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星》晓灯回

8、第 8 章

　　把这道题写完，谢予矜觉得有点饿。他一向嘴挑，所以有点胃病。中饭即使他强迫自己多吃点，挑挑拣拣最终也没吃多少，又是有小姑娘和他表白，这么一搞，都忘了。

　　他翻了下书包，也没什么吃的。

　　胃有一抽没一抽的疼，先前就隐隐约约有点不舒服，但他没太在意。现在像有一只手在搅动五脏六腑。他原地呆愣了一会儿，强迫自己适应这种感觉。神色平淡地去戳前面的苏浩阳，压低嗓音：“你带吃的了吗？”

　　“草，好像没带。”苏浩阳看了眼抽屉，回过头，看见他唇色发白，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谢予矜说，“老毛病，胃疼。”
　　“啊，那我没带怎么办？哎，怪我，刚刚没把糖醋里脊给你留一点。”苏浩阳担忧地蹙起眉，“我帮你问问别人。”

　　他转头戳了下他正埋头学习的同桌：“雯雯，你有吃的吗？”
　　廖雯雯抬起头，抿唇，小声说：“没带。”

　　因为现在是自修课，他们尽量压低嗓音不打扰其他同学，苏浩阳看向隔着两大组的梁宇轩，刚犹豫了一下，就被谢予矜叫住了。他垂眼一笑：“现在好点了，别叫他了。”

　　苏浩阳见他依旧发白的脸色，半信半疑地“哦”了一声，不放心：“好吧，你不舒服一定要说的啊。”
　　“会的。”
　　苏浩阳转回头。

　　像是在验证他的撒谎，他胃沉寂了一下，又有强烈的痛感袭来，尖锐的麻，再加上电风扇吹出来的风。大脑昏昏沉沉，茫然一片。

　　谢予矜闭了下眼，缓下那阵眩晕感，垂眼面不改色地晃起了笔。
　　熬一下，应该能行。马上就下课了，下课他就去小卖部备几块糖。

　　就他妈这点小痛，忍忍就过去了，再叫人就显得太矫情了。

　　他把教辅书往后翻了两页，圈了一道基础题看。
　　然后发现……
　　不会写。

　　他“嘶”了一声，心想平时催眠的物理题怎么不管用了。
　　盯着发了会呆，刚有点思路之际，突然旁边椅子动了一下，云生息毫无缘由地起身，与讲台上的老师匆匆交流了几句，出去了。
　　神情淡淡，看不出什么原因。

　　……他尿急？有什么急事？跑那么快。
　　谢予矜懒散猜测，转移注意力。
　　他低下头，重新盯着题目。
　　等下？
　　怎么做来着的？？

　　他愣了一下，有些嗤嘲般轻笑出声。
　　冷汗黏在长睫上潮湿一片。再也承受不住般顺着脸颊滑落，淌进白皙的脖颈里。
　　还有五分钟。

　　阳光从窗外层层叠叠地铺开，拢住桌子，舒倘，漫长。是热烈又刺眼的橘色。
　　午后的阳光正烈。
　　好热。

　　不知道过了多久，刺耳的下课铃响了。

　　苏浩阳“啊”的伸了个懒腰，直起身，有些错愕道：“学霸？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云生息轻声应了一句，匀了气息慢下脚步。
　　他黑色碎发因为急有些凌乱地散在额前，唇添了几分艳色，像初冬朱墙黛瓦，窗外斜斜而立的一支红梅。

　　苏浩阳一愣，有些感慨。
　　原来，有些人，甚至无需多言，只要一个眼神，一句话。
　　就能从骨子里透出温柔来。

　　谢予矜头懒懒地低在臂弯里，感受到肩膀被人轻轻碰了下。
　　他抬头，看见桌上放了一把糖。紫皮包装的巧克力糖，他小时候还蛮喜欢吃的。

　　谁送的？

　　谢予矜见苏浩阳直愣愣地站在他面前，傻子似的张大了嘴，看上去有些震惊。
　　……一看就不是他。

　　谢予矜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右边，才发现云生息已经回来了。
　　他略一愣，翘着凳子略移开身，提住糖纸的一段朝云生息晃了晃：“你给我的？”
　　“嗯。”云生息笔停了下，嗓音淡淡：“笔芯没油了，去小卖部买了几根。顺便拿的。”

　　谢予矜也没再客气，拆开一颗塞嘴里，熟悉甜腻的巧克力味在口中漫延。他微眯了下眼，胃被安抚地舒服了些，没那么痛了。

　　他侧过身，手支着下巴盯着云生息。若有所思般叹了声气，面色复杂：“哎……又是做题又是送糖，我该怎么谢谢你啊。”

　　经过一上午近距离相处，他发现，云生息还挺不禁逗的。
　　……莫名有点好玩。

　　谢予矜有些意外，云生息居然会去给他买糖。
　　尽管不是很想和他接触，但一码归一码，大少爷这还是分得清的。谢还是得道。

　　云生息抬起眼看他，深黑眼睛似含着氤氲雾气，看不清情绪。眼睫纤长浓密，像凝着化不开的冻雪。
　　他笑时却如沐柔和春风，温柔又疏离的感觉。
　　“不用了。”云生息道，“我顺手拿的。”

　　苏浩阳在前面大张着嘴，心情复杂，感觉有点不对劲：“所以学霸……你急匆匆跑了一趟，就为了买几根笔芯？”
　　所以为什么不下课去？？？
　　云生息顿了下，神态自若：“嗯。”
　　苏浩阳嘴角抽搐：“再顺手买了把糖？”
　　不是，这神他妈顺手。

　　云生息：“……”

　　一旁的一个女生恰好经过，是一班文艺委员孟成千。她只听见苏浩阳最后一句话，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谢予矜，摞下一句话：
　　“反正刘备不会给关羽送糖。”

　　云生息：“……”

　　苏浩阳恍然大悟，猛得一拍桌子，终于知道那点不对劲在哪了：
　　“学霸，你是特意去买糖的吧？不然怎么会跑这么快。烈日炎炎，你居然冒着被风吹日晒的风险给谢予矜买糖？！连我都会看着矜矜的绝世美颜思量再三。”

　　“……”云生息纠正：“我是买笔……”

　　苏浩阳打断他，连声：“哦哦哦，学霸你不用说了，我懂。”

　　他用那种“我都懂，我明白，你不用多说了”的眼神看着云生息。
　　哈，学霸应该都比较含蓄。既然云生息不想说，他就善解人意的不提了吧。

　　尽管不知道云生息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跑那么一趟，就是为了早那么五分钟。
　　明明谢予矜都说他不那么难受了。

　　这关心，这爱护，啧啧啧。
　　亏谢予矜这么对人家。

　　苏浩阳突然想起高一时，云生息就对他蛮照顾的，好几次给他送奶茶，还一送就是两杯。
　　但谢予矜好像不太高兴，难得摆着臭脸，每次都逮着他和梁宇轩不在的时候去。回来时面色难看的好像对方欠了他两百万债。

　　再来不及细想，就看见梁宇轩从不远处艰难地穿过重重椅子的障碍，挤到他旁边：“苏浩阳你上课挤眉弄眼的跟爸爸弄什么呢？小明在我都不敢回你。”

　　“没什么事了。”苏浩阳摆摆手，“之前矜矜胃疼，学霸给他买了糖，现在他已经好很多了。”
　　“哦，这样啊。”梁宇轩道，“那你们现在围在这干什么呢？”

　　苏浩阳郑重其事：“讨论如何感谢学霸。”
　　云生息：“……”

　　梁宇轩“哦”了一声：“这还用考虑。”他不假思索，开玩笑道，“这大恩大德，以身相许吧。”
　　苏浩阳和他一唱一和：“对，对……”

　　还没“对”上几个，他就背后一凉，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咕咚”一声，咽口水的声音在静默的空气里格外响。
　　不是，他到底在“对”什么啊，谢予矜与他不和的事忘记了？

　　梁宇轩话刚说完就意识到不对，咳嗽一声，刚准备收回自己的话，就看见谢予矜手懒懒托着下巴，眼波流转，含着细碎的笑，像是很认真的考虑：
　　“也不是不可以。”

　　“……”

　　苏浩阳成功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在那边咳的撕心裂肺。
　　梁宇轩在一旁呆若木鸡，然后回过神来给他拍背，眼神都是恍惚的。

　　众所周知，谢予矜最大特点就是记仇。
　　虽然确实有点恋爱脑，但绝对不会被几颗糖收买。
　　这么好说话，不像他。

　　“咳咳咳，”苏浩阳艰难抬头，哑着嗓子，“兄弟。”
　　他艰难地像从牙缝里挤出一词一句：“别、拍、了。”

　　梁宇轩呆愣地松开手，苏浩阳直起身，喝了口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谋杀我。”
　　他望向谢予矜，正色：“真的假的？”

　　见云生息淡淡扫他一眼，谢予矜面不改色地想了想，含笑：“只要他肯，我当然答应。”
　　云生息：“……”

　　他放下笔，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起身：“你们继续聊。我去趟卫生间。”

　　谢予矜瞄到他的侧脸，他神色淡淡，瞳若点漆，泛红嘴唇抿着，看不出情绪。
　　他是生气了？

　　谢予矜漫不经心地垂眸。云生息果然不喜欢别人开他玩笑。
　　他掩在手下的唇微翘起一角。

　　梁宇轩目送他离开，然后还是有些恍然地转过身，呆愣道：“我怎么感觉，学霸稍微有点羞涩啊？”
　　“……”谢予矜一个趔趄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他稳了身形才没好气道：“谁给你的错觉？”

　　“本来就是嘛。”

　　谢予矜“哦”了一声，漫不经心：“没办法，魅力太大。”
　　苏浩阳：“。”

　　顿了一会儿，苏浩阳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对了，为什么学霸要转到我们班来？”
　　这个问题他们之前都没想过。

　　谢予矜刚一愣，就听见梁宇轩回答：“好像是他和十二班的那个叫什么正谊的有矛盾。”
　　苏浩阳努力回想，恍然大悟般一拍脑门：“你是说湛正谊？”

　　湛正谊是十二班的，人高高大大，小混混一样的流里流气样，整天不学无术，也拉拢了一些小弟，以欺负同学为乐。在年段里也算是蛮有名气。
　　谢予矜对他这种人渣没什么兴趣，也就远远瞥过一眼。湛正谊也很识趣的没往他眼前晃。

　　听到梁宇轩的话，谢予矜还挺意外：“你确定？”

　　虽说他确实看云生息不顺眼。
　　但他实在想象不出来他这种表面上温温柔柔的人会和这种人起矛盾。

　　“不知道啊。”梁宇轩挠了挠头，“超话里之前刷过一段时间，好像是这事。我也不太清楚。”

　　一听是他们学校的超话里传出来的，谢予矜扯了扯唇，兴趣索然地评价：“多半是假的。”

　　“我觉得也是。”苏浩阳附和，他猜测道：“应该是十二班风气不太好吧。”

　　“哎呀想这么多干什么呢。”梁宇轩道，“等一下问一下他不就行了。”

　　……
　　男生卫生间里。
　　云生息神情淡淡地洗了把手。深黑的眼睫抬起，对上模糊镜子里自己那双温和平静，有些怔然的眼睛。
　　突然，眼底有深不见底的漩涡回旋，像汹涌澎湃的惊涛骇浪，层层叠叠地惊起波澜。但很快被他深敛掩下。

　　他怔了一下，有些自嘲般轻声笑了，神态自若地擦净了手，把纸团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水温刚刚好，冷若冰般刺骨。
　　淡下了他有些燥热的心。

　　云生息走出洗手间，没急着回教室。而是找了个偏僻的楼梯口，低下眼打开手机。

　　来来往往的人不算多，只有一些抱着书本上下楼的高一新生，都忍不住诧异地盯着他看两眼。

　　他倚着墙，眉眼间透着丝丝柔和之色，鼻梁直挺，唇色绯然，生得一副温润俊熙的好学生模样。却此时他垂下的眼映出屏幕的光亮，有些旁若无人地看着。或许是行为举动太自然，多了几分懒散的气质。
　　突兀又莫名融洽。

　　学生们忍不住拿手揉了揉眼睛。
　　好学生公然玩手机，有些稀奇。

　　手机屏幕上，对方的一条消息弹出。

　　【裴佴】：所以景哥，你今天晚上不来安辉酒吧了？

　　云生息把屏幕拿远了点。裴佴是陈戌东的手下，俨然一个资深网瘾少年，与他关系还不错。但云生息一般有事才和他联系。
　　说白了就是，用过就扔。

　　【云】：嗯。

　　【裴佴】：TAT不要嘛，难得聚一趟～

　　【云】：晚上有点事，来不了了，抱歉。

　　【裴佴】：又是你妈不让？

　　【云】：嗯。

　　【裴佴】：要我说，你也太惨了吧，你妈这都要管。我妈如果管这么多我真的要窒息了。

　　【裴佴】：【一头撞死】JPG.

　　云生息：“……”
　　他一愣，不置可否地淡淡笑了。
　　他见过远远比他妈偏激的人。

　　【云】：嗯，先不说了。我们要上课了。

　　【云】：再见。

　　嘈杂喧闹的网吧里，一个瘦瘦小小的娃娃脸男生摘下耳机，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接着瞪了屏幕一眼。
　　景哥现在对他什么态度啊，一天到晚只回个“嗯”。

　　他暗戳戳地翻了个白眼，拨通了电话。
　　电话嘟嘟地响了两下，他懒懒斜在墙上，脸在光与暗的交界处，蒙了一层阴影。
　　他右手拿着根烟，眼皮垂下，重重地吸了一口，缥缈的烟雾絮绕，遮住他眼中晦涩不明。

　　“喂，老大。对对，是我。”裴佴垂头丧气：“景哥不肯来。”
　　“啊哈哈哈，太好了。”对面兴奋的声音传来。

　　“……”裴佴嘴角抽搐：“老大，你好歹收敛一下吧。”
　　“咳咳咳。”陈戌东咳嗽一阵，正色道：“我是说，太遗憾了。”
　　“……”

　　掐灭了烟，裴佴走出网吧。下午阳光炽烈，他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就看见楼梯转角处有个人影，是个少年，大概十三四岁，身上的衣服脏兮兮，头发像鸡窝般乱糟糟的，唇干得起皮。
　　看起来狼狈又凌乱。
　　南城的流浪儿并不常见。裴佴疑惑地“欸”了声，自言自语：“这里怎么会有个小孩？”

　　最后一节课放学铃声响时，每个人都松了口气。

　　今天报到虽说要上一天的课，但不上晚自习。傻子才留在教室里。
　　几个心急的早已冲到门口，蓄势待发。

　　谢予矜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刚背上书包，就听见跑在最前面的高恒愣了一下，回过头：
　　“矜哥，门口有个小姐姐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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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云：表面上看起来我不悦
其实我心底很开心
小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