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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秋日落羽杉 ...

  •   初冬傍晚五点一刻。远边天边挂着大片不算刺眼的红,群云交叠,霞光相映,酿出一副美丽的夕阳图。
      珉宁市文化园二、三楼下午场的书画展览开放时间尾声将至,人流量锐减,展厅空阔而安静。
      陆湘垂眸翻动着手中的小册子,完成最后一个标记,对立在边上回复消息的秋团说:“挺不错的,今天算是超额完成任务了。”
      秋团取过小册子,看着上面勾勾画画的展厅图标,数下来其实也不过五处罢了,如果不是在其中一处停留时间略长的话,没准能在关门前不到二十分钟内把剩下的一处走一圈。

      陆湘:“我原本以为你不会跟我来这的。”
      “嗯,当时是觉得你会约上方大哥一起来,没多想就拒绝了你。”
      秋团把小册子还给她,看了看时间,17点18分。
      “这毕竟是他弟弟参与的画展,只可惜,他太忙了。”
      陆湘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脑海中就有了这个想法,只是邀请的各类说辞最终都留了纸上,方大哥并没有因为时间紧促而拒绝她,而是她多少有些羞于开口,在还未明确两人关系的情况下。
      陆湘站起身,路过一块上面写着参与人员的电子宣传屏,看见上面赫然写着方惜常的名字。平时不大用的上这个电子宣传屏,只是今年珉宁市着重发展美育教育,社会各部人员筹划了得有大半年的方案,才迎来了此次的大众开放性书画展览,其中不乏嘉奖满贯的名老书法家及美誉集身的青年画师的作品。
      其宣传力度之大的一个客观表现就是,作为乐榕市的两人也能从网上第一时间知晓此事。
      秋团显然也看见了的,可脚步仍不停地扶梯口走去,陆湘冒出了点好奇心的苗头,在他身后出声:“听方大哥说,你和他弟弟认识可久了。”
      她接着道:“你们认识多久了,老朋友了吧。”
      秋团等她过来,没接话,她眼眸弯弯,又道:“我猜猜,五年之久?”静默片刻,秋团听见她补充道:“和认识方大哥大哥一样久了吧。”
      秋团面无表情地摇头。

      老朋友?秋团似乎很难以这个词给他们之间的关系下定义,老朋友至少应该是认识时间足够长,做得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一个电话我就能风雨无阻出来陪你喝酒,你一个眼神我就能替你两肋插刀吧……
      没有哪对“老朋友”像他们这样,几乎断了将近整整五年的联系,在不相见不联系的日子里借助着猜想与劝慰让自己弃去这份无需有的不甘与愤怨,就好像是两人各自走在无法相交的直线上,可有一天,一方似乎终于走到不释怀却也愿意放过自己的时刻,这份情谊又失而复得。

      第一步,是无意间从窗外看到的路灯下的修长人影,戴了帽子又怎样,眉仍是那眉,眼还是那眼,只是站着,不说话,也不抬头窥望。
      第二步,是梦境中被牵起手跟随向前跑的沉闷步伐声,风雪吹刮而过,手中只剩一条有过体温的围巾,纯色雪地没有呼唤也不存在回声,转瞬间又剩自己一人。
      第三步,是陌生的来电号码与熟悉的好友申请。清润的嗓音发出的问候伴随着轻缓的民谣曲响在耳边,漫长的空白时刻里有彼此的不平稳的呼吸声。
      第四步……

      那感觉,像是干涸的井,没人注意到的朝夕间清水上溢。
      说来也是恼人。却又莫名其妙得让人心酸与困惑。

      “十年?”
      “十五年?”

      十三年。是从方惜常11岁到24岁的十三年。

      “都不是。”秋团声音听着很平静。
      陆湘迫切拨开云层望明月,又追问:“那你说,这多了还是少了?”
      等陆湘在一阶电梯上站稳,秋团对她说:“八年。”
      陆湘没太听清,发出一声疑问。
      秋团又重复了一遍,“八年。”
      是秋团个人认定的八年,不符事实的包含了即将过去的今年,又不忘剔除了他人了无音信的五年。

      阿齐,你打不打得通他电话?
      海哥,你这几天见没见过他?
      榆庭大哥,方惜常他在不在家?
      他身边的人都早早听闻了他要离开的消息,或许还有一场机场内的送别,痴傻的秋团还在期许他陪着自己,有“大把”时光陪自己挑出极佳的月季送给妈妈。

      一瞬间,陆湘会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八年,那他今年也才二十二岁,那岂不是中学时期就认识了。
      多数人多数时候,朋友总归是阶段性的,如果好不容易坚持到现,又是怎么忍着,在方惜常五年后终于归国参与画展的情况下不见上一面?是视频电话打得频繁了?还是早就见过面了?又或者,情感没有那么深?怕不是白认识那么久了?
      不合理,陆湘心想,她还是更偏向认同他们早就见过面的猜想。
      “那你今天来有没有告诉他啊,没准能见上一面。他定然是很想和你见上一面的。”
      “见过了。”
      在今年的夏末。

      秋团后来答应陪着陆湘一起来看画展的时候,不过是为了证实自己的设想——这人当时那么坚定地出国学习,不提前告诉他,连夜飞他国,一走就五年,听起来像是怕被不讲理的他拦在机场外一样,画技不突飞猛进总该是说不过去的。
      见不到的日子长了,自然也就习惯了,压根不会思考临时见上一面。
      就像今天,秋团谁也没告诉自己要来这里。

      “你觉得他的画怎么样?”
      秋团对她抛出一个与方惜常有关的问题。
      “能入选市书法画展的作品,当然好。”
      这是一个得当的答案,就秋团自己作为圈外人来说,这人的画确实是让人挑不出毛病。
      分别多年,当初那点崇拜敬佩的滤镜早就碎得无影无踪了,可当秋团第一眼看到它便挪不开脚步时他就明白——这是已经有人会因之感到有面子的优秀。

      “怎么个好法呢?”
      秋团会有些好奇,方惜常的画作在不相熟的人眼中会是怎样的感觉。
      “你可别为难我,我就是觉得好,高手的作品往往都是晦涩难懂的,我说不出怎么个因为所以,可给我的感觉就是喜欢。”
      方惜常画的是秋团过去没有见过的树林与湖泊。
      那是一个开阔的视野,一株株形似长柄伞的落羽杉无疑是主角,金黄是它的主色调,零零点点的橘红点缀于其中,它的脚下是有阳光打落的绵软草地,前方是深色翡翠般的湖泊,远处的湖岸泊了一艘褐色小桨。
      如同一帧金秋夕阳景搬到眼前。
      秋团想起来,方惜常一贯喜欢秋日那丰富的暖色调。

      “嗯。”和他一样的感觉。
      陆湘不知道这是秋团对她评价的肯定,还是对他画作的肯定,抬头便瞧见他嘴角浅淡的笑意,双目盈亮,眼里是不显露的赞扬。
      秋团在这幅100cmx120cm的画前停下,掏出手机点开拍照模式,视线紧盯框里的内容,先是一点一点往前挪动脚步,发现追求细节清晰的同时难以实现画面铺满屏幕,迈开了些步子往后退,手指拉动着界面调整远近距离。
      陆湘很少看见秋团这个样子,加之他平常不太会拍照,模样谨慎得好似只有一次拍照机会,无论如何都要拍出最佳效果才好。
      那就帮人他一把好了。

      “哪有人拍那么大一张作品竖着手机来拍的呢?”
      陆湘微微踮起脚摘下他的帽子,把额前的碎发拨弄整齐,犹豫了下问他是不是还要继续戴帽子,看着对方点头,陆湘帮他把帽子安好,确保能露出一双清亮的眸子,这才摊开自己的手心,“交给我,我给你和画拍个合影。”
      秋团把手机放在她手中,任由陆湘扣住他的手臂把自己挪至作品右下角的墙边。

      “动作自然点,咱们不是站军姿。”
      “算了,头抬起来,看镜头,微笑就好。”
      “1、2、3——”

      在画面定格的前一秒,秋团还是低头了,黑色的鸭舌帽在他的脸上盖下一片阴影令人看不清脸上的一丝神情。青年身后是苍蓝色的背景墙,右边是圆形亮白光圈包裹的作品,而他,像是暴露于明暗间的存在。

      “再来一张。”陆湘尤为不满意出片效果。
      秋团摘下帽子,走过来,“这样就行。”
      陆湘:“你这样让别他怎么信服你来看过这个展呢?”
      照片不会发出去,这件事如果不说,也只有她和秋团知道而已。

      伴随着默认铃声,手机界面弹出来电显示,秋团看了眼名字,接过手机,示意她先在这里坐着等会,问候道:“阿齐。”
      陆湘看着秋团直直往前走,转头就看见一个四十来岁的女性站在自己身前,她即刻起身。
      对方神色温柔,漂亮的杏目格外有神,“姑娘,帮阿姨个忙可好?”

      “小团,我见着惜常了。”
      白嘉齐打过招呼就把手机听筒朝着方惜常。
      “方惜常,我今天来看展了。”秋团语气僵硬得像是在给上级汇报工作。
      方惜常道:“嗯,我知道。”
      秋团丁点儿不也疑惑方惜常把“知道”说得这般肯定,多半是白嘉齐有意无意提醒的他,又或者是,出于相识多年,一方早已摸清吃透另一方的性子,他这个人就是笃定自己会来到这里,运气好点还能赌对是展览开放的第一天。
      “嗯。”秋团摸摸鼻子,把一只手纳回衣兜,“你的画,很好,我有认真看过。”
      很简单也很真诚的两个字,他与公式定理打交道惯了,寻不着更没有事先准备什么夸赞的佳词美句能说给他听。

      方惜常:“嗯。”
      秋团:“嗯。”

      这两人“嗯”什么?
      白嘉齐的眉毛皱得都能夹死飞虫了,可真不该把方惜常的手机打开免提模式。白嘉齐对着方惜常轻“啧”一声,把话筒口转给自己:“小团,他人在二楼左侧的圆台这里。”
      秋团一时语塞,握着手机的手一紧,原来方惜常的“知道”是这个意思。
      如果方惜常的视力还算优良的话,那么自己现在这个位置无疑是他的视野范围内的。
      这人,是不是老早就在展厅某个位置就见过我了,喜欢闷声不说,等着我发现?
      此时的陆湘已经挥手道别了那名女子,安安静静坐在长椅上刷起五花八门的搞笑视频。
      秋团把拒绝见面说得尽可能委婉:“我朋友还在等着我,准备回去了。”

      梦中有千万只软如细枝长蔓的手拽着缠着把秋团往方惜常身边靠,他看不清对方的喜怒哀乐,直觉他在对自己笑,和从前一样温柔,一声声飘渺的高呼从远方传来——走啊!去啊!
      又见面了不是吗?
      当千万次的场景与梦中重合,梦里没能做到的清醒在现实中显得愈发坚定,秋团决定往回走。
      往回走便好。

      方惜常看着楼下的青年把黑色帽子戴上,停了自己的脚步,“今晚还有事,就不送你们回去了。”
      秋团听着电话那头方惜常又絮絮叨叨的提醒自己吃饭,路上注意安全这些,等到那头安静了好一会才回应,“好。”
      白嘉齐轻叹一口气,走回方惜常身边,将视线从那条通话时长不及五分钟的记录转移至下一楼层,果不其然看见秋团单手背着包同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孩朝出口走去。
      方惜常捞着白嘉齐的肩膀带着他转了个身,语气如常:“请你去吃饭去。”
      白嘉齐调笑道:“原来你说的有事是要请我吃饭啊。”
      方惜常笑了笑,没有否定他。
      “看在你那么好心的份上,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想先听哪个?”
      “两个都要听才行?”
      “对,你没得躲。”
      “都行。”
      “坏消息:那个女孩子给团团拍了好些照片。”
      方惜常忽而笑出声,拍拍他的肩,“这哪能是什么坏消息。”
      方惜常的反应在白嘉齐的设想中,他往下说:“好消息是,在你那副秋日落羽杉的旁边。”
      方惜常倒是突然笑不出来了,侧头盯着白嘉齐,面容展露出微许诧异,不是出于拍照这一行为,而是源于事件的另一位主角是秋团。
      瞧见方惜常这副模样,白嘉齐乐了,歪了下头,露出两颗小虎牙,“不信我了,还是对自己不自信了?”
      方惜常长舒一口气,笑道:“没。”
      高兴,这话就该是晚风江边听,配支烟就更绝了。
      噢,他高兴得忘了自己压根还没抽过烟。

  • 作者有话要说:  秋(平静):听说你想抽烟?
    方(划掉):没有的事呢。
    新年快乐!!愿大家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万事顺遂,然后早日发财鸭(无副作用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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