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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二十八 ...

  •   【没关系,你穿吧】

      又有几条视频发过来,梁星觅点开一看,一黑一白两个毛团子在前面溜达,都拴着绳。
      看背景是京大校园,怪不得余书珩能将小家伙们累到不乱蹦跶。

      【辛苦你啦,】他回复道,【周末有空吗?】
      【有啊,什么事?】
      梁星觅盛情邀请:【去琉璃厂看古董。】

      【你的爱好还挺小众】

      看这回复,能看到他容光焕发、买下景泰蓝的估计还是那几个人。
      他有些落寞,除了家人,原本早就想多些人当见证者,想来想去还是余书珩比较保险,这才一鼓作气发问。

      【巧了,九叔叔爱好也挺小众】
      【就喜欢看人写字作画盘古董】
      【随时恭候】

      梁星觅两眼放光,迅速联系宁哲,并在家庭群里郑重宣布:自己即将拿下景泰蓝。

      他姐姐率先看到,先是恭喜,然后:【你该上课了】

      梁星觅如五雷轰顶,万分悲痛,灰溜溜去专教上素描课。

      沉浸作画一下午,到最后同学们都走光了,梁星觅才起身。
      他先去周二的早八教室占好第一排位置,在一号餐厅匆匆吃过晚饭,再和一位从小就认识的美院老教授在校园散步消食。
      告别教授后,在校内水果店买了两兜苹果,七点半动身回家。

      路过小区门口,他和往常一样被门卫两口子叫住。

      整所小区只有五栋洋房,且被厚实的墙壁圈住。其余四家都没住人,门卫刘叔工作很简单,对他也照顾颇多。

      他们一家都是淳朴的中原人。
      后来梁星觅想过,猜测刘叔可能是他家里派过来的。

      门卫室门口贴着梁星觅写的大红春联,过完年也不曾褪色。

      刘叔妻子站在春联底下招呼道:“星觅!”
      她是位瞎了一只眼睛的中年妇女,外貌有些可怖,但语气夹杂着豫东口音,格外亲切:“刚熬了稀饭,进来坐会儿?”

      “婶婶晚上好,”梁星觅摘下一兜苹果,走进拥挤但整洁的门卫室,“我就吃一点。”

      “一点?那可吃不饱哦!”
      刘叔正在往桌上端菜,独眼婶婶拉着他掀开蒸笼:腾腾热气从锅里冒出,露出又大又圆的白胖馒头。
      “今天的馍馍好滴很,”婶婶掰下一块递给他,“尝尝,中不中?”

      梁星觅细嚼慢咽,馒头又香又甜,他称赞道:“中,特别暄。”

      两口子脸红扑扑的,都洋溢着幸福。

      “就着菜不?青椒炒肉,西红柿烘鸡蛋。”刘叔拿来一双筷子。

      “谢谢叔叔,我吃过饭了,就盛半碗稀饭吧。”
      说着,还是坐在小板凳上,浅尝几口菜,道:“刘叔手艺就是好。”

      “嘿嘿!”大叔弯着眼睛,边吃边说,“今天终于长记性了,早上没忘关门啊!”
      他接过半碗稀饭,小心翼翼吹凉,道:“哦?家里多住了一个人,应该是他关的吧?”

      “那个也是又高又帅的小伙子啊!”婶婶指着墙上挂着的布袋,“前天刚来就见到了,带着猫猫和狗狗,也送来一兜苹果!”
      “你俩还怪有默契,还好天气还冷,放不坏!”
      “哦呦!那个小伙子,下午回来又出去,现在还没回来呢!”

      梁星觅抬头:“这么晚吗?”

      “早上遛狗也起特别早,”大叔咂嘴道,“挺佩服的。”

      “人家学戏曲的,”婶婶眨着一只眼,“想必是闻鸡起舞,练功去了。”
      “这样!那我得寻思和他比拼一下,来段《朝阳沟》!”
      “懂什么,咱们这叫豫剧,他唱的貌似是川剧和昆腔,不同频道的哇!”

      两口子叽叽喳喳拌着嘴,梁星觅侧耳倾听,看着电视机上的晚间新闻,微笑着喝完稀饭。

      “叔叔,婶婶,”他端着空碗到洗手台,打开水龙头洗碗,“我先回去了。”

      “别动,放那里,”刘叔连忙摆手,“一会儿我一块洗掉!”
      “哎呦,你这孩子!”婶婶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精致盒子,已经出门塞进车筐,“我儿子在南方工作,才寄过来的糕点,说是叫‘定胜糕’,带家去你们尝尝!”
      “谢谢啦!”

      “呦!”她突然发现什么,“现在年轻人就是时髦,鞋子还穿不一样的嘞!”

      “哈?”梁星觅低头一看,顿时呆住——
      一蓝一白两只鞋子穿在脚上,他尴尬地拉扯着裤脚,瞬间明白了早晨陶家辉的欲言又止、中午食堂的众多眼神、卷毛眼镜男的挑衅轻笑。

      要命,他踩着两只不一样的鞋子一整天!

      好在夜色深沉,看不到他脸上的一片火烧云。

      匆匆告别两口子,骑着电动车又是逃也似的回家了。

      到大门口,一掏口袋,空空如也。

      洋房原本是智能锁,后来他淘到一把民国古铜锁,便兴冲冲地亲自拆锁换锁,除了他姐姐多事,没人敢拦。

      “……”

      梁星觅很快便接受自己未带大门钥匙的事实。
      他二话不说,不假思索地脱下外套叠好,长腿一迈,敏捷迅速地踩上围墙栏杆,两手抓着花墙向上攀爬。

      刚到半空,余光一瞥,院里的山茶树低低地盛开几朵,在屋檐暖调的灯下静谧非常。
      白狗和玄猫在落地窗前看着他,屋里的高大台灯也是柔和的光,映照出山茶的红花绿叶。

      闪闪两眼放光,又是吐舌头又是摇尾巴。黑子优雅蹲着,歪着脑袋给萨摩耶舔毛。

      真可爱。

      梁星觅一天积累的怨气瞬间消散,利用栏杆上的空隙,绝佳的构图圈出一幅图景,举起手机就是一顿狂拍。

      “呦!梁老师也要翻墙?”

      梁星觅回眸,路灯下余书珩推着一辆自行车,正微笑着仰头看他。

      他头发长,此时在脑后松松扎了个高马尾,刘海也梳上去,只余几缕碎发在额前垂着,美人髻尖,眸光神采,惹得人迷糊。
      鹅黄灯光打在他脸上,像是在刻画一件艺术品。

      “咳……”梁星觅借此机会了结心愿,在转身的同时用手机偷拍,“我忘记带钥匙了,你带没?”

      这小祖宗的演技实在拙劣,甚至丝毫没注意开了闪光灯。

      余书珩没有戳穿,只是笑着撸起袖子,道:“带了,下来吧,我接着你。”

      “不用了,今天我很想翻墙。”

      “倒是突发奇想,看见你翻,我也手痒。九叔能翻不?”
      “翻呗,”梁星觅挑开伸出墙外的梅花枝,“反正都是自家人。”

      余书珩只用两脚就爬到和他相同的高度,看到方才他看的景致,道:“从这个角度看真是美好。”
      “我好久没干过翻墙的行当了,多谢你成全。”

      “哦?小九叔也不老实?”梁星觅趴在栏杆上,也不顾脏不脏。

      “可不老实了,”余书珩率先爬过去,“一帮子狐朋狗友在一起逃课打架,上山爬树、下河抓虾,什么都干过。”

      “听着好有趣。”

      余书珩扑通一声跳下,稳稳落地,回身握住栏杆,注视着含笑的琥珀眸,嘴角微挑,道:“我可是坏孩子。”
      “不过是大人们的看法罢了,在我眼里,坏孩子可威风勇敢了,都是我敢想不敢做的事!”

      “完了完了,小九叔好像在带坏好学生!”余书珩的动作轻柔如羽毛,指尖揉着他细腻的发顶,“没干过翻墙摸鱼抓虾的事?”

      “干过是都干过,但都是爸妈带我。我姐姐太凶悍,也不想交朋友。”

      “你爸妈还会教这些?现在你可是有朋友一起了。”他后退一步,张开双臂,“夜晚寒凉,快下来吧,要不要我接着?”

      “那倒不用。”
      梁星觅笑着,簌簌两下就翻过围墙,稳稳当当地落在他身边。

      余书珩掏出钥匙开门,两人分别将车子推进来。

      梁星觅好奇追问:“为什么打架?”

      余书珩抹了把鼻头,看着他换下穿错的鞋子,道:“我高中在西川七中,文科重点班,只有三个男生,史称‘七中三霸’……”
      “就说有一次吧,班上一个女同学就在学校门口,被校外的街头小混混调戏了。我们仨气不过,召集人马逃课出校,将人揍得哭爹喊娘……”

      “哇——”

      “夸张了夸张了,没有揍人,只是把人揪到公安局里。”

      “这哪里是小霸王,分明是保护公主的骑士哇。结果呢?”

      “我们赖在公安局不走,校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带着一群家长把我们捞出来的。当天被遣回家,两天后继续正常上课。那个小混混,成了我们小弟,主动去技校学习了。学校也加强安保,只有班主任把我们狠狠批了一顿。”

      “都挺好的,班主任也是担心你们安全——你们真得好勇敢,肯定威风凛凛!”

      梁星觅蹲着,一手揉闪闪圆滚滚的脑袋,一手顺黑子乌亮亮的毛发。

      “这俩小家伙都吃饱了?”

      “看样子是了,粮盆里还剩好多。闪闪跟在黑子好听话哦,也不拆家。”说着,他又轻轻抱起玄猫,摸了摸它的鼻尖,“闪闪难管,辛苦你了。”

      “刘叔给我拿了定胜糕,要不要尝尝?糯米难消化,你俩一只一块,不许多吃。”

      他捧着精致小盒,梨涡浅笑,望着余书珩,道:“江浙特产,挑一块。”

      余书珩看着他,有些出神,缓缓道:“我已经十多年没回过临安了。”

      梁星觅语气柔和得像天使。
      “我举着有些累手。”他说,“快赏个脸,拿一块吧,临安一枝花。”

      糕点香甜,眼看着他眼里氤氲、有些亮莹莹的东西,梁星觅连忙背过去和猫狗分享点心。

      “梁星觅,”他声音莫名有些颤抖,“谢谢你。”

      “……端午……哦,端午。”梁星觅眸子微微放大,嘴里吃着一块,弯腰看着猫狗分食,不敢回头,“端午的时候我要到杭州,采办点箬叶包粽子,你有空吗?一起不?”

      “好呀,”余书珩笑着来到他身边,“我知道两家老茶场,保准能买到明前茶。正巧买些,给师父他老人家寄回去。”
      “对了,师父过寿的时候,我送了一幅画,据说是……西溪山人的宝作,你要不要看?”

      “要要要!”一听到自己师父的名号,梁星觅可劲儿点头,还不忘夸赞一番,“西溪山人的画可难得了!你能得到,可真了不起!”

      余书珩邪笑:“虽然有些波折,但还是到我手上了。存电脑上了,周末再发给你。”

      “不能现在就发吗?”他回头眨巴着眼睛。

      余书珩显然一怔:“我估摸着梁老师想熬夜看画,不成不成!”
      梁星觅蹙眉:“我看你自己也熬挺晚啊,十二点多了还能发消息。”

      “都开始打哈欠了,困了就睡。”

      “外套明天要穿吗?我想洗出来,下午的时候肯定被染上一层碳粉。”
      “左右都是黑的,耐脏。不如你继续穿,权当个罩衣,可劲造。”

      琥珀色眼睛开始朦胧,但他仍是露出虎牙:“你说的好有道理,多谢多谢。买回来的有苹果……唔,我上楼了。”
      他摘了眼镜轻揉着,碎碎念:“明天早八加晚八……”

      又是从二楼放下小铜球,叮叮当当流淌了一曲《紫竹调》。

      “晚安了,小九叔。”
      梁星觅整个人都朦胧了,捂着嘴巴走回卧室。

      “晚安。”余书珩轻声说。

      他轻挑玄猫下巴,挑衅地碰了碰小猫鼻尖。黑子喵呜一声,拍开他的手。

      “怎么,他刚刚摸了,如今我摸回来就不成?”
      青年眼底晦涩不明,丹凤眼中满是猖狂。

      黑子骂骂咧咧,蹭去闪闪旁边舔毛。

      “他真的……好会撒娇,我差点就答应把画发给他了。”余书珩看了看墙上钟表,九点半。

      他翻开手机给净饮机设定好时间,又去厨房削苹果,两小只踱步跟过来,等着投喂。

      “吃吧吃吧。”他给小家伙们切成小块,方自己啃剩下的,“你俩最重要了。”

      闪闪:“汪汪!”
      黑子:“喵~”

      “你懂什么?”他翻出手机在网上搜索,找到一张图片正正放在玄猫面前,黄绿色眼睛倏然睁大,牢牢盯着屏幕。

      “这是三花。”他嘿嘿笑着,敲着玄猫呆愣的脑袋,“看呆了吧!他可是比三花还要好看,好看好看好看!”

      ……

      周二,梁星觅又是起晚、飞奔、上课、画画、吃饭、回家、睡觉。
      余书珩仍是塞给他面包牛奶,发给他遛狗遛猫的视频,但晚上比他早回家。

      周三,亦如此。
      周四,亦如此。

      直到周五,终于没有早八,而且全天只有上午一节课。
      可是要死不死的,偏偏是体育课。

      “什么体育课啊?”余书珩问,“愁眉苦脸的。”
      梁星觅这才想起没有给他发课表,闷闷不乐地将图片发给他。

      “交谊舞?好有趣啊!”
      余书珩难掩笑意。

      “确实有趣,上个学期刚开的特色班,但是难及格。”梁星觅面无表情地饮茶,“仅对我而言。”
      “上个学期也是抢不到其他课,好歹有陶家辉当搭子,尽管踩得他嗷嗷乱叫。”

      “这个学期他不在,估计我要被老师单独拎出去了。”

      如他所言,果不其然。交谊舞老师在发表一通新学期感言、并教了几个简单动作后,一言难尽地把梁星觅单拎到一旁。

      她是在国际上斩获无数大奖的舞者,被华清聘请上课,本是对教学事业热情洋溢,男女班都带。现下看着问题学生,绷着温柔的语气,欲言又止:“你……”

      梁星觅低头脸红,不敢说话。

      “正巧班上人数是单数,你就当我的搭子吧,”张老师叹口气,不确定地说,“……集所有反面教材于一身,你进步空间真得非常非常大。我……还是有把握教会你的。上个学期的动作还记得多少?”

      梁星觅诚实摇头。

      “忘光了?”

      梁星觅诚实点头。

      “好吧,回去多练习。哎,我又要从基础舞步开始教了。”

      他被恼人的舞步折磨两节课,内心极度崩溃。

      好在疲惫一周终于结束,下午余书珩不在,他就带着两只小团子去外祖家做客,听两位老教授唠叨新学期见闻。

      “好像有点印象,哦,我想起来了!”
      午后的阳光在地上落下斑点,林之秋报纸蒙在脸上,懒洋洋地躺在槐花树下,说:“我教过他微积分。”

      “微积分?他专业应该不修吧?”

      “不知道是哪个学院的,”林之秋摇晃着藤椅,乐呵呵地说,“我当时开的是公选课。因为他和我探讨的问题都很有深度,所以问过名字。”

      梁星觅想到什么,耳尖都烧红了。时隔多年,没想到他会因为一句话,竟真去学微积分了。

      惠风和畅,任芳熠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本英文原版《哈利·波特》,戴着老花镜,让两个小团子蹲在脚边,一边朗读,一边让梁星觅翻译。

      “哈哈哈!”任芳熠也摇晃着藤椅,“闪闪真是萌萌呆呆的,比较适合赫奇帕奇;黑子一眼就是聪明伶俐,拉文克劳的小朋友。”

      “多多,”林之秋拉着外孙的袖子摇来摆去,“打电话把人喊过来一起吃晚饭。”

      “如果不喊,今天晚上你做饭!”
      “如果喊不来,今天晚上也是你做饭!”

      “若我喊来了呢?”梁星觅笑问。

      两个老顽童齐齐鼓掌:“得,还是你做饭!”

      “行,我做饭,不用让阿姨来了。”
      他便打电话给余书珩,两人满眼期待地看着他的动作。

      “他貌似没空,和老朋友在一起聚餐,晚上估计也不回家。”

      “那好吧。”两人失望摇头,“年轻人都心气盛,是不是有对象了?”
      “倒没听他说过。”

      余书珩爽朗大方,朋友圈必定广泛。不像他,朋友圈里:长辈老师群英会,教授专家开讲座。
      除了班长日常发通知,也就余书珩一个聊得多点的同龄人。

      他的圈子里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一向不为外人所见——余书珩竟能单枪匹马闯进来,也算是奇了怪了。

      梁星觅有些恹恹,心里也莫名不自在,但不想思考太多,只是接过书继续朗读翻译。

      “既然他不回,你今晚也留下吧。”任芳熠,“我让小李去买菜,你想做什么自己挑。”

      他点点头:“好。”

      ……

      十一点多,余书珩终于回到洋房。

      好不容易送走那个哭天嚎地的醉鬼朋友,着急忙慌地赶回来,他疲惫不堪地轻轻打开门,生怕吵到梁星觅。

      洋房黑洞洞的、静悄悄的、空荡荡的,连闪闪和黑子都不见了。

      余书珩心跳几乎骤停,发了疯似的,四处呼喊着梁星觅的名字。然而只有回声被墙壁荡过来,甩给他清晰致命的一巴掌。

      翻了翻聊天记录,只有下午短暂的电话。

      电话里,梁星觅问他怎么不在家、在哪里、做什么……

      他本想丢下朋友就飞回来的,可是又很矛盾,怕自己的随叫随到引起怀疑,自己所立的人设出现割裂感,被他发现自己的那些狎昵心思……

      他说,高中同学找他、晚上回的晚、有可能不回……

      最后极力阻挡搪塞,好在没被醉鬼灌酒,好在赶回来了……

      可是他在哪?
      ——他在哪他在哪他在哪???

      他伸出右手,抚上脸颊,戴上一副隐形面具,举起手机给宁哲打电话。

      宁哲最怕人哭哭啼啼,迅速回复:“他在他外公外婆家。”

      卑劣的余书珩,戴的面具很多。

      只有在梁星觅这里,他能小心翼翼地撕下面具:挑逗他,撩拨他,看他满眼清澈、梨涡浅笑仍不解其意——却不敢剥开内心,暴露出压抑着的肮脏龌龊,生怕把人吓跑。

      是啊,梁星觅终于有家人爱他、理解他、陪伴他、宽容他了。

      他只能远远看着,没有权利逼问行程,梁星觅也没有义务随时报备。
      静下心来,自暴自弃地削苹果吃,突然想起来什么,动手给人发消息。

      【还醒着不?】

      性子还是原来的性子,只是竟脸盲起来,好在终于有了片广阔的天地,他能展翅振飞,也能变得松弛——尽管一向马马虎虎的缺点被放大……没关系,这代表他过得很好,不是缺点。

      等了许久不见回音,余书珩又是哭又是笑,想必这人又寐着了,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要去琉璃厂。

      不过瞅着满墙的古董画作,看来还是景泰蓝重要些。

      【把西溪山人的画作发给你了,不要熬夜】

      他抬脚走上楼梯,在二楼墙边寻到那个小竹筐,学着梁星觅的动作轻轻掷下,小铜球与玻璃片碰撞,也流淌出一曲平和的《紫竹调》。

      【晚安】

      春雷滚动,大雨倾盆。

      可怜的山茶花被捶打着趴下,毫无光彩,一贫如洗。
      彻夜未眠。

      ……

      他坐在茶楼里吃茶。

      不知今夕何夕,何朝何代,分辨不出穿的是何衣裳。新鲜的雨前龙井冲出的茶汤回味悠长,伴着台上戏子的幽幽作唱,难得一晌闲适安逸。

      不过着实寂静得有些毛骨悚然了。

      也就是低头品茗的瞬间,耳边突然嘈杂起来,再抬眸,走马灯般眼前一变,顿时成杂乱无章。

      戏子被鞭打着,被架在柴火上,四周刀光剑影。然他目光深邃,不发一声。

      他也被人推搡着,挤压着,喘不过气。

      有人的大笑声如鬼魅一般嘶吼,刺破长空,掩盖住戏子喉间的破碎。

      最后,他总算听到他细碎的话语。
      “不要……求,”有气无力,卑微至极,“求、求您,不要……让他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声音倏然远离,仿佛跌进僻静山谷。

      “如果,”这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声音,清亮的女声,梁星觅依稀记得在哪座山门前偷听过,“如果他不醒,倒是有些麻烦了……”

      夜空中电闪雷鸣,他蜷缩着、颤抖着,远处有人一遍遍地呼喊他的名字,听不真切,空旷又遥远。
      好冷好冷……

      轰隆一阵雷声,梁星觅蓦地惊醒。

      眸中蓄泪,阴错阳差恢复视力,抬眼便是两位白发苍苍的慈善老人,身上还有温暖的被褥。
      他恍惚好一会儿,大口喘着气。

      那个清亮的女声好像笑了,道:“醒了,那就不麻烦了……”

      有个束着高马尾的年轻女子探头看过来,穿一身黑衣,风姿绰约,亮晶晶的眸子闪着银光,隐约可见还有一抹紫色。

      她抬手合上梁星觅的眼睛,隔着肉色,貌似有蓝光闪过,眼皮也冰冰凉凉的,有什么东西如一缕清风,在脑中徒然消散。

      梁星觅张了张嘴,喉间发不出一点声音。

      “就是魇住了,不要紧。”
      女子笑嘻嘻地对两位老人说。

      她转身要走,梁星觅却像是被电触到一般,突然能够动弹两下。他猛地拽住女子手臂,将人拉住,嘴巴张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什么?”女子微笑着弯腰,将耳朵贴近他的唇边,只听见梁星觅口中破碎的字眼,只两个字:
      “先生。”

      “嗯……倒也不是多么脸盲。”
      女子嬉笑着,拍了拍他攥紧的手。

      林之秋拿着湿毛巾擦掉他额头上的冷汗,任芳熠将他搂进怀里,指着头顶的朦胧灯光,温柔捂住他的耳朵:
      “……多多别怕,灯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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