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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梦境 ...

  •   天光催星退,风雪断人行。
      粗糙的枝叶一次次地擦过流血的伤口,刺骨的山风裹挟着早已麻木的双腿。当那期盼许久的晨光终于挣出天际,眼前可见的一切又逐渐无法控制地暗了下去,耳边稍见生机的山音也被一阵阵袭来的耳鸣声抹去。在彻底被黑暗笼罩的前一刻,崔行之只听见耳边隐约传来惊恐的声音,叫着自己的名字。
      ·
      “第二次植入,准备。”
      ……
      “失败。第三次……”
      “失败。第四次……第五次……”
      “嗡——”
      心口处猛然传来一阵刺痛,崔行之猛然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再熟悉不过的景象。
      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只知道站得很高很高。这里没有星星,流动的光束映照着夜空的云彩,幢幢黑影静静耸立,穿过他的面前,如利剑般直直没入无尽夜色中。千万灯火悬坠其间,钢铁穿行,眨眼间便千变万化。
      坚硬而广阔的地面,高空的风一刻也不曾停歇,他沿着那条百千次不曾变过的路线,向那利剑刺起的界限走去。深渊,一步之遥。他低下了头,依旧是那贯彻于四周的巨物之间的银练,如梦似幻,流淌不息。
      崔行之清楚地知道这是梦,可即使相同的梦境已经出现了无数次,或许是从他记事起,或许早在记事之前,当他见到这样的景象,依然会一次次地感到震惊和不可思议。
      上尘界没有这样的景象,至少他随师父游历的那些河山之中,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他并不认为这样的景象会存在于上尘界,这应当属于另外一个世界。或许说,他希望在上尘界之外,还存在这样的另外一个世界,生活着很多慢慢行走的人,却没有草菅人命的屠杀,也没有命如草芥的逃离。
      梦很短,到这也差不多要结束了。他静静地立在边缘之地,那阵大风如约而至。他再次张开双臂想要乘风离开,然后就无声地朝那片灯海的深渊坠去。
      ·
      “崔行之,崔行之!”
      “行之哥哥,你怎么样了?”
      崔行之刚恢复了意识,还没睁眼,耳朵就快被二人给震聋了。果然,一睁眼就看见两张慌里慌张的脸在自己面前挤来挤去。
      他张了张嘴,无奈嗓子哑得不像话,根本发不出声。
      柳辞盈心细,连忙从一旁倒了杯温水,用勺子喂崔行之喝了几口。
      身下一片柔软,崔行之意识到自己这是躺在床上,刚想撑起身,腰腹部就传来钝痛,疼得他额头瞬间起了一层薄汗,迫使他躺了下来。
      这是苍云巅时那个剑阵留下的。当时受的伤很多,只是腰腹这处伤得更加严重。
      “你别动了!”乔俨急道,看着他,眉头皱成一团。
      崔行之瞥见了屋内的装饰,似乎只是一间简单的竹舍。
      他放不下心来,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俩的伤……”
      还未说完,就被乔俨打断了:“你自己都什么样了,还管我们。我们的伤都被你给挡了,还……还问……”
      气势汹汹的声音突然就被一声啜泣给迫停了。
      崔行之意外地挑了挑眉,奇道:“又哭了?”这个孩子虽然他见过的次数不多,但也知道他是个坚韧的性子。
      半辈子的眼泪说不定两天就掉完了,也确实为难他了。
      “云琛被抓了,无戚找不到了。” 乔俨低下头一抹脸,默了半晌,又忽然道:“鹤春朽我们的师父也没了,对吗?”他抬起头看向他。
      崔行之毫无防备地对上那双眼睛,明明是本该一直无忧无虑的一双眼睛,而此刻却盛满了令人感到陌生的悲戚,他的喉咙瞬间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句回应也说不出口。
      乔俨却似乎从这沉默中得到了什么肯定的回答,无论他再忍也遮掩不了开始抽动的面部肌肉,即将溢出的泪水被他一把抹掉了,他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门外。
      柳辞盈望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去将竹门掩了上。回来又倒了一杯水,道:“这里是程千絮程姑娘的药堂。行之哥哥你那时突然晕倒,那深山老林里,真的差点把我们给吓死了,不过幸好,恰巧遇到了恰好上山来采药的程姑娘,说可以救你,而且她的药堂就在山脚,于是我们就把你带到这来了。多亏了她,不然我们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见师兄蹙眉似乎还有话要说,柳辞盈忙道:“您放心,我探查过了,那程千絮毫无灵力,应当不是宗门的人。现在她不在堂内,去山上了,估计又是去采药。她是个好人,她已经帮你上药包扎过了,她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崔行之静静地看着他,她发丝散乱,双眼红肿,脸上交错的泪痕还未干,显然已经哭了一夜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阿盈似乎在一夜之间变化了许多,但也或许她只是太累了。
      “行之哥哥,方师弟还没找到,李师兄也……我们真的不能没有你了……”尾音已经带上了哽咽,才被压抑下去不久的恐惧与无助再次破土而出,将她笼罩,“我真的好怕。”
      看着这位小姑娘,崔行之恍然间又想起了那个雨夜里满脸血迹污水的小女孩。
      那双明澈的眼眸与七年前如出一辙,没有变,一点都没有变。
      他抬起手臂摸了摸柳辞盈的头,缓缓道:“不要怕,还有我和你师兄呢。我一定会把李云琛和方无戚就回来的。”
      柳辞盈忽然抬头,定定地看向他:“还有师父……”
      “……赤娑门,殷崇,我定会叫他们如数奉还。”
      最后几句话说得咬牙切齿,也不知道是对柳辞盈说的,还是对他自己说的。
      ……
      阿乔走了吗?早走了。阿盈呢?好像也走了,走前似乎还趴在自己窗边哭了一场,唉,那娇气性子还是没变。
      崔行之机械地转动眼珠扫视了一圈空荡荡的屋子,静悄悄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此刻意识终于回到了自己身上,钝痛从身体各处传来,缓慢地撕扯着每一寸皮肉。上次这么痛还是在刚进入苍云巅时。
      鹤掌门也会这么痛吗?
      他不敢再闭上眼,因为一旦他闭上眼,脑海中就会立即浮现出鹤春朽那张布满皱褶的脸,往日的沉静自得或促狭碎得七零八落,掉落殆尽,眼中满是惊慌,顶着越来越密集的剑雨,冲他竭力大喊:“快跑!跑!”苍老而沙哑的嗓子几乎破了音。随后,崔行之就被一阵掌风打出了剑阵的一处不知何时出现的缺口,再回首时,剑雨密集,已经看不见他老人家的身影了。
      他失去了很多的记忆,就连“崔行之”这个名都是鹤春朽重新给他取的。鹤春朽说他是个镇山灵,受了伤不慎落下悬崖,被他捡回来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自己救活,起初他是信的,可后来他就不信了,镇山灵受山庇护,纵是千丈悬崖落下也不会伤得这般重。那时鹤春朽还一个弟子都没有,就自称什么惘山派掌门人了,崔行之还嘲笑过他。本想给他个面子拜他为师,结果居然被拒绝了,好在他也不在意,自己一个人在山间也乐得清闲自在。
      伤痊愈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越来越容易困,大部分时间都陷入沉睡中,只有偶尔几天能醒来一会儿。困了便缩回崖边的石洞,醒了就在松林间散散步,在悬崖边赏赏脚下的云,逗逗小鸟,或是偷偷去找鹤春朽,吓他一跳。山间无岁月,日子年年如一日,平静而枯燥。直到有一次,他是被孩子的声音给吵醒了,是两个男孩子,不知何时闯入了他的山洞,围着他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讨论他是个什么妖怪,崔行之还因此郁闷了好久。后来问了几句,才知道是鹤春朽他老人家新收的徒弟,没有礼貌的徒弟,一个叫李云琛,一个叫乔俨。
      再后来就是柳辞盈和方无戚。或许是自己比较有亲和力,或许是鹤春朽那个老不正经的太膈应人了,只要自己醒着,几个孩子都乐意来找自己玩。虽然自己和他们名义上没有什么关系,可时间久了还是有点感情的,至少对他这样孤独了许久的人来说,他早已将他们,包括鹤春朽,看成亲人了。
      而如今,一切都没了……
      他原本以为他能打破剑阵的……
      他本以为他能救得了鹤春朽,救得了苍云巅的……
      在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垮了下来,心脏如割如磨,教人喘不过气。
      这种感觉是他从未有过的。
      他握紧了被子下的拳头,还是扯到了手臂上的伤口。胸口剧烈起伏着,一滴泪水无知无觉地从眼角溢出,划过苍白的皮肤,没入了鬓发。
      李云琛也被抓走了,他在那帮恶贼手里会面对什么?崔行之不愿去想。
      还有方无戚,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后山的鉴世潭之畔,他还手把手教过他剑法。
      可是他呢,他却把他弄丢了。他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是赤娑门的人刚攻进山门时,还是师父被困剑阵时,又或是在山林中跑迷了路。
      他没有灵力。
      想到这,崔行之的心又被狠狠揪了下。一个没有灵力的上尘界的人,和下尘界的凡人无异。他不知道下尘界的人的生命是什么样的,只知道一个没有灵力的人在上尘界就是待宰的羔羊。虽说他身上没有什么值得别人对他非杀不可,但若有人就是单纯的手贱呢?恰好当时心气不顺,随便给他一掌,不就没命了。那孩子性子弱,又不爱说话,这些年在山上确实练了一身好剑术,可若没有灵力加持,再好的剑术也没有用。
      还未出惘山时,就已用了三张寻迹符去找他,可是张张都毫无音讯。崔行之现在只希望那孩子能老老实实在山上找个洞藏好,能寻些山蔬野果撑到自己去把他找回来为止。
      自己和乔俨、柳辞盈三人暂且安定了下来,可另外两人怎么办?崔行之现在哪怕只是动一下,都能牵扯来全身的剧痛。
      若他真是镇山灵倒也好了,至少在惘山域内,不会被那剑阵伤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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