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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百合 ...

  •   方老夫妇的庭院是典型的中式庭院,古朴别致,清新典雅,入门即可见绿植葱郁、假山流水。院子一侧植有一株老龄海棠花,树荫是一张圆桌,暖和天气里,奶奶习惯在圆桌上做做果干、织织围巾,爷爷就陪着奶奶,来来回回听着播放机里的绵长戏曲,困了就打起小盹。
      奶奶素来喜爱花草,花架子在院中也不少见,但岁数上来后,打理的时间越来越少,最后只留下了一个。
      春节尾声之际,太阳难得明朗温和,阳光一部分透过玻璃窗照亮的房间的地板,一部分落在奶奶线绒棉袄上。
      老头还在睡,奶奶坐在床边似是心事重重,往窗外一看,瞧见了冬雪暖阳,赖于阳光明媚,屋里就算不点灯也敞亮,环境静悄悄,她清晰地听得到老头的呼噜声,有些重,似乎睡得正深,她又看向桌面上那个大红色的铁盒子。
      老头刚刚说,那时候真的犹豫了很久,担心这个百合胸针你觉得普通。可我第一眼就认定你戴着会好看。老头子颇有些自满,又说,没想到你真的很喜欢它。
      为什么是百合花?她问。老头子乐呵呵的,把脸给笑皱,慢吞吞道,没别的意思,一来就是觉得它漂亮,很适合你,二来,希望我们百年好合。

      百合百合,百年好合。
      时光悠长、静谧,她萌生一种想要记录下此刻的冲动。

      于是,在给老头子擦去嘴角的清涎后,她把方惜常拉到了两人的卧室里。老人家刚睡醒仍有些反应不过来,揉揉眼皮问:“怎么了?”
      方惜常扶他靠着床头,把被子掖好,“我来给你和奶奶画张画。”
      方爷爷看向坐在床尾处的老伴,想必是在自己熟睡时换上了件艳丽的衣裳,她的手里拿着件自己的外衣,她神色温柔,“惜常,帮你爷爷把他穿上它。”
      他想起来了,这两套衣服正是他们前几年在结婚纪念日当天拍照所穿的。
      老人家配合着方惜常把衣服穿整齐,又梳理了鬓发,整个人都精神不少,两人对视一笑,他问:“我们这是重温经典?”
      “哪是重温呢,是纪念日常。”她有些嫌弃老伴的反应迟钝。

      在方惜常准备的间隙,奶奶端了点心和茶水回到卧室,放在他随手就能取到的地方,说:“你画累了就吃,别饿着。”
      方惜常其实不喜甜食,但想到这是奶奶特意烘焙的,还是在开始画画前抓过一块小蛋糕塞进嘴里,拍拍手,对两位坐姿端正的老人说:“爷爷奶奶,咱们怎么舒服怎么来,直挺挺坐久会累。”
      老人只是点头,保持着姿势没动,他上去微微做了调整。

      落笔就如同定格瞬间,每一笔都需深思熟虑、反复琢磨才能合乎本意,画出来的内容叫人称心又悦己。
      画人,方惜常鲜少画人,画的对象少,且固定。他习惯了只是借助回忆与想象构图,可说是悲哀的。但这种行为又不仅是悲哀,它是方惜常闲来无事翻开画本便能感到美好的一种方式。
      在方惜常还未深钻油画之前,他的笔下绝大多数是与青春有关的内容,或纸飞机或风筝,或笑脸或懊恼,落笔轻巧,线条简洁,嘴角的弧度是上扬的,发丝的方向是自由的……
      而年岁的痕迹,他是鲜少刻画的。或许正因携手相伴的时光悠长,过往的许多他都不曾知晓,他无法直接通过表观体会两位岁月迟暮时等待一张画像的心情,他需要加倍的时间思考怎样的笔力才能把随岁月更迭的印记刻画得庄重而真实。

      方惜常紧张,老人家似乎紧张,似乎是第一次被画进纸张里。方惜常从画板后探出脑袋,道:“不用紧张,就快画完了。”
      他在一点点完善细节。
      两人都没有动,笑容如初,在他们的认知里,这件事和拍照很像,是不能说话不能动的,不然,成品就是糊糟糟的一团,什么都看不清,更别提留下回忆。
      方惜常又说:“你们和我说说话,不会有影响的。”
      “累不累啊,累就歇歇再画。”奶奶嘴巴小幅度张合,不敢有太大的表情变化。
      “累可别勉强。”爷爷重复了遍奶奶的意思。
      “不会。”
      奶奶仍是有些不放心,问:“我们要是动了,你是不是就更难画好了?”
      “你们坐在这里,我就感觉很实在,”方惜常明白自己把话说得很奇怪,但相较于年少时画人的经历,这话并没有毛病,他暗自笑了笑,“我画得很舒心很自在。”
      奶奶听着,长叹一口气,把对方的手握得紧了些,与老头对视一眼,又望向画板后的他,问:“你这孩子,是不是活得太紧绷了?”
      方惜常没想到自己的话为何会引来奶奶的发问,手中的笔停了一瞬,又游走起来,诚实道:“不会,现在的生活就很好。”
      现在的生活就很好,他对秋团也是怎么说。

      “有什么不高兴的,你不愿意和你那个爸讲就和我们说,别以为我们老了听不得什么消极的东西。”爷爷语气没什么起伏,但方惜常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关怀。
      奶奶内心一阵酸软,眼睛眨巴几下折痕就更明显了,那双莹润的双眼除了有慈爱,还有方惜常,她看着方惜常拿着纸张走过来,把画放在他们手中。
      他们都没有着急看画,奶奶拉过一张凳子让他坐着听自己讲:“有不高兴要说出来,不骂你,我们疼你。”
      长辈对小辈有关照、爱惜、体谅、包容,这些是列数不尽的,代代如此,从不敷衍,仿佛是烙进血脉的本能。
      “不需要”、“没关系”皆不及一个“好”字来得诚恳与痛快,至于说不说,又是青年人的另一番选择。

      奶奶的手在他的脸上抚了抚,将视线投向画纸,不出片刻就笑眯了眼,她对爷爷说:“这画得你可俊了,惜常就是厉害。”说着,她还赞扬性地拍了拍方惜常肩膀。
      爷爷目光久久停留在两人的笑容,这幅画他们都喜欢得不得了。

      奶奶:“画了这么久,肯定累了吧。”
      方惜常“嗯”了声,“是有点。”
      “晚上做黄焖鸡行不行?”
      “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奶奶把尾音延长,像是真的在询问他的口味。
      方惜常笑着摇头,明白奶奶在逗趣自己。
      “放心,奶奶知道,你不碰皮蛋闻不得香菜,定然是不会让它们出现。”

      午后四五点钟,屋外起了点凉风,暖阳再次褪去,连带着温度也慢慢降下来,在满屋飘着饭菜香的时候,方榆庭如期带回来了一只奶乎乎花色很特别的狸花,后来奶奶否决掉了爷爷想到的“条纹”、“大胖”、“灰灰”,给她取名为“百合”。

      很好理解,因为百合百合,所以百年好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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