值班开会的时间也剩了没几天。”
　　“你以前寒暑假都去哪儿玩？”
　　“我？我很少出去玩。”
　　现在不仅是性格和以前有反差，连说话的矛盾感都这么强烈了吗？刚刚还一副关不住心企盼着外出放风的模样，一个话题就转成了宅男？
　　“不是不想出去，只是自己一个人出去太那个了吧？路上没有人陪，东西点少了尝不够味道，买多了吃不完，我也知道我文化不高，没人做攻略走马观花打个卡也没啥意思。”
　　“你不像是这么孤独的人呢，你那些弟兄伙呢？”
　　“都结婚了嘛！有了老婆孩子出来喝个酒都叫不出来，更不用说出去旅游过夜了。”他停下抱怨的时候，我心里就有不祥的预感，果然那忽然瞪大的眼睛盯着我说，“明天我们一去出去旅游吧。”
　　“你脑袋又不正常了吗？”
　　“去附近哪里自驾游个两天一夜的又不用准备那么多，就当出去散散心嘛。过去的一年过得这么不顺利，新的一年我们得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过去的一年……倒确实是挺不顺利的。我这辈子活了三十年都没这一年经历的感情波折来得多。我确实该去哪个寺庙向神明谢去年轻时犯下的罪过，让神明放过我能让我找个人好好过日子呢。
　　看着他颇有活力的眼神，我忍不住问：”你想去哪儿？“
　　“嗯……不想去太远的地方，苏州怎么样？”
　　哦～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那地方有这么有名的寺庙，我正好可以拜拜。

　　等我意识到自己答应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也多亏了这共识，下午回办公室后两个人就做起了攻略来，从该走哪条路线到想去什么地方，从采办些什么到那里后要去哪些餐厅。
　　兴奋带来的暖和也驱散了这冰窟的寒冷，朱力不从哪里找来开水壶热水袋，我也不用再用抖腿来硬抗这阵寒冷。
　　寒冷阴暗的办公室里，上午那尴尬的气氛一下子就消除了。我们一边搜着APP的攻略信息一边分享，完全忘了我们之前发生过的种种事。直到下班与他告别后才晃过神来，就我们两个旅行这件事，真的合适吗？

　　听到我说明天要出去玩不回家的时候，妈妈惊讶的表情很快就变成为了欣慰，只是……这是给我准备了多少的饭菜水果，都什么年代了？哪有人带着饭盒出去旅游的？又不是你们小时候。
　　“哦～好好吃！”
　　“诶？”
　　“这蛋卷也太好吃了吧？你哪里买的？”
　　“我妈自己做的。”
　　“你妈还会做这种？好厉害！”说着他赶紧又拿起了一个炫进了嘴里。
　　我们还是学生的时候不是经常会有那种时候吗？偷偷藏着以为会被同学们嫌弃的东西被发现后，同学不仅没有嫌弃反而开始疯抢夸赞，这种时候往往会有一种特别的救赎感。好久没做学生的我，还真是许久没有体验这种感觉了。
　　“呆着干嘛？再不吃就被我吃完了。”
　　“那你多吃点，我妈做了好多家里还有呢。”
　　“可我想和你一起分享。”说着，他就伸手喂了我一个。这就是人家嘴里的抢来吃会好吃些吗？在家里放满冰箱一看就没胃口的菜，这会儿尝着倒确实有些鲜美。我们直到饭盒底朝天才发动了车子。
　　不过我们好像失算了……
　　老师们毕竟有寒假要开学前几天才正式上班。而对广大的上班族们而言，年初五已经是准备回岗的时候。才刚上高速公路我们就被堵在了车流之中进退不得，反倒是好在妈妈给我准备了这么多吃的，堵在高速公路上的我们才免于饿肚子。
　　以前去不过两个小时的路程，都已经在路上堵了一上午了还没到达。好不容易堵过了上一个出口，没动上多久就又堵在了又一片车流之中。就在这样的拥堵之中又开始下起了冰雨，就更让人担心后面的路况了。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堵了这么久的车你不烦吗？”
　　“旅行重要的不是目的地，是路上的风景和一起去玩的人吧？”
　　哇！这是什么文青的发言？再怎么想都不可能会在这种人嘴里说出这种话吧？要换在十年前喇叭肯定按得比后面那些车更欢吧？
　　“我去他吗的怎么开车的，那边那么大的路不走都堵在这里！”他一边说着一边假装往喇叭上锤了两下，但却没有真的按下喇叭。“怎么样？这样能让你觉得更自在吧？”
　　不论是这拙劣的演技还是这没来由的话题都挺没意思的，但不知为何就是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这种反差感不仅能让我觉得安心，还能制造出这种效果。不过回过头来说，他是在故意逗我开心吗？已经有好久没人做这种表演哄我了吧？
　　“哦！快到了！你看大裤衩！”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大湖那边的浓雾之中，隐隐约约竖着一栋造型特别的大楼，不用说是苏州的标志性建筑。见到那建筑后，也意味着我们已经到达了我们的目的地。
　　就在这时，他忽然又叫了起来：“是雪！下雪了！”
　　昏暗之中，打在挡风玻璃上的细雨变得愈加轻柔了。这时我才注意到那已不再是雨，而是更为轻柔的雪瓣。雪瓣遇到温暖的车玻璃后很快化作了水细细留下，但很快又有更大更温柔的雪瓣轻抚了上来。
　　他打开了车窗，我则因为车内灌入了一阵冷气忍不住缩紧了脖子。
　　“下雪了！下雪了！”他兴奋地伸出手去接雪瓣，可递到我面前时已经都化作了水。这幼稚又兴奋的模样，和我们少年时见到雪时一模一样。
　　“快关上窗吧！冷死了！”
　　“这可是雪！都多少年没下雪了！”
　　“不就是水嘛！”
　　“不就是水？不就是水吧！”
　　他趁着不注意把手伸进了我的脖子里，我本就因为寒冷而缩紧的脖子一下就被冻僵了。可我越是躲他却越是来劲，我们两个玩了好一阵车流才重新往前动。
　　这才像是他嘛，只是就算是这也完全不同了。我们之间的玩闹已经成为了真正的玩闹，我不仅不会因此而感到厌烦，相反会期待起他那灿烂的笑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