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南水北》123冲冲冲

4、第 4 章

　　岫雪身上松快很多，这日午膳后，岫雪在花园散步消食儿。

　　老夫人爱花，杨大爷为表孝心，就从江南寻了能工巧匠，建了这座京城闻名的香露园。花园很大，亭榭白墙黑瓦，淡雅柔美，九曲回廊蜿蜒，连接府中几个大院，曲径通幽处假山嶙峋，迎春开遍，桃花灼灼，湖水清冽，景致如画。

　　岫雪和侍女白英闲聊，谈起泾陵风貌，白英略顿了顿，对走累歇坐在亭中石凳上的岫雪道，“前几日我娘听说要随您去往江州送亲，就着人仔细打听了一番，说起这泾陵张家，在荆州府也是有些盛名的。张家原只是江州府普通的人家，几代都没出过读书人，张家祖父大儿善营生，赚的盆满钵满；二儿性豪爽，几十年一直在赶考；三儿戍边，十几年前在与鞑靼交战时失踪了......这大房是咱们表姑娘未来的婆家，在江州一带很多铺子，而这二房更不一般，出了个榜眼，入翰林修史书，且人提起这张瀚林，都是赞不绝口，他从小就是神童呢！”

　　这大乾几百年，有神童之名的数不胜数，倒是没什么新鲜的。岫雪懒洋洋地想着。

　　白英睨见小姐似是有些兴趣，便继续说道，“这张神童父亲读书读了几十年才捐了个府学生员，他儿子却不一样，张神童五岁入学，十岁通六经大义，十三秀才，十六中举人，十八殿试榜眼，现年才二十五，算得上是青年才俊了！都说这非翰林不入内阁，张大人仪表堂堂，一表人才，很是得首辅次辅大人看重，前途可是不可限量啊。他还来过咱们府上拜见大老爷呢。”

　　“听说张大人原配病逝两年多，留下个尚小的男孩，如今请假在家，张家与小姐的外祖家格外亲厚，兴许这次我们也能遇到这位神童呢。”

　　不怪白英激动，也有意无意向小姐提起这位张神童，虽然号称为神童的人很多，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能像张家二少爷这样，从小到大都能为乡人称道的却不多，白英因哥哥是府中公子的书童，她也跟着略识些字，因此对于这位有才干的士子，自然更崇拜。

　　岫雪本只是虚虚听着，却越听越觉得熟悉，她也曾读过些书，听父亲提起过很多前朝名臣，知晓百年前，前朝有位大乾鼎鼎有名的首辅张白玄，不仅是江州人，且年少时素有神童之名，想到这里，她顿时瞪大双眼望向白英——不会这么巧吧？

　　小姐杏眼圆睁，素手托腮地望着自己，白英心里都紧了一下，从前小姐性子急，爱发脾气，对丫头们也是动辄责骂，总让人觉得害怕，她因此并不敢多看她的脸，失忆后的小姐很依赖她们这些丫鬟，白英才敢如此打量她，也不会被她无故责备，她暗里叹了口气，这三姑娘实在是个模样好的，如今性子也好了，她喜欢这样的小姐。

　　这好模样的小姐像是来了兴趣，扑闪着新奇的眼，柔柔问她，“表姐要嫁的这张家，就是这位张神童家吗？白英可知他名字？”

　　“回小姐话，表小姐嫁的是张家大房的三少爷，和表小姐可是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啊！”
　　她一沉吟，又回，“至于这神童大人其名，乃张白玄，如今虽官名不显，但听说很受次辅大人的青睐。”
　　岫雪一听其名，惊得手中的茶杯都松了，茶水撒她满身，白英手忙脚乱给她擦拭，她摆摆手道无事。

　　无人能了解她此时在想什么，因缘际会，她听到这个名字，脑中像是有根琴弦崩裂开，这个名字即使过了百年，也依旧熠熠生辉，在那滚烫书页里，一字字一行行记述他的生平，曾经父亲手拿一本史书一边教训哥哥一边夸张白玄的场景浮现眼前，白英提起这个名字，她就想起了这段往事。她脑中如那走马灯一样，回想起前世某一天，父亲责备哥哥不学无术，拿起一本大乾野闻录扔到哥哥身上。

　　她过来劝解，那时节刚入冬，她大病初愈，面色潮红，因为身体原因，她读书的时间也有限，为了写出故事，她更多时候读些稗官野史、前朝话本子，父亲也不拘谨，不求她必须熟读四书五经，更不求她像别的读书女子一般读那女四书女戒之类。

　　那时她对张白玄其人并不了解，她不爱读史，只对他生平有些模糊记忆，父亲说他是声震内外的元辅，是帝师，权倾一时，他锐意改革、任用得力武将震慑九边，任用循吏治国……国家在他柄政期间得到了繁盛发展，是个颇具实干的首辅，就是结局不好，壮年离奇身亡，被自己的学生皇帝褫夺一切官职，家中儿侄皆被流放，女眷皆入教坊司，他本人更是被开棺戮尸，罪名昭告各州府县，可谓身败名裂。

　　她拿起那本被爹爹扔掉的野闻录，正好爹爹打开的那一页，上书评语，“其人刚愎自用，性骄而浮，颇具大才，然威权震主，不思慎名，以至身败名裂，可谓古今一大戒也。”

　　父亲见她埋首就读起来，被儿子气得七窍生烟的心情终于缓和了一些，他眯着眼望着爱女，和蔼地捋了捋胡子，对她道，“雪儿就是比你兄长强百倍，要你是男子，身体再好些，爹爹就送你科举去。”说着又摇摇头，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长叹口气，“不过如今也好，你兄长不爱读书，你也承欢膝下，爹爹很满意，爹爹不强求，想来你哥哥如此，总比这张首辅好，落个如此下场，可悲啊。”

　　父亲原本是对兄长不满意，但如今他也懒得说什么了，他也是读起前朝兴亡事，一时意兴阑珊，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读书人埋头苦读是为了什么呢。

　　岫雪抬头见父亲唉声叹气，眉头紧锁，知道父亲这是又把自己沉浸在书里了。她合上书，走过去给他捏捏肩膀，甜声笑道，“父亲这是为了此人不值吗？”

　　父亲点点头，闷声答道，“雪儿不读史书，不知道此人功绩，这野闻录记载的都是他的一些风流事，连真假都未知，读来也就是消遣罢了，什么和太后有私情，好女色，据说他本人不苟言笑，冷漠无情，可不会有这些特别的“爱好”，此书作者和他是同期进士，因了些私怨才这样公报私雠罢了。”

　　“在当时万统一朝，无人敢言张白玄之功，因此后世之人皆以此书做正史，其中诸多杜撰，恰是模糊了这样一个千古奇才啊。”父亲说着又很是不忿。

　　岫雪本也是写这些话本子的，连前朝的皇帝她都写过才子佳人的故事，闻言红了红脸，很是心虚。她当时就暗暗想，以后写话本子，一定不要再用别人的真名杜撰故事，万一后人当真就不好了。

　　只是没想到她虽辛苦熬过了那个格外严寒的冬日，却终究没熬过下一年的春。她死了，而那本野闻录，就放在她的床头，当时只是大略翻了翻，甚至还未来得及细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