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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四海为家 ...

  •   举办画展的地方和车站之间只有小半个小时,秋团和陆湘紧赶慢赶上了列车,在开车前吃着带来的面包和商店买的热饮。
      陆湘舒服地往软椅背一靠,脱了围巾,拉下小截羽绒服的拉链,连着喝了好几口热奶才开口:“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在画展的前一晚临时改变主意,跟我一起过来这边呢?”说着,她手肘捅了捅秋团的侧腰。
      秋团往外侧躲了躲,维持着双手抱胸,闭眼假寐的姿势,声音透露着少许的疲累:“后天就平安夜了。”
      “然后呢?”
      “我要保证你今天要跟我回来,不然明儿店里只有我和施扬姐,忙不过来。”
      “你人还怪好。”陆湘咽下最后一口面包,眉眼弯弯,拍拍他的肩膀,“下次直接说担心姐姐的安全,姐喜欢听这个。”
      秋团睁眼瞥她一眼,又合上,“我是说真的。”
      陆湘忙不迭追问:“还有呢?”
      他犹豫了下,想到电子宣传屏上的那个名字,说:“想看看,就来了。”
      陆湘若有所思点点头,想了想又说:“有件有趣的事,在你去打电话的时候,我也给一位阿姨拍照了,更巧的是,也是拍那张画。”
      “......是和画合影?”
      “只是给画拍照。”
      陆湘是有想牵着阿姨往画附近带的,甚至摆拍姿势都想好了,可她拒绝了,说想要的只是一张画的照片。
      秋团顺着年少时记忆里的那张照片找寻她的特征,有些模糊,不太确定地问:“她笑起来的时候有没有两颗酒窝?”
      陆湘摇摇头,“好像是有的,听着口音倒像是我们那的人。”
      秋团脑海里即刻浮现一个令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想法。
      “怎么这样问?是你认识的长辈?”
      秋团摇摇头,把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摒弃,睁眼时,头顶是暖黄色的小亮灯,窗外是拖着行李匆匆来迟的旅客,有人排队陆续上车,有人在抓紧时间拥抱,更多的是在挥手道别。
      他忽而生出一丝悔意,就算不和方惜常见面寒暄几句,至少告别的时候也该挥挥手才是。

      平安夜这晚,方惜常家夫妇同往年一样,不是在出差路上就是入座礼堂内开会,方惜常在高铁站顺利接到了他哥方榆庭,随即开车来到了四海为家。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方惜常刻意避开高峰路段才在饭点结束前赶到这家餐馆。店铺不算轩敞,胜在墙壁洁净,灯光明亮,给人舒适之感。因为是节日的关系,小店比往日要热闹些,饭桌上热气腾腾,满屋飘着饭菜香,举杯畅饮朗声话家常不在少数。
      老板娘约莫四十岁,脸蛋圆润有光泽,及腰长发编成花辫,正挂着花色围裙挽起袖口在擦桌子。听闻推门声时她抬起头,眼睛笑弯弯操着一口绵软的外来口音:“哟,来咯,外边冷不冷啊?”
      方惜常含笑点头,熟络地打招呼,“冬冬姨。”说着,拍拍方惜常的肩膀,“我们哥俩今晚来着想吃顿热乎的。”
      方榆庭同弟弟一样称呼她冬冬姨,微笑予以回应。
      “这的腊月天是一日比一日冷哦,尤其是晚上,一出门外风就唰唰往脸上刮。小兄弟俩来对地方咯,吃个火锅怎么样?热乎,你们叔他今早熬出来的这汤底那叫一个鲜。”冬冬姨领着两人来到一张黄木方桌坐下,给他们倒了热茶,“今个过节给你们打折喔,想好吃什么告诉姨就得。”

      早在几年前,方惜常发现了这家店,跟方榆庭提议了好多次他才点头来了。方榆庭并不喜欢在外就餐更不喜欢满桌油污的小门店,可耐不住弟弟一次次的推荐,出乎他的意料,食物味道是真心不错。两人一起来过的次数不多,但老板老板娘都认得他们,记得方惜常爱吃三鲜饺子,方榆庭爱吃小肉馄饨。

      方榆庭提议上个火塘牛肉,涮肉吃菜,边吃边聊。
      在刚来到方惜常家的早几年,方惜常在餐桌上是极少说话的,专注吃着碗里的菜,排骨嘬得干瘪瘪的放在纸巾上,老菜梗涩菜叶闷声咽下肚,不吃鱼怕鱼刺把餐桌弄得太邋遢,在饱食后也记得礼貌地将碗筷摆放整齐。
      大多时候如果不是方宏山询问他的一些学习生活情况亦或是作出一些安排而后通知他,他都不会怎么说话,谨记陶柳长年累月挂在嘴边的“食不言寝不语”。多少年过去了,虽然陶柳也已接受了他作为方家的特别的存在,然两人间的关系也止乎于你是方榆庭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我是方榆庭的妈妈罢了。
      方惜常大哥又怎会看不出来,他在外吃饭会多自在,少了诸多教条礼数的顾虑,尝到好吃的菜可以夹到对方的碗里,想到有趣的事情可以直言而出,你一言我一句,有什么聊什么。

      方惜常把一份没有添葱花的味碟摆在大哥的左手边,又给自己准备了份没有香菜的,继而持公筷往咕噜冒泡的鸳鸯锅中下菜。
      烫菜的间隙,方榆庭问:“爷爷近来身体怎么样?”
      方惜常回复道:“半个月前夜里突发心肌梗塞,目前情况算是稳定下来了。快过年了吧,他老人家这些日子念叨着回家。”
      “医生怎么说?”
      “不太建议回家。上次发病很是危急,再晚些送院的话就不乐观了……加之他年纪大了,心脏功能更是大不如从前了,保险起见还是继续留院观察好。”
      方榆庭听到“从前”二字时意识到自己有好几个月没见过爷爷了,险些没能想起上一次的见面是什么时候,就算爷爷不念叨这事,自己也深感愧疚,于是两兄弟把去看爷爷日子商定在了下周一。

      “能吃了,晾凉点就尝尝看。”方惜常把沸汤热油中肆意翻滚的食物拨向方惜常大哥那侧的漏篮,端起素菜拼盘向菌汤锅下了一摞土豆片和两团豆皮。
      方榆庭突然出声道:“抱歉,你的画展我没能去成。”
      方榆庭原本是计划昨天回来看弟弟的画展的,但实验项目的一块数据不慎遭污染,不得已得重做,回程的车票订了又退,错过了书画展的开放时间。
      方惜常手中的筷子一顿,抬头看往自己碗中夹了两筷子肉片的大哥,于缕缕白烟中对方不知什么时候摘下了眼镜,说话间低垂的眉眼满是愧意,整个人先前那份疏离清冷感早已消尽。
      “哥,你也吃。”方惜常把肉片摊平,轻蘸了一面芝麻酱,又卷了两卷送往口中,接着说,“画展来没来关系的,那下次我给你票,时间允许的话来就好了。”
      “好。还有件事想问问看你的想法。”
      “哥你问便是。”
      “听父亲说,你春初是准备去乐榕大学的美院任职?”
      “嗯,已经收到录用通知了。”
      方榆庭放下筷子,对上他的目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缓缓开口,“是你的意愿,还是,父亲的想法?”

      乐榕市有两所211院校,其中一所是乐榕大学,另一所是乐榕师范大学,皆同位于乐榕的大学城福锦区,两校间的不过是一站公交车的距离。而秋团目前是乐榕师范大学的一名数学专业的大三学生。
      方榆庭从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可一听到这个消息还是难免会联想到当年父亲发现方惜常对秋团有些诸多复杂的,长辈们难以理解的情愫时的震怒与决绝,方惜常不得已放弃那所披星戴月考上并已就读将近一年的美术学院……

      录取通知书送到家里那天,是个好天气,光线足够明媚,整个房间暖黄黄的,风断断续续把浅色窗帘吹得鼓胀,像是填了豆沙蜜馅儿的面包,连带着吹动窗前桌上一张张排列有序的图稿,发出稀碎的沙沙声。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在速写本上握着墨铅一笔一线完成着自己将要送给秋团的画稿,有人进来时,还藏着,说不方便分享。
      方惜常的视线落在那个深绿色的长方体包裹,猜想是盼了许久的通知书,方才还是悠然自得的神情骤然转换为严肃专注,嘴角的弧度演变成一条直线,方榆庭等了好一会,才听见他语气半是肯定半是怀疑地问,“我的?”
      “你来拆开看看就知道了。”
      听大哥这么一说,他的自信心又足了几成。
      方榆庭看着他亲手拆开纸皮,打开纸盒,指尖轻缓地描绘着那几个裹上银色边框的肆意飞扬的艺术字,最后才如释重负般舒展眉头展露笑意。
      他还记得,自家弟弟笑着对自己重复了两三遍,哥,考上了,我能考得上。

      方惜常也曾经历过收到来自心仪院校的录取通知书的喜悦,自然知晓他话里的含义。倒不是他在竭力炫耀着自己有多么多么刻苦多么多么拔尖才被不胜数的艺考生梦寐以求的院校录取,那是在诚心诚意表达着自己对自己的肯定罢了。

      “征途之远,来日方长;征途灿烂,日月同行。”
      是大学对新生的问候语,亦是大哥对他的祝福语。
      两人的父亲身为教育厅工作者,尊重自家孩子在职业规划中合乎国家需求与社会准则的选择,期盼他们成为能为独当一面的成年人,可也时常有意无意暗示着最好自家孩子有一个日后能够进入教育行业工作。
      然方惜常逐渐成长,在属于自己的人生之旅上历练,摸索到了自己的爱好并愿意将它发展成为事业,有自己的所求所好,而那个陪伴在方惜常身边共同成长那么多年的青年令方榆庭更偏向相信这是他自己的意愿。
      ——年少时不情不愿的离开造成了几年的空缺,再次相遇的青年时期有人在抓紧时机进行填补。

      答案正如方榆庭所想。
      方惜常面容镇静,丝毫没有想法被看破的无所适从,他解释说,“我瞒着他参加面试,在我准备告诉他获得录用前他就已经从我的老师那里知道了这件事。”
      方惜常校外跟学近十年的老师之所以会急冲冲告知方宏山这件事不外乎是希望作为父亲的他能够劝说得动,老先生鬓角满挂汗珠,胸脯一起一陷,气还没得捋顺话就从喉咙冲出:这孩啊,必得慎重考虑此事。

      “自由画师不整挺好?好端端怎么来了个教师资格证了?怎么就想要站讲台了呢?”
      “章老先生,这孩子您也是看着长大的,我们作为家长的当是尊重孩子的意愿对不对?再说了,这当老师啊,贵在教书育人言传身教,有何不好?”

      章老先生的满腹顾虑倒不是凭空而来的,他并非惋惜当老师让方惜常这份漂游他乡多年而得的学识狠狠掉价,画师画师,本就是基于现实世界中花草树木云雨风雪的观感又源于内心光怪陆离天马行空的想象,成为一名教师或许会猝不及防由原先那块自由天地进入一个束缚圈内,需要履行学院安排的教学任务,完成着教学大纲的进度。久而久之,唯恐感知千万事物的灵动性逐渐下降甚至是消失。

      “哥,这件事我有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起初我以为只是我一时兴起的闹剧罢了。准备应聘,常常会让我感觉不真实,像是清醒地在梦里见证另外一个人忙忙碌碌,毕竟过去听了多少回团团说要成为一名教师,可自己却是一点也没往这方面规划过。”兴许是自己提及了秋团,方惜常眼前不知觉回放起了过往的零星碎片,像是一张张一闪而过的老式黑白胶片,质感模糊颜色黯淡,却又能清晰地忆起那人的言笑。他停顿好一会,语调平和道,“可我又能不时感到充实,并不是因为我做到了多少,而是我正在这样那样做。”
      方榆庭把话听进心里去了,思绪有些转变——他以为离乡多年才被准许回家的弟弟有在改变,在朝着父亲所期盼的方向迈进,但现实是,他前进的方向至始至终都会是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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