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云散》奉树

6、gotta have you

　　期末考试告一段落，秋团在家住了好些天，除了陪好日子玩就去上班，等好日子精神恢复得差不多了就打算回学校收拾下床铺和衣服，方惜常愿意载他一程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简单登记后，车子暂时停在了地下车库，两人步行进入宿舍楼，方惜常在门外等，秋团推门进入时就只看见了周明，周明留校是因为要做兼职，想着赚些钱再回家过年。
　　秋团：“明仔——”
　　周明：“秋弟回来了——”
　　“就你一人了？”秋团走向自己的床铺，路过周明身边的时候盖了盖他的脑勺，周明的视线这才从游戏战局里脱离，看了看秋团，又瞥见了门外的微笑着同他打招呼的颀长身影，微笑招手一气呵成，这才回复道：“不，室长他也在，只不过是去图书馆学习去了。”
　　“十一点不是要去兼职？怎么还不去吃饭？”
　　“再开一把就去。”周明等待着游戏进度条加载，漫不经心一问，“门外你朋友？”
　　秋团一顿，说：“对。”
　　“怎么不叫人家进来坐坐？”
　　“可别了，你没瞧见我们宿舍东西多得那叫一个乱，我可不想丢这个脸。”
　　周明左右张望扫视一圈宿舍，倒也没有秋团说得那般难叫人入眼，只是其余家伙都回家了，好几只塞有棉被绒毯的庞大密封袋占据了大部分过道，这才显得宿舍窄小物杂。
　　“不会不会，我给收拾下就成。”周明心肠热，随即把正组局的游戏放下，一手一包密封袋拎起就往角落去。
　　“你走来走去会妨碍我的。”秋团把周明赶回靠背椅上做好，抓起手机塞回他手中，“再说，你忘了你是做陪打的？”
　　“真不用？”
　　“真真不用。”
　　周明再看向门外时方惜常已经不在原处了，大概是闲逛校园去了。

　　十多分钟后，东西就收拾得差不多了，秋团站在书桌前检查了一番，拿起还没喝完的两盒奶放在周明桌上，压低了点声音问：“明仔，我托你领的快递在哪呢？”
　　周明看了眼牛奶，又笑着看他，把战局打得火热的手机塞到秋团手中，起身从书柜上把快递盒原封不动归还他。
　　“牛奶这是又喝不完了，秋弟？”说着还搓了把对方惜常的发顶，诚意满满地同他说多谢。
　　秋团故作蹙眉嫌弃样给他看，拍走那只在头顶上作乱的手，把手机还回去，笑道：“陪玩不干了？小心你队友把你骂个狗血淋头。”
　　“你的技术，我还不放心嘛。”

　　秋团需要的东西不多，两个线圈本，笔记本，两身换洗衣物，用一个背包便足以容纳完，而那支刚从纸盒中拆出来的护手霜正躺在他的外衣口袋中。

　　得知秋团今天不需要到花店上班，方惜常先斩后奏了一回拉着秋团陪自己去趟商城，说是要购置几件入住教职工公寓的用品。
　　从大学城驶向市家居商城需要途径一条千米余长的绿荫直道，大道两侧遍植一丛丛香樟树，夏季翠亮如滴，冬季苍绿深郁，在风中摇晃摆动，接纳落上树身上的暖阳，不时掉落几张尖尖翘翘的叶子。
　　初冬的温煦日光越过树梢斜斜地从车窗照入，洒了光晕斑驳的一隅在秋团侧脸和上半身，清冽的晨风透过顶端一指宽的缝隙钻进来，把额前的浅栗色的碎发掀翻吹乱，鼻息间是清浅的土壤味。
　　车内播放着柔和舒缓的民谣小调，是两人都偏好的类型。音响不闹，恰好是两人都能听清又不影响交谈的程度，轻盈的音符似实体化般生出玲珑小巧的翅膀，一舒一展就跃到耳廓，在触碰到的瞬间鼓作一只气泡消失在空气中。

　　“I want to make a ray of sunshine and never leave home.
　　No amount of coffee.
　　No amount of crying.
　　No amount of whiskey.
　　No amount of wine.
　　No,no,no,no,no.
　　Nothing else will do.
　　I have gotta have you,
　　I have gotta have you.
　　......”

　　秋团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是在中学的校园，傍晚时分秋团正在操场边拉伸，电流感极强的音质从广播中悠悠流出，模糊得听不太清歌词，可他仍觉得动听。
　　再次听到这首歌竟不料是在多年后方惜常的车上，他情不自禁闭起眼，右手指尖随悠扬的节奏在腿上敲击，嘴里细声哼着小调。
　　“Gotta have you。”方惜常和声道。
　　秋团听着方惜常说的这话像是其中的一句词，又不确定，也没多想他这么无缘无故冒出这话，他舒适得不愿睁眼，声音懒懒地发出一声：“嗯？”
　　“Gotta-have-you，”方惜常特意要使对方惜常听清，一词一顿，咬字清晰，轻笑一声补充道，“是歌曲名字。”
　　Gotta-have-you，我得拥有你。
　　“Gotta-have-you。”秋团跟着重复一遍，沉静好一会才接着说，“我以前听过一次，没想过能在多年后的今天再次听到。”
　　我想过，可能在阵雨时的一家蛋糕铺听得到，可能在多云下的一处小镇听得到，又或者放晴日的一间花店听得到，但都没敢往有你在的时刻想。

　　穿过绿荫直道左转不远便是目的地，方惜常微微侧头看了眼秋团，突然问：“他为什么叫你秋弟？”秋团入学较早，高中时期曾休学一年，理应来说说室友比他小个一岁才对，两人同龄的概率极小，更别说年长一些。
　　秋团揣在口袋的手颤动一下，触碰到那管滑润冰凉的乳膏，耸肩平静道：“这不奇怪，他管我们宿舍每个人都叫弟。”
　　“无关年龄的一种称呼？”
　　“没错。”
　　“那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他的家中有四个孩子，他是长子，他总是喜欢多照顾别人一些，宿舍头一回团建的时候就喝大了，囔囔着做我们几个人的大哥了，我们由着他。说实话，当人小弟受照顾也不赖。”
　　周明虽是他们寝室中年龄最小的，却尤为喜欢逢人称弟，本来秋团是不大愿意，可周明老说，他要做别人可以仰仗的大哥，话说出口也很实诚地践行在了日常起居上，给生病的室友带饭整笔记、帮性格怯懦的同学追回欠款、脏活累活老往自己身上扛，从某些程度来说，和白嘉齐很像，不免让秋团萌生亲切之感，一来二去，秋团也就听习惯他这样称呼自己了，并与之处成了好友。
　　“那你又是怎么叫他的？”
　　“我也不吃亏，叫他阿仔。”
　　方惜常笑而不语。

　　秋团挪了挪身体，扫视了停车场大半圈，告诉方惜常他先一步发现空余的车位，等方惜常把车停好，又道：“上次那个卖红薯的小哥还以为我俩是兄弟呢。”
　　说到红薯，方惜常就不可控地想到那段未是完整的对话，他凑身过来替秋团解开安全带，同时问道：“那天，你没能说完的话，我想知道。”
　　秋团想痛骂一顿自己忘性大，那么重要的话耽搁了如此久，还等来了别人的提醒才记起来。
　　秋团正视方惜常，两人坐在车内，静谧的停车场内他的声音更显清越明晰，“我可以说一遍，两遍，无数遍，你得听好——这不是逃避，是理所当然，回到家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只要你乐意。”
　　方惜常心下了然，抓了关键句，想听秋团说得更多，暗自重复了一遍，才问道：“只要我乐意？”
　　秋团点头，诚实道：“我只是觉得，没有人能逼你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他细想了会，又说：“是现在的你。没有人能逼现在的你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方惜常其实没有必要再想为什么团团特意强调“现在”。
　　这样就很好了，方惜常想。
　　方惜常朝他点下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出言委托秋团帮自己出出主意，挑个性价比高的猫咪摇篮。
　　摇篮是为方惜常社交软件头像上那只橘色猫咪准备的，用他的话来说，它就是只特能吃特爱睡的小胖子，猫猫才小小几个月就养出了一身肥膘肉来，这叫方惜常多少有些伤脑筋。
　　原本就是想要叫它小胖子，怎料想猫咪仿佛听出其中的“杀伤力”了，整个早上把自己蜷成一团肉，收起尾巴埋着脸，方惜常瞅着地上那一块圆饼饼的小家伙，干脆给它改名“盘子”好了。
　　除了猫摇篮，两人还提回来了一袋食物和一袋猫咪用品。

　　百年老校的职工住宿条件远比秋团所想优越得多，得益于几年前的翻新，室内宽敞明亮、热水全天供应、楼道感应通明、厨卫设备齐全，还有阳台与专属的画室。
　　秋团：“需要换拖鞋吗？”
　　方惜常笑了下，说：“在家里穿棉拖会舒服些。”
　　方惜常将东西放于门口玄关的柜子上，从柜子中取出仅有的两双同色系的棉布拖鞋，大点那双是自己的，小点那双仍未拆封，秋团穿着正合适。
　　方惜常端着水杯在屋内找秋团的身影，果不其然在画室瞧见了人，这时的秋团听到声音便反应迅速地收回落在A4画本上的手。方惜常把温水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拿起画本随手翻了几页，指着白纸上那只黑白的胖猫咪，嘴角噙着笑意，神情温柔：“忘了告诉你，他叫盘子，是一只小公猫。”
　　秋团微微垂眸，将视线落在画本中央的胖猫咪，蜷缩成肉饼状趴在软垫上熟睡，模样很是乖巧惹人喜爱，将视线少许右移就能看到右下角的几字和日期。

　　盘子呼呼大睡。
　　2020年，11月2日。
　　热衷在画稿上留个几行字和日期，是方惜常不曾改变的作画习惯。

　　“他呢？进门这么久没见着他也没听见声。”
　　“我还没把他带来。”
　　方惜常把画本交到秋团手中，在方惜常的邀请之下大大方方地往后翻了几页，依旧是盘子的画稿，这时他又听见方惜常说：“等正式来学前两周我就把他接过来，他胆儿小，先劳烦张婶帮我照护些日子。我过些天我会离开这里几天，就不着急让他独自适应新环境了。”
　　“过些天？”秋团翻页的手指停住，想到方惜常才买回来的沉甸甸的食材，抬头就问，“一月初的画展？”
　　话音刚落，两人都微微愣住了。
　　“正是。”方惜常瞬间又神色如常，边说边把水杯递给他。

　　秋团拿起水抿了两口，继续翻看手中的画本，可怎么也静不下认真看。方惜常将房间内是短暂的沉寂打破，提议道：“或许你帮我一起吃，就不会浪费了。”
　　秋团轻声叹气，有些无奈，“刚刚就该拦着你，少买点才是。”
　　“那么，今晚留下来吃饭吧，吃完就送你回去。”
　　方惜常顺理成章将今天拉秋团出门的目的展露而出，什么购置入住所需的生活用品什么挑个性价比高的猫咪摇篮其实都不过是一方铺垫，话一说出口便能明显察觉到自己今天目的性极强。
　　可那又怎样，两人委实许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方惜常领着秋团走进厨房，开始将袋子中的果蔬生肉分类归置，秋团帮忙撕好保鲜膜就转身去客厅从另一个袋子里取出洗手肥皂和塑料手套，洗手肥皂连同沥水盒放在厕所的洗漱台上，塑料手套则是挂在厨房的洗手池边上。
　　秋团给秋泽发完消息的时候，方惜常已经把秋团爱吃的几样菜留了出来，让他挑选今晚的菜品，秋团看了看，把青椒和香菜拨到了一边，又从冰箱里抓了把香菇出来。
　　“再加个香菇肉沫行吗？”
　　“好，不过我想试着煮，你在旁边帮我。”
　　方惜常取下挂在墙边的印有熊猫图案的围裙给秋团，自己撸高毛衣袖子就着手择菜。
　　“等等，既然你是主厨，那围裙就该你穿。”
　　秋团按下他手中的那扎鲜嫩的奶白菜，踮下脚伸手要把围裙挂在方惜常脖颈处，只怪反应不过来的方惜常身形高大，身板还挺得笔直，这叫身高一七出头的秋团略微为难，不满地拍拍他的肩，“你倒是俯下身配合点我啊。”
　　方惜常闻声弓腰低头，右手形成一个圈虚扶住秋团的后腰，在秋团转身去系结的前一刻便悄无声息挪开，正因手臂和腰肢是贴近而无接触的距离，秋团对之并未发觉。

　　说是打下手，其实方惜常什么都不让秋团帮忙，还顺嘴提了句，近期新上映的一部电影很不错，秋团也不勉强，在客厅里搜索了电影看起来，等热菜出锅时方惜常才呼他来一起端菜。
　　菜色很好，滋味过得去，秋团说什么也要帮忙洗碗了。方惜常就在一旁收拾厨余垃圾，听见秋团说洗碗和处理海鲜记得戴手套。
　　方惜常一边摇头一边说拒绝道：“不习惯，不方便。”
　　方惜常看向秋团那双挽起袖口游动在白色泡沫池里的手，那是一双未戴手套的手，他笑着冲转头看过来的人摆摆手，自己素来没有洗碗戴手套的习惯，连这几双塑料手套都是今天在秋团的要求下才放进推车的。
　　“哪来的什么不习惯不方便，买来用就对了。”
　　他这么说，仍是顾虑方惜常不会将之放于心上，又准备一番更具说服力的说辞。
　　“要知道，盛鱼的菜碟上常常是残留有鱼骨刺的，或小或大，大的还好能在倒垃圾的时候一并处理了，可是小的呢，总归有清理不全的时候，到时候碗筷都堆放在白花花的泡沫池中，难能保证不被刺伤。”
　　方惜常来到秋团的身边，伸手探了下水温，觉着微凉，便将温度调高了两档，拂去秋团臂上挂着的两圈泡沫，又将那双塑料手套给他套上，语气含着点难以发觉的哄人意味，“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