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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九 ...

  •   山茶如洗,绿肥红瘦。
      梅花依然,迎春始放。

      余书珩侍弄着茶几上的水仙花。

      他将金盏玉台搬到小院阳光下,雪中四友倒是齐聚。

      刚下过雨,京都城难得一见没有雾霾天气。鹅卵石小路上尚留着亮汪汪的水迹,酿着刚刚洗刷过的蓝莹莹天空,瓦缸里金鱼欢快游着,与花团锦簇相互衬着,鸟语花香,芬芳四溢。
      小院不大,只有四五十平,其中的所有摆放都很随意,可细看,一步一景一画卷。
      西南角还有一片小菜地,被细细翻过,黑土壤喝饱水,十分肥沃。

      萨摩耶和玄猫先蹦进院子,紧接着梁星觅才推着车子进门,脸色十分不好。
      面如金纸,风尘仆仆,脚底有些虚浮,步子也有点发飘。

      他从车架上取下一个装着绿色的黑色塑料袋,温吞地说道:“闪闪不要抓鱼吃,黑子,劳烦你帮我看着他。”
      又将塑料袋拎到小菜地旁,惊叹道:“好好好!原来我已经把地翻过了!”
      回身死死盯着地上的小水洼。

      “燕子飞回来了。”余书珩看着屋檐梁上,没看他。

      梁星觅一边随口应着“去年也是惊蛰时候来的”,一边偷偷抬脚,在水洼里猛地踩了一下。
      爽了,他的眼睫毛都在跳动。

      “没睡好吗?”余书珩这才转过头。

      “也不是,哎……”他开始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回家的?”

      “刚刚,昨晚在同学那儿染了点酒气,就没回。今天起这么早出去?”
      “对。好像忘了告诉你,”梁星觅寻到一个小榔头,开始蹲在小菜地旁耕地,“昨晚上带着它们住我外祖家了。”

      “……我也忘了同你讲了。”余书珩在他身边弯下腰,两手撑着膝盖,“哪里来的小菜苗?”

      “没事没事。从我姥爷家薅的,生菜、辣椒、西红柿,还有草莓苗苗……能吃辣子不?”
      “可以啊,红油锅底才最爽快!”

      梁星觅的虎牙也高兴得露出来,抬手给了他轻轻一拳。

      “到时候,我们就在家涮火锅!”
      说罢仰头看天,无可奈何道:“要说我为什么看上去愁眉苦脸的——你也知道,我就是一普通大学生,每天早八晚八上课,还攒钱,等着以后能吃仙丹。但是今天不一样了!”

      “哦?”余书珩挑眉,“您讲讲,怎么不一样了?”
      琥珀色眼睛里满是激动,还有一丝隐秘的慌乱,把人拉过来悄声说:“我今天是大款!”

      “呦,看样子还得尊称您一声‘梁老板’!”
      余书珩望着他满是笑意的眼睛,抱拳躬身。

      梁星觅脸红,连忙回过身去种菜,同时不停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诚惶诚恐,我爸给了我六个零,我妈也给了我六个零,姐姐给了我五后面五个零。”

      余书珩下巴差点掉到地上,脱口而出:“二百五——”

      梁星觅伸手,接住他下巴并合拢,继续转身,声音越来越小:
      “诚然姐姐她别有深意,诚然我说不用家里给我拿钱,诚然他们矜持,这只是不起眼的一丢丢,银行利息都要比这多N个零,但是!我认同她的深意——是的,我承认我是个窝囊废,有个二百五被打击到了。”

      “这这这,这里也有个二百五被打击到了。所、所以,你、你被打击到睡不着了?”

      “嗯……”梁星觅虽然笑着说话,但头发都在黯淡,喃喃低语,“他们让我帮忙买东西,不够还向家里要。”

      “我愁得很,悲伤气愤,”他灰溜溜抬头,灰溜溜垂眸,灰溜溜吐槽,“昨天晚上整整晚睡了一个小时。睡觉对我来说,特别特别重要。”

      余书珩歪着头,像是一头茫然的小兽,只是把袋子解开,把菜苗分开递给他。

      梁星觅实在激动,颠三倒四地解释,语序混乱。好在余书珩常年唱戏背词,能迅速中译中调整过来,大概意思就是:
      “小时候有段时间比较叛逆,好像……不对不对,就是十二岁——背着家里人半夜偷偷画画,误打误撞还是用自家乾兴老牌中最老牌的酱油。浪费好几瓶,被爸爸罚抄书。”

      余书珩满脸惊愕。

      看着他的神色,梁星觅长叹一口气,像村口拉呱的老大爷:“造孽啊,祸根就是那时候埋下的——兰因絮果,吃到苦果了,现在不就天天睡不醒了。”
      他口上絮絮叨叨碎碎念,手上一直没停。

      梁星觅刨坑,余书珩栽苗,你来我往如同流水线,不一会儿就将小菜地码得整整齐齐。

      墙上挂着两只葫芦瓢,余书珩已经提来一桶水。菜畦碧绿,叶片上挂着剔透水珠。

      “想着你应该不会乱喝酒,晚上还是要回来的,”梁星觅垂着眼睫,“又不会赶你走。”

      余书珩一怔,告诫他:“那好,若要是发酒疯,很可怕的。”

      “啊,”梁星觅悠闲,语调都拉长了,“小九叔会吗?”

      余书珩坚定地摇头:“不会。”
      “昨天那个同学,就是以前三霸之一,如今京师大,发愁考研找工作。把我喊过去诉苦来着……”

      “唔。”完事了,梁星觅起身拍掉衣上尘土,又顺手把余书珩的衣服也拍了,“你有压力不?”

      “要分人,我来说还是很轻松的。日常训练排戏毕设,学生会也交接完成了,不过仍是助教。”

      “过了今明两天,又要去学校上课。”
      “不想上课么?”

      “二百五十万分的不想。”梁星觅期待地看着他,“下午能去琉璃厂吗?”
      “能啊。”余书珩笑了。

      他的衣角又被人轻扯着,梁星觅推开门,将人拉进屋,还朝外面交代:“黑子,看着闪闪别啃水仙,不要乱跑。”
      “上楼,帮我搬东西。”

      余书珩还是第一次到二楼。

      铺着柔软的棕色地毯,沙发米白,角落里放着高挑的铁艺花架,垂着绿萝和吊兰。还有一看就很适合睡觉的摇摇椅,歪歪斜斜地搭着张小毯子。
      木质书架镶嵌在墙上,没有放书,错落有致地摆放着颜料。彩色油画也随意挂了几幅,有京、蜀之地的风景,也有花、草、鱼的写生。
      从栏杆望着,还能看到大落地窗顶部的掐丝珐琅。

      “没有一楼地方大。”梁星觅弯腰从地上捡起两簇白色长毛,“哈!看来它们两个探索过这里,黑子真神,能让闪闪听话不拆家。你呢?你来过这没有?”

      余书珩默默摇头。

      梁星觅坐在摇摇椅上,指着楼梯,兀自微笑着:“我都是在三楼画画,你们在一二楼吵不到我。平常晾衣服都在哪里?”
      他没有坐下,姿如松柏,道:“烘干挂屋里了。”

      “叔叔忒不厚道,也不带你逛逛。好在今天终于闲了——三楼阳台,玻璃挡着,有晾衣架。站着多累,坐下。”

      余书珩照做,笑道:“好像被叫进高中校长办公室了。”

      “哦?”梁星觅一只手撑着下巴,交叠着两条长腿,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丹凤眼,“校长会让你干什么?”

      金丝眼镜的压迫感实在太足,丹凤眼开始躲闪,低头开始结巴:“喝、喝茶。”举手投降,“我不应该逃课出去买煎饼,我错了,梁校长!”

      “我已经晋升为校长了?!”
      “太、太可怕了!”他掏出块布擦着眼镜,蹙眉认真道,“不过,等我当上‘大学校长’,一定会取消早八、取消调休!”

      “那这个学校有福了,”余书珩也慵懒躺着了,摇着头叹,“可惜我没等到。”

      “不想起床的教授也会感激我的。”

      “还是可惜了,我这一行,注定是要早起的。”

      梁星觅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余书珩语气很轻松,回望着琥珀色眼睛:“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我这样很多、很多年了。”

      “受伤吗?”

      “难免的。”他转过头,“……搬什么东西啊?”
      “不让你搬了,”梁星觅起身,“我自己去。”

      余书珩不知从何把红扇掏出来,刷的一声展开,半遮住脸,只露出勾起的唇角。

      “行啊,小九叔是真成老年人了、还是成娇姑娘了?竟有胆量指使少爷搬东西?”
      “小九叔先去楼下泡茶吧,估摸着宁叔要来做饭。”梁星觅去推卧室门,“我先换身衣服。”

      红扇移开,调笑的凤眼说:“少爷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说罢幽幽起身,经过卧室门时手不老实,将人拉正,眼疾手快地往金丝眼镜上扣了什么东西。

      眼前光线一暗,梁星觅扶着眼镜,欣喜道:“这是什么?”

      扇子从余书珩脸上划过,一副墨镜赫然出现,圆形复古,架在高鼻梁,整个人神采奕奕。

      梁星觅差点跳起来,摘下细看——金丝镜框上夹着两张墨镜片,一样的圆形复古。

      他雀跃地将人抱了一下,虎牙笑得很开心。
      “有意思!谢谢你,我很喜欢!”

      又细细打量余书珩,抱着手臂,道:“啧啧啧,太适合去天桥说书了。”

      “错了。”

      “为何?”

      “应该是你去说书,我来卖唱。”

      梁星觅捧腹大笑,将人推到楼梯口:“不行了,你快去冲茶吧,茶几从左数第三个抽屉的茶包。我要笑倒了,这想法真的很合理!”

      十来分钟后,他才从楼上下来。

      天仍是冷,他内里穿着件黑色高领毛衣,披着件靛蓝大衣,戴着顶俏皮的条纹报童帽,左手抱着平板,右手拎着一张很大的折叠藤椅。
      墨镜片还夹着,完全不舍得摘下来。

      真如光风霁月。

      “才看到你把画发过来,明明你也熬夜嘛。”他把藤椅搬到屋外檐子下,刚打开,放下平板和大衣,闪闪就带着黑子蹿上来。
      “窝着吧,我再去搬一个。”

      又如一阵清风过,从二楼搬下一把同样的。

      余书珩还在认真守着泡茶。

      “搬好了,出来坐会儿?”
      梁星觅研究过一番茶包,翻出两个茶盏。

      他端着茶壶,也跟着出去。

      萨摩耶和玄猫一个跟着一个,往梁星觅怀里钻,毛茸茸的触感惹得人咯咯笑。

      余书珩心里也有点毛毛的。

      隔壁骨节分明的手一会儿抓这只狗,一会儿摸那只猫,最后笑着握笔,在平板上伸展滑动。

      余书珩默默吞了口凉茶。

      桑叶,菊花,杏仁,冰糖……清热疏风,化痰利咽。

      他原本听梁星觅的话,随手从抽屉里拿的茶包,此时倒是尝出来了。

      说是无意,又似有意,可猜猜想想,也不知究竟有无缘分。暗恋,从古至今都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心中一片悸动,不免侧头偷看意中人的侧颜。

      眉眼柔和,高兴时会微微弯起,盛满琥珀色的碎星,翩翩如玉树临风;不豫时就轻轻拧着,眼尾似初夏荷尖,也不会大皱眉头,全身弥漫着清冷脱尘的气质。

      作画的时候一身书卷气,周遭时间就会放慢。

      私下没人时也调皮如幼童,常常趴在窗边,歪着脑袋,撒娇,央他出门唱戏逛庙会。

      他从不爱仔细打理头发,总要翘起一两根,此时戴着帽子,倒有额前几缕短的垂下来,蹭在鬓角处。

      皮肤是越晒越白的,太阳底下透着桃花粉,两颊梨涡浅浅,能酿蛊惑人的春酒。

      嘴唇很软,咬起来会出现胭脂点过的花瓣,以前有幸误打误撞偷尝过他的唇边酒,很甜很甜。

      哭的时候……不,不能让他哭。

      曾见过他很多模样,甚至欲海沉浮之时,风流旖旎,身子骨化成水,眼尾海棠红,嗓音低哑地唤着他的小字,一遍一遍犹如刀割……

      不能再回忆了,他是清雅贵气的天上谪仙人,绝世无双——
      神灵从来不是自己能够亵渎的。

      梁星觅看得很认真,将墨镜片翻起,清晰的图片修剪放大,圈圈点点,还要在空白处临摹。
      他丝毫不觉累。

      但余书珩猛一放松,是真累了。
      一夜未眠,又常年练功伤处众多。现下躺在藤椅上,暖阳抚过,有淡淡竹木清香,心上人也在身边,久违的安心。

      但是那两个小家伙蹦上跳下,尤其那个小煤球,还戴着梁星觅送他的刺绣丝巾,直接趴在梁星觅肚子上打闹。

      虽然美好,可无奈嫉妒心作祟,他委屈得牙根发酸。

      笔尖唰唰响,突然一滞,梁星觅好像要看过来,他连忙闭眼。

      确实有视线在扫视,他屏息静气,等着。

      不一会儿,吱呀一声,梁星觅起身进屋。

      可是真累,眼皮好沉,睁不开了。

      应该是闪闪蹭到他身边,细细咬着他的裤脚,黑子跳上来舔他的脸颊。

      困……睡个回笼觉吧。

      猫狗被抱走,身上被轻轻覆了什么暖和的东西,还有只手抚上他的额,凉凉的,好在终于没有茧子了。

      余书珩趁着自己睡着,大胆地、小心翼翼蹭了蹭那只手,没成想竟然能等到回应。

      他仿佛能看到亮晶晶的琥珀色眼睛,一定很好玩吧——果然,那只手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尽管像平常待小狗小猫一样。

      但余书珩知道,这次他不会再离开了。

      他翻个身,就睡熟了。

      ……

      十一点半,宁哲准时驱车来到洋房外,顿时傻眼。

      何瑜也从车里下来,大大咧咧正要喊人,就被宁哲一下捂住嘴:“闭嘴!”

      定睛一看,小院里面两张藤椅,两人披着毛毯,相对而卧,一猫一狗也恬静地趴在地上。

      “都、都睡着了?”何瑜抱臂,洋洋得意,压低声音,“这小两口,俩小墨镜一戴,真滋润!”

      宁哲拿着钥匙开门,回头瞪他:“聒噪!”

      萨摩耶先起身,微笑着蹦跶过来,项上一圈手工针织彩虹围脖,憨厚可爱。

      “蛙趣蛙趣!你说我平常压力这么大,是不是也和少爷住一段时间,就能作息规律了?我应该向谁申请?”
      “……”
      “这还是少爷第一次把人带睡着!先叫谁起床?”

      宁哲强忍蠢蠢欲动的巴掌,低声道:“一个都不许打扰,跟我到厨房做饭!”

      两人便蹑手蹑脚绕过花廊,宁哲又屏住呼吸将两副眼镜摘下来,一人一道红痕,看得人触目惊心。

      “少爷不讲究就罢了,这傻大个怎么也不讲究,以后还怎么照顾好人?”
      “……”

      “Pia!!!”

      “嗷嗷嗷!”何瑜捂着脸,“我不说了不说了!”

      昨天梁星觅吩咐过,今天中午吃炸酱面,他额外又拎了只烤鸭过来,在厨房忙活半天。

      “老何!”快做好了,宁哲朝客厅里那个看古董看得出神的何瑜喊,“过来!”

      “少爷这里太多宝贝,能摸摸不?”

      “把人喊起来吃饭,”宁哲盯着他,“恪守你的职业道德!”

      “嗷……先喊大的小的?”

      宁哲思考一阵,说:“喊小的。多多每次睡醒都要发会子呆,你趁着他懵,赶紧办事赶紧滚!”

      梁星觅果然在发呆。

      整个人睡眼惺忪,大脑也在放空,四下也摸索不到眼镜。

      有人把眼镜递给他。

      他顺从接过去,眼前清晰起来,一脸茫然地看着陌生人。

      陌生人沉默地递给他一罐黄桃罐头。

      “……何医生?”梁星觅揉了揉眼睛,嗓子还是哑着,摇摇晃晃地被何瑜拉起来,“您怎么来了?”

      “昨天晚上没睡好?”何瑜温和询问。

      “好像打雷,夜里被惊醒过,”梁星觅边走边回身看余书珩,“应该是睡得太晚。”

      “开学了,新学期还行吗?”

      梁星觅一听“开学”就发愁,尽管已经开学。逃也逃不掉,只能憋屈地说:“我……我不想去学校。”

      “不想去学校,也别拿你爸开刀哇。”
      宁哲把人按在沙发上,开始教育孩子。

      “啊?他把梁总干嘛了?”何瑜好奇追问。

      梁星觅半张脸都是红扑扑的,低眉顺眼不敢抬头。

      “他俩在冷战,”宁哲说,“你爸爸胡子拉碴,你妈妈离家出走,你姐姐,”
      “——打电话骂过了。”梁星觅接过话头。

      “搞笑呢!”宁哲愁眉苦脸,喟叹道,“家里乱成一锅粥,还闹脾气啊?”

      “他给的太多了,”梁星觅语气坚定,“我不是用钱就能收买的。”

      “……怎么了怎么了?”何瑜竖起耳朵。

      “你自己说,”宁哲嘱咐他,“我把书珩喊起来吃饭。”

      “我去喊!”
      “少爷,您坐着!”

      “……”梁星觅开始措辞,欲言又止,最终开口,“四月份我妈要来学校开讲座,我说不去,我爸非让我去。”
      “我妈是经济学的,讲的东西我也听不懂,去了也是睡觉。他想去可以自己去,非要拉着我。而且我敢发誓,他一定会说,是我拉着他去的!”

      何瑜的眉毛一挑一跳的。

      “其实他不说,我也会去,但是他一提,我就不想去了。”

      “想搞恩爱还拉不下脸,想拉我垫背,”梁星觅一拍沙发,郑重言辞,“这口黑锅我才不背!”

      “这……哈哈哈!”清官难断家务事,何瑜不知说什么。

      “咳……”梁星觅脸红,“其实我都要答应他了,但是……实在太侮辱我的人格!”

      “哦吼吼?”

      “难以启齿。”梁星觅摇头扶额。
      “为了报复,彰显我的愤怒,我把我爸举报了!”

      何瑜:“哈?”
      宁哲:“……”

      跟在宁哲身后的余书珩闻言吓一跳,脚下不受控制一绊,扑通一声摔倒在沙发上,一头栽进梁星觅怀里。

      “……”
      何瑜:“大写一个六。”
      宁哲内心狂喜:“这小子还是有些东西的!”

      梁星觅还残存些起床气,双眼通红地瞪着他,但没把他推开。
      余书珩也没睡醒,整个人犹如触电一般,自动弹开,在沙发上坐正。

      “……祖宗,”他扭头问梁星觅,“你再说一遍,你把你爸怎么了?”

      “我把我爸举报了!”梁星觅语气爽歪歪,“向我妈!”

      “原、原来就是告状啊,”余书珩揩了一把冷汗,“恶意举报可是违法的!”

      “集团的什么流水机密我都知道,太可惜了,一点把柄都没有!”梁星觅恶狠狠地,“为了收买我,实在费劲心机!”

      “那必定枉费心机、白费力气了,”余书珩也好奇,“说说,怎么收买的?”

      “他,他……”梁星觅捂住脸,“他砸给我五百万!”

      “……”

      “还是美刀!”

      “……”

      “给我这么多钱,那人生还有什么意义?”梁星觅实在痛苦,索性直接靠着余书珩,将头发也揉乱了,“我嘲笑他没胆量,早就说过——我不要!”

      余书珩抓住机会轻揽着他,颇有节奏感地拍着人肩膀。

      “他二话不说,捐了。”宁哲面无表情地饮茶。

      “再这样下去,”梁星觅猛一跺脚,“何医生,下周给我预约一下心理科!”

      何瑜:“好好好……”

      宁哲:“全京城最好的心理科专家,是你大表舅。”

      “……”

      何瑜:“本着行医规矩,自家人不给自家人看病。”

      余书珩:“这粥要糊。”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梁星觅破罐子破摔,“我妈在哪儿?”

      宁哲:“林总在国外度假。”

      梁星觅俏皮一笑:“这算什么离家出走?开弓没有回头箭,让我爸自己去追吧。”
      “去不去讲座,我自己会看时间。”

      又坐正,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余书珩:“我抽了一部分捐到学校食堂,等着吧,有一天会食堂全免!”

      “哈哈哈好!”余书珩笑着回望,“我学校也有?”

      “有!”梁星觅重重点头,摇头晃脑,颇为得意,“而且理由很充分。”

      “那你还是老好人喽!”

      “做的倒一向都是赔本买卖。”宁哲从厨房端出饭菜,“餐厅还是外面吃?”

      梁星觅跳起来,乐呵呵拉着余书珩跑进储藏室:“搬桌子,天气这么好,当然要到外面去!”

      ……

      梁星觅进古玩行一向沉默寡言。

      每进一家店,他就绕着圈走,只看,从不说话问价。

      周末游客多,到处人挤人,他也不急,慢腾腾地踱。遇到些入眼的,还会把墨镜片翻上去,举着放大镜仔细观看品相、花纹。
      有眼尖的伙计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大概是行里人,连忙跟在后面。

      这次带的有钱,架势十足,还把余书珩的大红扇子借来扇着,甚至不再问价。看中一套极品紫砂茶具,他就轻轻扣一下桌板,对宁哲说:“这个,给我爸。”

      又入一家古玩行,一圈下来,扣着一串沉水紫油梨水波瘤疤瘿手串,说:“这个,给我爷爷盘着玩。”

      寻到一把卷云纹紫檀梳,宝贝一样看半天,说:“稀罕稀罕,寸木寸金。这个,给我姥姥梳头。”

      寻到一条玉质钩蹀躞带,大手一挥,说:“这个,给我姥爷挂钥匙。”

      入一家银器行,看了半天,寻到一支素银镶玉竹节簪子,说:“这个,给我姐。”
      指着墙上的手工银挂件,说:“拿几件,她要去澳洲参加青年论坛,带些伴手礼。”

      扫荡了街边手艺人由铁丝编成的十二生肖,说:“这些,给福利院做装饰。”

      最后又慢条斯理地踱进一家玉器行,开始给林清泉搜寻镯子。

      余书珩,宁哲,何瑜三个人当后勤,在他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何瑜:“我的天呐他真的好像个暴发户!还像什么……网络上的九漏鱼作者写的小说:什么主角突然有钱了,到大商场里喊老板娘——把最上头所有衣服都给我叉下来!”

      宁哲:“…………”

      余书珩:“哈哈哈哈哈!”

      收到宁哲眼刀,何瑜一个寒颤,嘶了一声,说:“虽然他的行为比较low,但我们完全不能否认少爷挑的都是一眼货,绝世孤品、真材实料。”

      宁哲:“书珩,你先看着他,我寻个僻静地方——后面有保镖跟着,你不要害怕。”
      拎着何瑜走了。

      余书珩兴高采烈,快步上前和梁星觅并肩同行。

      玉器行老板正在积极努力介绍,梁星觅不回答,只微笑点头,看来整个琉璃厂都陆续知晓今天有大顾客光临。

      “这圈镯子有一眼吧!您看看,冰春彩,顶级的成色。”
      梁星觅很客气,道:“看不好。”

      “这还不好?我敲给您听听。”
      伙计放下小手电,正要上手,梁星觅抬手阻住,微微一笑道:“别,种嫩。”

      小伙计吃瘪,不再说话。

      梁星觅这才能耳边清净,继续看。
      看着看着,才发觉身边有人,一回头,余书珩戴着墨镜看他。

      “给你的扇子。”梁星觅合扇,郑重放进他手中,又张望着,“叔叔呢?”

      “打架去了,”余书珩接过扇子一开,侧方指着屋外,挑眉道,“去观赏观赏?”

      “要得要得!”梁星觅走远后,附到他耳边说,“这家店不实诚,多亏你,我才得以脱身,咱们去下一家!”

      热气喷洒在耳边,顿时红了,余书珩偷偷把另一侧耳尖揉红,也轻附过去道:“宁管家找何医生打架!”
      “去看去看!”

      两人寻到一处狭窄胡同。

      宁哲又把何瑜按在墙上摩擦。

      两个人喋喋不休,疯狂对骂。

      “呦呦呦!”梁星觅欢欣鼓舞,“他们两个是不是可以抱着乱啃乱咬啦?”

      余书珩一愣,迟疑问道:“你竟……好这一口?”

      “什么这一口那一口的?”梁星觅激动鼓掌,“书上是这么说的,情形一模一样。”

      “哪本书?”

      “之前那个文名很长的书。”他开始复述,“听闻此言,龙傲天把楚霸天按在墙上,恶狠狠地说道:‘你疯了!’”
      “楚霸天抵死反抗,系统警报声嗡鸣。”
      “两个人开始抱在一起,又撕又咬又啃。一只河蟹默默爬过……炒河蟹,焖河蟹,清蒸大河蟹!”

      “什么意思?河蟹是什么意象?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查不到!”

      “这……”余书珩尴尬地挠了挠头,“我虽然文科,但……也没学过。而……且,误会了,他俩不符合条件。”

      “啊?”梁星觅顿觉塌房,“啊?我没法看到河蟹了?”

      “河蟹怎可是随便就能看的?要进小黑屋的!”
      “难道因为这里不是小黑屋,所以就看不了?”

      余书珩红扇遮住半张脸,不住点头:“对对对!你说的对!”

      “啊?”梁星觅尤为失望。

      “你……”余书珩若有所思,“你还看……同性恋小说啊?”

      “啊?同性恋?”梁星觅的世界观差点崩塌,“不是……两个主角是在谈恋爱?”

      “那不是,”余书珩顿时正经起来,开始装傻充愣,“我胡乱猜的。看封面是重生、穿书、系统多重热元素叠加,当下很多网络文学都是如此。剧情流,水字数,主角之一被迫当背景板。”

      “这本节奏还是不错的,剧情紧凑不拖沓,字数也少。”梁星觅发表观点,“只是有很多没有被百科收录的新型网络词汇,所以看得慢。”

      余书珩勾出一个痞笑:“比如河蟹?”

      梁星觅点头:“对。我总觉得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我不知道。”余书珩合上扇子轻点报童帽,“不过,你若是想看看到底有没有河蟹,我不介意和你一起进小黑屋,亲自实验一番。”

      “直觉告诉我,”梁星觅抬手抢过扇子,挽了个剑花,“你知道。”

      “我不知道。”他敏捷侧身躲过,“书借我拜读拜读,具体语境具体分析。”

      “回去给你。”

      梁星觅刚答应完,转头就发现幽深的巷子里两双眼睛看过来。

      “不好,被发现了!”
      余书珩迅速拉着人遁走。

      宁、何两个人一前一后连忙走出来。

      “跟他在一起,多多好歹能跳脱起来,也像个学生样子。你也知道,他家里老幺,最小的他亲姐也比他大五岁,两个人还天天不对付。”

      “我也老幺,也没见你待我多好。”

      “就算作者是九漏鱼,”宁哲没好气地说,“现在他也算是我带大的。总之,他走路大摇大摆?他炫富没有风度?他待人接物不礼貌?他琴棋书画那样不会?且不提梁总林总小阿丰,说他low,就是说我low!”

      何瑜从后面踢他:“对对对,你最low!”

      宁哲怒了:“现在,立刻,马上——滚!”

      何瑜果真一蹦一跳地滚了。

      宁哲一扭头,就看到两人并排在墙边站军姿,一蓝一黑,如两棵松树。
      松树还开红花,是高个小子的铁扇,在两人身前展开,正好挡住脸。

      两人从扇子下面看着宁哲的脚步走过去,正相视一笑,红云被猛地拉下来。

      宁哲看到两个只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

      余书珩:“啊,宠辱不惊,去留无意——”
      梁星觅:“天边云卷云舒,庭前花开花落。啊——书珩,那是何物?”

      “香气扑鼻,烤红薯是也。”
      “买之,买之。一饱口福。”

      宁哲:“呵,你俩终于建立起革命友谊了,玩逗哏捧哏?”

      两人装作没听到,十分默契地直直走过,跑到卖烤红薯的大爷摊前。

      少爷还回头问:“叔,你吃不吃?何医生呢?”

      他叔:“不吃。走了。”

      少爷便买红薯去了。

      余书珩正要紧跟其后,却不料一把被宁哲扯住。

      来者不善。
      他思考一番,谨慎开口:“哲哥?”

      宁哲带着意味深长的笑:“以后喊宁叔。”

      余书珩显然一愣,随后又明白什么,红扇一摇,文质彬彬道:“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宁哲现编一句打油诗:“斯人好白菜,我怕被猪拱。”

      “宁叔叔,”他笑眯眯的无赖模样,“那我这头猪,可太有福气了。”
      “我警告你,不许耍流氓!”

      余书珩微微颔首,红扇抚过额角,转身朝梁星觅走去。

      宁哲愣在原地,远远地飘来他的低沉吟诵,像一片云彩拂过:
      “在这红尘一角,怎敢轻佻?”

      这个世界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人和物——

      譬如翠微山上的古稀老妪和月白小童。
      再譬如电话中那个自称“孤”的少年。

      或者说,他自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手上握红扇,身边跟玄猫。

      如今,他本无意听墙角,可突然察觉到宁哲说他梁星觅是他带大的——
      他之所以喊宁哲一声“哥”,便是因为初见时,那日的风雪途中,这个人被梁星觅极为信任,而且乍一看,完全不到三十模样。

      如今细算,宁哲起码要四十往上。

      他曾问过梁星觅,为什么他叔叔如此年轻?
      梁星觅说:“叔叔一贯会保养。”

      有趣,有趣。

      这个世界从没有人怀疑过宁哲年龄,就连梁家人都没有认真思考过:他们的大管家究竟是什么来头?
      还有何瑜,宁哲对他的咋咋呼呼极为反感,却仍是愿意迁就他。

      这是什么?他乡遇故知?

      实在有趣。

      事物的发展规律很简单,一句话——存在即合理。宇宙的本原是什么?人类的想象层次又是什么?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在这红尘一角,怎敢轻佻?

      “喂!”
      思绪被打断,手心里突然触碰到什么滚烫的东西,他下意识推开。

      “你不吃?”

      他一愣,回首猛然看到意中人的脸,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好在有墨镜挡住,便有十万分的猖狂,用狩猎者的眼神贪婪地看。

      “小九叔?”

      梁星觅便作势把红薯收回去,他一下子抢过来,热乎乎捧在手心里。

      “我还以为你不吃了。”梁星觅拎着红薯,抬手向他头顶轻轻一按。

      “什么东西呀?”余书珩去摸头顶。

      梁星觅大大方方摘下帽子,柔顺的发丝被带起,太阳底下发着光。
      他也往自己头发上一按,余书珩呼吸一紧,瞬间呆住——

      一朵小红花迎风招展,恣意非常。

      只听他说:“从卖发卡的奶奶那儿淘来的,好不好看,临安一枝花?”

  • 作者有话要说:  他们两个超适合种田,小梁还是有点子调皮在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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