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云散》奉树

31、支教2——画画

　　乐榕市教育资源较为薄弱的地区共有四处，其中两处集中在山村，乐大和乐师大等校联合的假期支教活动成功举办十年有余，每年的寒暑期都会招募师生自发自愿参与其中，为期两周左右，上午辅导语数英等课程，下午多是自由活动，例如唱歌绘画、球类PK、爬山林、跑田地等。
　　秋团和方惜常被分配到同一个山村支教，村子名叫小鸭村，同行者中有一位姓李的村委主任，在前往村镇的途中，李主任兴致满满地同他们讲近年来的变化，因为近几年来的支教活动，现在来上学的孩子慢慢变多了。
　　几年前的小鸭村小学占地面积不及市内普通公立学校的十分之一，善心人出资修建后面积有所扩大，却仍达不到一个普通小学该有的规模。负责支教活动多年的黄老师最常听到主任挂念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有在慢慢好起来了 ”，需要多少年才能真正摆脱“教育落后”的包袱她不知道，但她清楚没有李主任多年来的付出这个村子的绝大多数孩子都不会有机会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
　　走进校园，众人才明白李主任所言的“规模不达标”是怎么回事——学生升旗做操的场地只有眼前这块不足百来平方米的水泥地，乒乓球桌只有一张，是用水泥和红砖简单搭建起来的，再往前便是唯一的一栋教学楼，每个年级只有三到四个班级，而一个班级的人数可多达七十，整个小学的师生加起来也就一千三出头，教师占比仅为百分之二点多。
　　因着今年支教活动报名的师生多，每个年级按照需求不同能分配到6-7名教师来上课。小鸭村一共来了42名教师，其中包含方惜常在内的3名美术老师，3名音乐老师。
　　教师的宿舍又会根据所教年级与班级安排，4-6人一间房间，8位女老师住4人间.而秋团和方惜常教学的班级有重叠，两人在机缘巧合之下又分到了一块，他们所在的4人间皆是秋团所熟悉的面孔，除他们外，一个是江晓铭，一个是周朝。

　　山村的日子虽清贫，但热情纯良的民风叫人亲切感倍增。
　　在入住的第一个夜晚，李主任的妻子慧姐便一间一间宿舍房敲门询问他们是否需要需要蚊香花露水这些东西，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一位老师体质过于招蚊子，没有擦花露水的话难以入睡，而他又刚好忘记带了才抱着撞撞运气的想法向慧姐询问。物资紧张，无法每间屋子都发放，又生怕照顾不周只好通过询问发放。
　　也有令李主任伤脑筋的时刻，他稍不留神间教师临时住所楼下就会聚集着几户学生家长，他们用篮子提着自家产的鸭蛋鸡蛋来此，打算送给支教的师生们，本心和善的他们总是想着做点什么回馈从千里之外到此的他们。作为一支纪律严明的队伍他们自然是不能接受的，一次又一次婉拒了这份善意，他们必须严明约束自身行为，绝不可做有损支教活动“自愿无偿”初衷的事情。

　　暑期的主课教学任务集中在针对上学期所学内容的查漏补缺与新课预习，秋团带教的是一群五年级的孩子，他们都很聪慧，查漏补缺只用了不到四个半天的时间便完成了，无论是课堂训练还是课后作业都能认真对待，绝大部分孩子表现出的乖巧懂事更是印证了“农村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

　　小鸭村多的不止是随地可见的放养小鸭子，这里的猫猫狗狗也多，在闲暇之余秋团会随即挑选一只毛孩子跟随它的步伐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误打误撞之下秋团偶尔发现了领着不少孩子们画画的方惜常。
　　那是树荫之下一张线条流畅的侧脸，眉眼清隽，鼻梁高挺，即使是简单的白衣黑裤也整个人的气质也很出众，不符年龄的少年感使他与这片自然融合得更为和谐巧妙。

　　知道方惜常带孩子们外出上课，却不知他们选的地点风景如此秀丽。
　　天朗气清，鸟语花香，一棵大树拔地而起，枝条茂盛，树冠巨硕，撒下的一大片阴凉把他们圈在其中，身下是绵软的草地，草地坡下是一条浅溪，浅溪前方是一亩亩的随风轻轻摇摆的稻田，越过金灿灿的麦浪对岸就是或高或低或窄或宽的水泥房，向东西方向蜿蜒的翠绿群山宛如一幅铺开在房屋背后的画卷。

　　“老师？”几个学生对秋团突然的出现很是惊奇。
　　秋团咧嘴一笑，在方惜常所在的树背处盘腿而坐，悄声对他们比了手势，他打算让方惜常看到他时大吃一惊。
　　“老师，你也一起来画吧。”说着一个女生从自己画本上撕下一张纸，将其和从书包掏出的课本一并递给秋团，又把一盒12色的彩色蜡笔往两人中间挪了挪。
　　眼前这个女生秋团有印象，是他带教的五年级一班的班长，他看着对方又黑又亮的眼睛笑道：“谢谢你。”
　　犹豫不决是该贴近大家的画的内容还是随心而画，在正式开画前，秋团环视了一圈孩子们画纸上的内容，发现大家的侧重点各部不相同，有人偏好那条水质清澈的溪河，有人喜爱蓝天白云和太阳公公，还有人努力地把连绵的群山复刻到了白纸上.....最终秋团将画的重点放在了“一眼相中”的稻田，虽然他画工不怎样，但有方惜常在一边，有哪里画不出来就请他指点一番。

　　作画完成的方惜常站起身，沿着大树底下走动，他做的最多的就是讲解基本的构图思路、涂色技巧或者纠正他们握笔的姿势。正欲起身往下一处走时，一个女生眼睛笑眯眯地把他叫停，手指指了指某处，方惜常这才注意到秋团也在这里。
　　树荫下的秋团右手托腮目视远方，一副思索问题的样子，他的膝盖上有一张画有几笔桔黄线条的纸。
　　风把大树摇得沙沙作响，秋团没能注意到方惜常走到身边的脚步声。
　　“小秋老师？”
　　闻声，秋团赶忙双手交叠捂住纸，他还不想让方惜常看到自己的画纸，这与他画个三分二时再碰面的设想不一样。
　　“...你画好了？....这么快？”秋团尴尬地问。
　　半蹲在一旁的方惜常朝他点头微笑，一丝不漏地把他的小动作捕捉在眼中。
　　“还顺利吗？在画什么？”
　　顺利值为零，画了几根瘦秃秃的麦秆，秋团在心里回答，嘴上却说：“还行，也就那样吧。”笔尖点点右侧的方向，“有学生举手了。”
　　“不要不自信。”
　　“...也没有，就是想画好之后在给你看。”
　　“我先过过去看看。”方惜常贴心道，“有需要喊我就行。”
　　“知道，快去吧。”

　　明明能够把解题所需要的几何图形画得炉火纯青，到麦子这却犯了难，不期待方惜常看到画能多惊喜，只要他不嫌弃就行，秋团硬着头皮把麦秆点缀上尖尖，又添了一柄柄绿叶，觉得内容过分单一又用几根波浪形的蓝白色的线条组成溪河，如此一来白纸上已经有三分之二的色彩了。
　　怀着忐忑的心情，秋团举起了手，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方惜常走回来。
　　“画好了是吗？”方惜常双膝合并蹲在他身前问。
　　秋团点头，将画往他手中推。
　　方惜常投落在纸上的目光像是带着温度，秋团忽然就觉得自己也没多糟糕了，至少方惜常嘴角是微微上扬的，应该不到一分钟他便嘴唇一张一合道：“晴朗，希望，自由。”
　　三个褒义词一经蹦出，秋团思考不能，这是包含鼓励性的表扬？
　　面对反应显然迟滞的秋团，方惜常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解释道：“我的感受。”
　　“.....你喜欢？”
　　对方点头，问：“你很喜欢稻田？”
　　“还行。”
　　“为什么把它们画得几乎垂地了呢？”
　　“我下笔不准确。”
　　秋团微不可察地皱眉，开始怀疑方惜常说的喜欢是不是也是鼓励的一种表现。
　　方惜常久久注视着画，又说了回“喜欢”，语气一点也不像是敷衍。
　　“为什么？”秋团忍不住问。
　　“稻子弯垂，是因为它承载了沉甸甸的粮食，那就是希望。”
　　“我只是随意一画的，没想那么多。”
　　秋团想不到什么补救方法，只好使它们的弧度尽可能的统一，想着弯点就弯点吧，整体一致就行。

　　傍晚饭后，给第二天备完课的秋团拉开抽屉拿出了那张有过修改痕迹的画纸，他看向一旁在给课堂作业打分的方惜常，问：“你还有多久忙完？”
　　“怎么了？”方惜常放下笔向他走来。
　　“我想让你再帮我改改这张画，想把它改好点。”
　　几个小时前的户外课堂需要方惜常辅导的孩子多，秋团就想着先照方惜常给出的意见修改晚点回来再问方惜常还要怎样完善。
　　“那河流呢？”方惜常指着那几根有些稀疏的线条问，“有没有想过把它们画成交叠的？”
　　秋团不解地看向他，“溪河太浅了，我以为简单画几笔就好了。”
　　“那我们再回忆下溪河？”
　　灿阳之下，潺潺流动地溪河水光粼粼，像是一绢闪闪发光的透明细腻的纱布。
　　“有水光，很漂亮。”秋团说，“可是我不懂怎么表现出来。”
　　变魔术似的从兜里掏出油画棒，方惜常一边画起来一边说：“你那么聪明，一教保准你会。”
　　同色系的蓝色线条数量增多，形状更为飘洒流畅，紧接着换上了颜色淡两度的天蓝色，到一步的方惜常动作放缓许多，指尖微微用力将颜色以短线条有规律地叠加于其上，最后再用白色增加细碎的亮感。
　　“你真专业。”秋团看着成品，毫不含糊地夸赞道，“优秀如你。”
　　“关键还是在于你打下的基础好。”
　　“真的？你说中国不骗中国人。”
　　方惜常轻笑出声，目光锁在秋团那张灯光之下白净秀气的脸，“当然，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感到满足，秋团也笑了，说：“我会拿回家，然后拿给爷爷看。”
　　画得好的不好的，方惜常都有告诉他，在那一刻他是真的有把他当成自己学生在教的，但又不仅是学生吧，秋团想，至少两人之年拥有的可是十多年的情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