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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过往 ...

  •   秋团最近不太好,连着两天高强度的工作和夜里无意识地踹被,他的感冒来得很不凑巧,正好是大家相约去有爱家的前两天。他不想让秋泽知道后操心这操心那,逼着自己喝又苦又臭的药水,频繁地偷偷跑到厕所或者房间擤鼻涕。
      秋泽瞧见这红得不正常的鼻子不免起疑心,皱眉追着秋团问:“是不是感冒了?”说着,就要拉着秋团去看病。
      “没有的事。”他连话都不好多说,生怕下一秒这个干痒的喉咙就给露馅了。
      “生病了要跟爷爷说啊。”老人家是真在担心他的身体。
      “我说了,没事就是没事。”
      秋团迅速避开老人伸过来的手,一个劲摇头,回到房间后凭借着多年的生活经验,信心十足地给自己灌了两包感冒冲剂倒头就睡。
      突如其来的感冒并没能让冲剂压下去,反而在一个小时之内演变成了发烧。哪怕秋团表现得能自己照顾好自己,秋泽照旧放不下心来,请假在家守着秋团。在他第三次进入秋团房间时,看到他正烧得通红的两颊,伸手一摸才发现额头滚烫得厉害。
      仅是一米六多点,身形瘦骨嶙峋的秋泽扶着揽着头脑昏沉、肢体乏力的秋团下楼打车往医院门诊部去无疑是有些艰难的,更何况是一个寒冬晚夜。
      司机师傅是个热心肠的人,瞧见孤身的老人家那样吃力地皱眉,爷孙俩险些就要往地上栽下,心下不忍,连忙帮着把人往明亮的医院大堂领。
      “谢谢你啊,小伙子。”秋泽露出笑意,朝司机师傅微微一鞠躬。
      不过举手之劳,司机师傅想,赶忙止住他的行为,摆手道:“不打紧的,倒是大爷你啊,联系下孩子的老爸,让他来吧,你早些回去休息。”
      秋泽神情一顿,脸色微变,眼里闪过一瞬的痛心,干瘦的手指把衣摆攥出褶皱,回过神来时笑容都变得苦涩起来,夹杂了难以言尽的窘迫与失落。
      憨厚的司机师傅以为是他出门急忘记带手机了,掏出手机递到老人面前,“大爷,你可以用我的手机。”
      司机师傅看见秋泽摇了下头,想到了自家仍旧握着小本电话簿摁数字键的奶奶,他说:“我来教您——”
      “不麻烦了,谢谢你啊,孩子。”司机师傅还想说什么的时候秋泽谢过了他的好意,语调极为平静,面容坦然,“我的孩子他,早些年就不在了。”
      紧接着他又说:“我虽上年纪了,但能照顾好自己的孙娃娃的。”

      秋团睁眼抬头就能看见输液架上两大瓶药水,一瓶透明,一瓶淡黄,无一不质感冰凉。他困得要继续闭眼睡,就是在这么个时候,他听见几步外的两人正在交谈,客气礼貌、寻常不过,可他却隐隐生理性恶心,难受得幻想耳朵要是有个“关闭”的按钮就好了。
      那句“我的孩子他,早些年就不在了”说得轻,却能一字不落装进耳中。

      秋泽没能说得很完整,那是父亲留给儿子最后的体面。
      秋泽没能说得完整的,秋团都清楚不过。

      秋泽的孩子叫秋韬,是名海航员,一年中有大半时间都在海上度过,也曾试过两年一次上岸,每逢上岸归家会为生性浪漫的妻子送上一扎玫瑰,最为娇艳的红玫瑰;会给乖巧懂事的儿子送上自己在船上做的木雕……
      在秋团15岁那年,梁舒云不幸检查出了肝癌,突如其来的病痛几近让这个坚强了三十多年的女子崩溃,她想到了尚且需要父母陪伴的儿子,想到了相聚时光本就不多的丈夫,想到了那群下个学期就要升学考的学生……她想活,爱她的人也舍不得她就这样离去,她开始积极治疗,可家中的积蓄极快耗尽,不出几个月的时间,她人就瘦削憔悴得厉害,病服架在身上空荡荡的,面容晦暗,往日靓丽的容颜不复存在。
      她没有过于忧伤,只是不甘自己没能陪伴孩子直至羽翼丰厚。

      是一个天光暗淡的傍晚,窗外枝条萧瑟,仅余的几片叶子挂在树上与晚秋的凉风奋力抗争。梁舒云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微微偏头就能看见儿子在她床头放着的那一枝红花,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特别的花香就萦绕在身边。

      窗外的凋零与她无关,她在乎的是房间里的生机。

      “团团。”女子唇齿轻启唤了孩子一声,满心满眼专注地看着他从门外进来。
      秋团把水壶放在地上,坐上床沿边,把头轻轻趴在妈妈盖了被子的腿上,两手一起拉着妈妈的一只手,“妈妈。”
      这模样像极了小时候的他,爱撒娇,喜欢与母亲亲近,梁舒云没忍住鼻子一酸,眼角滑落泪珠,她不动声色地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细声问:“团团饿不饿啊?吃了饭没有呢?”
      “不饿,在学校吃有晚饭。”
      “那晚饭吃的是什么呢?”
      “番茄鸡蛋汤,素丸子还有鱼肉。”他轻轻往母亲身上靠,语调也放缓,“吃了两碗饭。”
      梁舒云慈爱至极地抚摸着孩子柔软的发顶,“很好,真乖。”
      这样的对话于他们而言并不幼稚,如果可以,重复千次万遍也不过分。

      秋团板正身体,张开眼睛与母亲对视,视线又转移至那枝新鲜的花上,“爸爸说,他下周就回来陪妈妈。”
      他扯了谎,他根本没有设备与爸爸通讯,也找不到途径打听爸爸的消息,只是希望借此能让妈妈听到开心些,开心些病就快快好了,再者,妈妈都身体不舒服很长一段时间了,爸爸总该要回来了,说不准就真的是下周。
      平常妈妈听到爸爸要回家的时候可是开心得不得了,每天变着花样做美食,换上精美的及膝长裙,盘好如墨秀发,把日子过得甜蜜胜似两人还在新婚那会。

      “这花真的很美,团团知道这是什么花吗?”她问。
      男孩的笑很腼腆,“当然是玫瑰啊,妈妈怎么忘啦。”
      梁舒云神情一如既往温柔,食指刮了刮他的脸颊肉,“宝贝,这是月季啊。”
      男孩瞪圆了眼睛看着她。
      “妈妈第一次收到团团你送给我的月季啊。”
      “妈妈很喜欢,很开心。”
      妈妈开心,他更开心,他说:“那我以后给妈妈送月季,爸爸给妈妈送玫瑰好不好?”

      男孩心思还不算细腻,不能准确辨识红玫瑰与红月季,但不妨碍妈妈收到花一样惊喜。

      出于对家庭的责任及和梁舒云携手相陪的十余年,秋韬航海工作的时间越来越长,在梁舒云化疗的第三个月,一场海事意外夺走了他的生命。航海公司的巨额赔偿金送到了秋家人手中,梁舒云还未能缓解挚爱离去的痛苦就有一名身材姣好面容青春的女子找上自己,争吵着这份赔偿金得有一半属于自己,还当着众人的面毫无羞愧可言地宣告了她和她认识十多年的丈夫所生的女儿的存在,手中那张亲子鉴定成了摧垮她精神状态的一大武器——再也没有比背叛杀伤力更强的经历了。
      最后的最后是什么样的,秋团不愿再回想,他悔恨当初的自己没有能力保护母亲不受伤害,惊惶无助地看着她的那盏生命之灯越来越暗。
      暗,灰,沉寂的黑。
      没有回应,没法回应了。

      有时真叫人难以想象,就是这样一个父母眼中的优秀孝子、同事眼中的顾家男人,在自己事业家庭圆满美好的时刻仍然抗拒不了外遇的刺激,全然不在乎道德的底线。
      一年到头上岸次数甚至不及两次的人,无所顾虑地背叛了妻子,追求所谓的新鲜感,怎能叫秋团不恨。

      秋团慎思过,自己为何对秋泽的态度比对身边任何一个人都差,甚至说得上是冷淡、不耐烦,难道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孩子疏于管教、溺爱过度而酿成了后来的一桩家门不幸?
      不是的,作为一名父亲,他尽职尽责奉献自己,把“建设国家”、“服务人民”挂于嘴边,数十年如一年教导孩子,终于培养出了一名优秀的航海员,可同时,他也只是一名把自己大半生留在黄土地上的老农,他的世界很简单,春耕秋收,柴米油盐就足以,如果可以,给老伴扇扇子,听听电视机里是怎么描述绿野茫田外的海洋世界。
      在一夕之间,他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听到消息那刻他没有勇气问出口自己的孩子离世前究竟是这么个状态,有没有得到抢救、会不会很痛苦,甚至不知如何向老伴开口,让一个成日把孩子东孩子西念在嘴边的女性接受这个事实并将痛苦最小化。
      晚年丧子之痛是多少个年月也淡忘不了的,老天爷的悲悯对象何时会是这对老夫妇?
      又是一夕之间,他引以为豪的孩子给他建设的信念世界坍塌,他震怒,他痛心,自己养大的孩子竟做出如此多伤害家人的事,可他也没有办法追问、斥责、教育另一个世界的他了。他把尽数过错纳在自己身上,活成一个谦卑、不敢享乐的人,尽一切可能把孙孩子照顾好,多少个翻来覆去的夜里,是月光听见了他的孤独与悲痛。

      秋团最为清楚,一切归根于自己原谅不了自己的生父,母亲做不到的原谅,孩子也没有权力代替她。
      错怎会在秋泽,真没有必要再对他怎么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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