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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   腊月二十六。

      梁星觅起了个大早,洗漱完后,挑选了一件深灰色大衣,一条格子围巾挂在手臂上,便吱呀一声推开门。

      天刚蒙蒙亮,四合院里还弥漫着一层薄雾,内院中央的金鱼缸也不甚清晰。

      他蹑手蹑脚到厨房,吴伯已经准备好早餐。稀里糊涂地扒拉两口,正要抬手找纸巾,却听得叩门声,接着便是一声:
      “梁星觅!”

      梁星觅倏然一哆嗦,惨兮兮地回过头,说:“姐……你起得真早。”

      “那是你起得太晚了!”梁月见只扎了一个松散的丸子头、穿着便服,抱着手臂进来坐下,“打花园里头来的,爷爷让我过来盯着你吃饭。”

      “今天挺精神啊——”她比出两根手指,从自己眼前挪到桌上的早餐上,然后一拍梁星觅的后背:“吃!”

      “啊啊啊!”他哀嚎一声,乖乖地揽过吃了一半的抄手,“你们不应该在练太极吗?怎么……”

      “已经练过两轮了,饭也吃过了。”梁月见,“吴伯伯,讨口茶!”

      “不……不对啊?才七点半不到。”

      梁月见接过茶盏,慢条斯理地说:“你吃你的,我说我的。看样子,你还认为自己每天起得很早,事实上,你到园子里的时候,爷爷和我已经练过一轮,吃过早饭了。”

      “…………”

      “所以可以带着你再练一轮,吃饭的时候我们不吃,专心致志地看着你吃。今天爷爷给你放个假,只派我来坐镇,你应当谢天谢地了!”

      “…………”

      “你懂什么!好不容易休假,做个阳间人,跟着爷爷养生,也好挽救一下我消逝的头发!”

      梁星觅狼吞虎咽地吃完,小心翼翼地将筷子放下,坐得端端正正,微笑着说:“姐……”

      “不能!”梁月见面不改色,饮了一口茶,“我初七必须回京都。你当哪个人都和你大学生一样,寒假是门里长木头——很闲啊!”

      “今年我二十四能到家,还能赶上昨天杀年猪,”她掰着手指,“梁星觅你别不识好歹,我劝你好好珍惜今年还有这么多假期的姐姐,到了明年,我恐怕就得和爸妈一样,年三十儿才能回来。”

      她的嘴角弯成漂亮的弧度,起身,优雅地拍了下梁星觅的肩,说:“你不用担心,宁叔叔会回来带着你。”

      “吃得差不多了,”梁月见向门外走去,“不要两手空空,替我向老先生问声好。”

      薄雾已经散开,梁星觅裹上围巾,跟着姐姐到梁兴华那里打过招呼,才坐上车去往西川东部。

      师父说不必带礼,他便摘了几串廊下挂着的腊鱼、腊肉和昨儿刚杀的年猪肉,提了吴伯准备好的新鲜瓜果蔬菜,悉心拣了几张撒了金墨的红纸。

      宁哲和何瑜只在老宅留了一晚,便相约旅游度假去了。

      司机只将他送到翠微山下,便开车走了。

      梁星觅踏过九层台阶,便来到山门跟前。

      是个古朴的榆木两扇门,隐在漫山的竹林之间。门色暗红,看模样前不久刚上了层新漆。

      梁星觅放下蔬菜,摁向门框上的智能门铃。

      里面传来西溪山人的声音,和蔼可亲,问道:“是谁?”

      “星觅,”梁星觅回答,“先生您早!”

      “哈哈早啊早啊,我这就让人给你开门。”

      不一会儿,木门便被人轻轻从里拉开,一缕清风顺着被打开的门缝钻出来,爬上梁星觅的鬓发。

      门内站着一位八九岁的小童子,身着一件月白色圆领袍,腰上系着深蓝色丝绦,头发全束,用一根群青色发带绑着,活脱脱像一个古代来的小仙人。

      梁星觅有些诧异,对小童子没有一点印象,却还是微笑着说:“你好呀!”

      小童如画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默不作声地接过他手中的食材。

      梁星觅挑了一兜最轻的蔬菜给他提着,两人关上门,才一起踩着青石板上山。

      二人没有交谈,只有竹林里鸟叫的声音传来,夹杂着山间淙淙的溪水声。

      每次来到这里,梁星觅都觉得时光被静止。

      无论他什么时候来,都是这样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象:阳光透过茂密的竹林洒在青石阶上,映出深浅不一的陆离剪影。
      茂林修竹,这里仿佛没有四季,绿色会一直恣意生长。风一吹,头顶的竹叶就会簌簌作响。

      只有台阶还留着早晨的湿滑,像是被斑驳的时光浸透了。

      往深里去,不大的竹篱笆小院圈着一间竹屋,外面的架子上放着野蛮生长的盆栽,有的还在细细密密地开着小花。

      古朴的正屋当中挂着一幅字,写的是李义山的《西溪》:
      “野鹤随君子,寒松揖大夫。天涯常病意,岑寂胜欢娱。”

      除此之外,房间里各处都挂了书画,隶书、楷书、行草,花鸟、仕女、山水,书架上摆着各地的古玩书籍,书桌上岁月静好地卧着文房四宝。

      梁星觅将食材放下,轻轻喊了声:“先生——”

      一个略显矮小的身影显现在花鸟屏风上,影影绰绰地走出一位老妇人,梁星觅连忙走上前,扶住她。

      西溪山人名声在外,很多人甚至山门都进不来,更别提见上一面。因此也甚少有人知道,她其实是位头发雪白的女先生。

      但是梁星觅也不知道她的年岁几何,只晓得她活了很久很久。

      还是梁星觅四岁时,初显书画天赋,梁兴华很是骄傲,便带着孙子前来拜访。

      出人意料,西溪山人竟亲自接见了他们,还破例收了梁星觅作弟子。
      后来据她说,今生从未收过徒弟,觉得梁星觅颇合眼缘,便收下了。

      山人穿着一件整洁的长袍,雪白的头发挽成耳后小小发髻,慈眉善目,脸上也不见几道褶皱。

      她笑着说:“我的‘活儿’来了。”

      “先生,给您带了腊鱼腊肉,”梁星觅扶她坐在藤椅上,“今天午饭我来做。”

      “知道你手艺好。在家显摆不成,到我这儿来显摆显摆?”西溪山人刮着他的鼻梁。

      那小童子放下蔬菜,便拿过书架上的一管八孔竹箫,安安静静地盘坐在一旁吹箫。

      “先生,这位是?”

      “他叫小辞,我的一个远方亲戚,”西溪山人摆弄着桌上的花草,“跟家里闹别扭,被送到我这里来了。屋里头暖和,把外衣脱下。”

      梁星觅这才发觉屋里暖意融融,不知她是用了什么奇妙法子,让竹屋冬暖夏凉。

      “我是老不死的,还好认了个徒弟,年年告诉我一些新鲜玩意儿,也不至于落了时代。”她举起一幅老花镜,左看右看。

      “您可是‘诗书藏于心,岁月从不败’的老太太!”

      西溪山人轻笑一下,慢悠悠地说道:“说的那人,什么时候来?”

      “说是让他下午过来。”

      “哎呦,好几年没给外人画过了。”她抬起胳膊活动几下,指着梁星觅鼻子,“你真是……”

      “先生一字难求,今儿就给徒弟赏个脸。再说了,且看那人有没有诚意,要是达不到您的要求,您回绝就是了。”

      西溪山人缓缓起身,领着他走到写字的桌案旁,梁星觅便弯腰铺开一张宣纸。

      她拿过镇纸,俯身坐下,笑着说:“顶顶的一个好徒弟。仗着你是个亲传弟子,又是唯一一个,还敢指点师父了。”

      梁星觅在一旁研磨:“弟子不敢!”

      “我从不给带功利目的的人作画,听你说是做寿礼,这才答应了的。即是网友,素质参差不齐,你怎敢说出我的名讳来?”

      “他之前的订单都是发往福利院和养老院一些地方的,应该是个不错的人。”

      “这样啊,”西溪山人思索一阵,朝小童子招呼着喊,“小辞,你说下,能不能给他画?”

      小辞放下竹箫,清润的嗓音回答:“可以。”

      “那便好。”她微笑着说,“你先写字给我看看,读了大学有没有进步?”

      梁星觅便抬笔,在纸上写下龙飞凤舞的草书:“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西溪山人戴着老花镜,坐在他对面,仔细观看后,指着“斜”的最后一笔,严肃地说:“回到西川,见到师父,就飘了?看这一笔,写的什么样子,一点都不扎实。”

      说罢又抬着头,透过眼镜笑眯眯地说:“倒是有股子机灵劲儿,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暂且原谅你了!”

      “画一个,我看看。”

      梁星觅便画了一处山石,嶙峋重叠,仿若真物。

      “有些进步,很坚毅的石头。花呢?”

      他画了一丛兰花,茎叶细长,花色淡雅,收放有度。

      “嗯嗯,虽是黑白,我也瞧出来了:茎紫节赤,金嘴墨兰!”
      “带的红纸呢?”

      梁星觅连忙停笔,将红纸捧来,她抬手摸了一下,点点头,温和地说:“不错。小辞,你来,帮着裁红纸吧。”

      她算着数:“山下大门,篱笆门,屋门,里面的几扇,一并是……”

      “七幅对联,十个斗方。”梁星觅回答。

      “对,再写些‘出门见喜’、‘细水长流’什么的,”她频频点头,“还有你家的大门,都算上。”

      梁星觅梨涡浅浅的:“那我也一起裁。”

      小辞拿了把剪刀过来,三人一起折纸裁剪。期间,梁星觅还总是担心小朋友的安全问题,没想到那小辞将剪刀使得游刃有余,便也没说什么。

      红纸裁完,已近中午。梁星觅便给师父添了墨,抱着食材走进厨房。

      他切了腊肉,剁了腊鱼,淘米洗菜,在厨房忙活半天,将午饭摆上桌。
      鱼香肉丝,麻婆豆腐,干煸四季豆,酸辣土豆丝,还有带过来的蒜苗腊肉,一锅软糯香甜的白米饭,一盆色泽鲜美的紫菜蛋花汤。
      一大桌子热腾腾地窜着热气,辣椒火红,青菜鲜绿,赏心悦目。

      西溪山人帮他解下毛衣上的围裙,喜出望外地说:“你就是得多来看望我,什么都不用带。我个老太婆,就天天盼着你来给我做饭。”

      “跟着家里的厨师学的,我喊他过来,让您天天都能尝到更美的!”

      “罢了罢了,”她的眼睛弯成一条缝,“就喜欢小机灵鬼做的。”

      小辞正收拾着书桌,西溪山人忙喊他过来,拉他坐上桌,才下了命令开饭。

      屋外的阳光并不刺眼,成片成片的飞进屋内,梁星觅与师父边吃边聊,小辞就埋着头一心一意地吃。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西溪山人却总能把握住其中某一点,细细碎碎地念两下,愉快地张口大笑。

      饭后,梁星觅收拾好餐桌厨房,才回到书房看师父写对联。

      红底黑字,她的字迹干净利落,春联格外地喜庆祥和。

      “哎,”她叹口气,“还好现在人素质高,也不大有人知道我这糟老太婆,对联贴在山下,好歹能留个春节。”
      “都被人偷着揭去了,还好我不盖章,就怕被有心之人利用。”她无所谓地说着,笔下龙蛇走着。

      “我找人帮您守着吧。”

      “莫开玩笑了,”老花镜上映出佳节春风,“揭了就揭了吧!若有人上门求鉴定,我就打死不认自己写的。”

      “这些年上门的也少了,下面山门,一年迎不了几个客人。正好我也清静,你来,也显得热闹……”

      正说着,听见门铃一响,她停笔摘下眼镜,对梁星觅说:“这是不是那个‘一枝花’?”

      便起身到门铃屏幕前来,拉着梁星觅,看着屏幕里剑眉星目的俊朗青年,她问道:“是谁?”

      那青年稳重的嗓音说:“临安一枝花,受梁珩引见,前来拜访西溪山人。”

      西溪山人:“等会儿,我让人去开门。”

      她笑眯眯地喊道:“小辞,又麻烦你了。”

      月白色童子无悲无喜,走下山去。

      西溪山人拉着梁星觅到一旁,附在他耳边悄悄说:“还挺江湖的一个诨名,我觉得这位公子很面善。”

      梁星觅弯下腰,同样轻轻捂着她的耳朵:“巧了,我也觉得,而且总觉得,声音也有些耳熟。”

      她面露难色:“难不成是你认识的?”

      梁星觅挠头:“我不记得啊。”

      “那你就躲到屏风后面去,”她推着梁星觅,“天呐天呐,可别让外人知道你是我徒弟,给你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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