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见鬼考不上985怎么办？》歌德斯尔摩

75、亡命日

　　刹那场面混乱，医患哭嚎尖叫，踩踏摔倒往楼外涌动，579部队往里进的和组织人群疏散的交错。
　　迟煜的视线就像被某种玄之又玄的预感牵扯般，瞬时间错开重重人影，定在了被震动掀侧翻依维柯内，那里头正传出不同于汽车防盗警报的尖锐嗡鸣声。
　　屏幕上的红线阈值冲上顶峰继而突破阈值，一个研究员连滚带爬从车内出来，满脸是血——
　　“白厅，是火象！？”
　　傅威达几乎立刻出声反驳：“不可能是金乌火，巫杭不在江州。”
　　在这一片混乱中，迟熠倏然就意识到了关键——
　　“你是火象？”他看向面色骤变的封项阳。

　　巫杭人不在，傅威达是九尾猫。
　　当日在调查局小院内商议并试图避开不明窥伺暗中调查系统和组织内鬼的人中间，只有一个人序列号不明，而且昨天才被来回试探过。
　　这是个针对封项阳的阴谋。

　　就像回应迟熠的猜测一样，一个人声在嘈杂中响起，分毫不差被他耳朵捕捉到了。
　　“封家那小子人在哪？联系他看看人在哪呢。他和巫杭一起处理十二手，那会儿检测到残留的痕迹看虽然绘制不出图谱吧，但他一点痕迹不留说不过去，总不可能动手的就巫杭一个吧。”
　　这意思就是，除非两人是同一类象。
　　迟熠在漫天灰烟中抬头看过去，是那个在调查局门口喊停封项阳、和秦院长在一起的中年人。
　　封项阳拽起迟熠：“走！”

　　·
　　封项阳带着迟熠从自己看黎月时候翻墙进出的那处翻出疗养院，他先跳下去，伸手把迟熠一接就立刻抬手结印，火焰“刷”就燃起来。
　　迟熠不住转头看疗养院大门位置，惶急道：“你最好别动序列力量——”
　　但同时封项阳已单手将他搂住。
　　“回去了。”
　　火焰顺着封项阳手指缠上迟熠，这瞬时间迟熠只觉自己像成了无处不在、游于天地中的某种虚无缥缈的物质，眼前一切刷然变换，无数星辰毁灭又新生，大地上文明崩解又重屹立，一切尽收于一粒绯红色的尘埃。

　　俨然收拾稳妥的一室户在眼前出现。

　　封项阳把桌上的花钱捡起塞进口袋，迟熠拽上笔记本电脑：“去哪里？不管是谁，设计你目的不过两种，栽赃陷害一步到位斩草除根，要么就是拖延时间支开——”
　　封项阳打断他：“送你去医院。”
　　迟熠倏然一顿，转头看他：“然后呢？”
　　封项阳不说话了。
　　迟熠呼了口气：“你去哪？我黑个12306订票。”
　　封项阳原地转了圈，说：“我的错。过来，我给你把腰上重包扎下，渗血了，处理完我们一起走。”
　　迟熠利索地把衣服脱了：“去哪里？”
　　“北京。我去看眼总部看眼。”
　　“行，二十分钟发车绿皮火车软卧包厢，四张票全买了。”

　　阴郁的天光从旧式格窗洒进来，收拾妥帖是屋内还有点拖地之后水分蒸发的气味，但一切在短短两小时内就天翻地覆，这里不再是容身处。
　　迟熠把沾了血的衣服塞进包里，封项阳从窗边上过来拽他：“你去换件干衣服去，别管这个了。”
　　迟熠：“血衣收好是必备好么？找地方烧了。”
　　封项阳只得过来帮他收，飞快说：“把湿衣服换了去，我们要走了，已经有人来了。”
　　迟熠毛骨悚然：“怎么追踪的？这么快？”
　　封项阳叹气说：“不用追踪，傅威达知道这儿的地址。”

　　·
　　十分钟后。
　　江州老火车站，鱼龙混杂。
　　迟熠拽着耳机和孙广宁说话，附近网吧的WiFi信号不错。
　　“怎么就网络拨号？你俩手机我给都要晃广东去了，你那头怎么样？之前封项阳说——”
　　迟熠打断他：“问题有点大，你帮我点忙。”
　　孙广宁人都要没了：“我特么给你俩手机轮换地方，你还要我干嘛，你说！”
　　迟熠：“我这边事情有点大。刚新闻看了么？悦心疗养院燃气管道爆炸。”
　　孙广宁沉默了会儿，突然明白了，顿时艹了，说：“哥，我们报警吧？”
　　迟熠：“警不信我还能给我卖了，真的。这次就是。”
　　孙广宁想想貌似这次迟熠刚给马文博手机里证据给警方这边就被人盯上。
　　迟熠：“KK那头的事情可能也相关，之前追的黑钱，那头的人找来了。”
　　孙广宁深呼吸：“你说……要我干嘛。”
　　迟熠：“想办法帮我和封项阳和学校请假，我家里那边你看着办。”
　　孙广宁：“就、就这？我还以为我要特工片技术支持了。”
　　迟熠笑了声：“下回。”

　　迟熠就着矿泉水仰头吞了两颗止疼药，封项阳从人群里挤出来，拿了俩老人机。
　　迟熠接了，一手勾住封项阳手指，压下鸭舌帽。俩人踩着一地小卡片进站。
　　“分开走，车上见。”
　　封项阳指节用力勾住迟熠冰冷的手指不放：“不管他？”
　　迟熠余光飞快一扫：“不管。他水平太差了，我让孙广宁放了个消息他人就来了，哪家都不会找他干活。”
　　封项阳松了手，俩人分头过安检。

　　迟熠两步蹿上绿皮车，这时候不是出行高峰，绿皮车空荡，他跟着票号找软卧隔间，封项阳人已经到了，刷地开门单手将迟熠拽进来，探头看了眼车厢才关了门。
　　窗帘已经被封项阳拉上了，一方空间昏暗，俩人相对坐着，封项阳手肘架在膝盖上，迟熠腰上有伤，就直挺挺坐着。
　　一会儿后封项阳说：“等检完票锁门给再处理下伤口，玻璃得挑了，你腰上那，还有手心的，估计得缝合。”
　　迟熠顿时变脸，骂了句脏话。
　　俩人一下就都笑起来。迟熠想和封项阳拥抱一下，但身上玻璃碴没挑，相互不敢碰，像两只豪猪。

　　火车鸣笛，发车，窗外的车站越退越快，城市的高楼成了视网膜上的残影。
　　迟熠这会儿才觉出种眩晕的不真实感，他们好像一下就亡命天涯了。
　　他倏然想到大哥二哥，赵姨，楚巴卡，尤达还有秋裤，甚至还有小刘，倏然间细碎的原以为根本没留意的细节也涌上来，他甚至记起了课桌抽屉里那一颗没吃的草莓牛奶糖，就在生物课本边上，课本里夹着仿大哥签名时候用的万宝龙钢笔，那只笔还是他晚上从塞满了不知道如何处理的情书的抽屉里翻到的。
　　那时候封项阳在洗澡，他很着急不想被看见那一抽屉散发着木质和大地香的情书。

　　迟熠看着窗外，游离又恍惚，忽然间那些东西离他那么远，恍惚缥缈的宛如隔世，于是眉角就带出了一丝忧伤的曲线，那点弧度带动了眼角的肌肉，让那双眼梢稍长而显出别样凌厉的眼睛像浸了薄雾。
　　广播里小声放着音乐，列车员的声音模糊不清，封项阳伸手触碰迟熠的眼角，被他别过头躲开了。
　　少爷偏头转头间忧愁就涤荡一空，不知是少年不知愁滋味，还是天性凉薄，再看封项阳时面上已无恙。

　　“对了，我们现在算……被通缉了么？”
　　“我是通缉犯，你是我抓走的人质。”封项阳侧坐在卧铺上给迟熠挑出肩上的玻璃碴。
　　迟熠发现了这人就热衷各种角色play，他侧仰头看封项阳：“行，倒是人追来我给你劫持，然后一起跑。”
　　封项阳笑了。
　　一会儿后迟熠说：“我估计炸了疗养院也可能不仅仅是针对我们，也许是系统断尾求生。巫杭、傅威达，甚至可能是邢曜央，如果他们不是倒向系统，那就是他们查到了什么。疗养院炸了，那里面要是有什么关键证据或者线索，这会儿也都烟消云散了。”
　　封项阳应了声，问：“你当年查的黑钱，还有KK什么的，都怎么回事儿？”
　　迟熠叹气：“那……都是孽缘。”

　　IOCCC比赛认识的人中，迟熠和KK关系一度非常好，或者说是迟熠一度单方面对KK感觉亲近。
　　除了技术交流外，KK还很喜欢讲鬼故事，并不是总有迹可循善恶终有报的老生常谈，也不会试图给出合理化解释，更不是提起都得说亲身经历。
　　这在其他人看来或许荒诞不禁没头没尾，但对迟熠来说却更为真实，这更像迟熠的日常所见。
　　迟熠虽从小就能看见鬼怪，但能平安长到这么大，也不可能总经历曹蒙坠楼这种事。
　　何况那会儿坠亡案也尚未发生，鬼怪对小迟熠而言，就是平行世界中不时透进来的投影，还未有过实际层面的接触。

　　后来也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KK就默认他和凯文.米特尼克那个15岁入侵美国防空指挥系统的黑客有近似的乐趣——好奇心怪物和恶作剧爱好者。
　　“秃鹫”米特尼克出狱后也戴了“白帽”，所以这叫法也不能说就是给迟熠定了性。但迟熠总疑心自己被人盯着，于是他和KK是对上了。
　　迟熠初二时花了大半学期锁定了KK的位置，期间在KK的计算机里发现他在追查一笔黑钱，好奇心驱使下自己也顺着查了下去，在发现经过大英洗钱套装之后，钱被以投资名义转进了一些医疗慈善科研机构之后，他也就没再留意，更没关注黑钱来源的那些产业。
　　初二暑假的夏令营，迟熠就是去线下逮KK的，他确定了KK人就在S大区域。
　　但他到底有没有找到没有KK就不清楚了。记忆再度像玩笑一般断档，或者说，突然自己组合出了合理理由——
　　他顺着IP地址确认了大致范围，但他毕竟没有其他追踪或者跟踪能力，没看见KK也就把抛去脑后，正常比赛，等结束之后就突然惦记起三中那“校园传说”闹鬼电梯，于是他匆忙登机折返江州，似乎都是心血来潮又顺理成章的举动。
　　之后，KK失联，从所有频道中消失。

　　封项阳不止一次听见迟熠提那部电梯，他也查过以前三中的贴吧，就只看见老生常谈的校园鬼故事，不外乎也就是“电梯通向十八层地狱”。
　　“学校那电梯总卡11楼，卡半层位置开开关关的。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那么好奇，现在要说就只能记得那电梯特别黑，电梯和电梯井都特别的黑，我还特地去看过电梯井。也许我确实看见了什么，但我都不记得了。”迟熠给封项阳把伤口清了，深的口子贴了敷贴。
　　“你有点发烧。”封项阳转头来碰了下迟熠额角。
　　一天时间搬家、追杀，受伤被水冲的，迟熠这少爷着实有点吃不消。
　　封项阳没找到退烧药只能出去和列车员要，顺带又去倒了热水，回来喂迟熠吃了就把他往被子里塞进去，说：“睡会吧，正好去北京也去S大看眼。”
　　迟熠眼皮子发沉，“嗯”了声，趴进枕头里没一会儿就昏沉过去。

　　等他再醒过来时似乎已经半夜，车厢内昏暗，隐约似乎有滴滴答答的水声，他迷糊的翻了个身，倏然就看见一顶鸭舌帽在床头的桌上放着。
　　迟熠一惊猛地坐起来。就见床边坐着一道人影，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很快被子冰冷潮湿，大片的血迹从那人身上沁透了被子。
　　迟熠摸索着下床，那人猛地转头，头颅摇摇欲坠，正是之前那鸭舌帽杀手！
　　迟熠打了个哆嗦脚下一软栽倒，狂喊封项阳。
　　“我在。”一只手抚上额头。
　　迟熠猛地惊醒，顶灯光线刺眼，他喘息着又倒回去，抬手遮光。
　　“做噩梦了？”封项阳俯下身看他瞳孔，将光挡住。
　　迟熠含糊应声看了眼时间，才晚上七点多，他睡了四个小时。
　　封项阳在身边的时候他其实很少做噩梦，比抱着毛绒熊睡还管用，所以——
　　“你刚出去了？”
　　“嗯，出去看眼跟来的尾巴。吃东西？还是继续睡？”封项阳拿额角碰了下迟熠额头，“好像退烧了。”

　　迟熠没胃口，但又总有种时刻可能就最后的晚餐了的紧迫感，到底还是爬起来吃泡面。他把封项阳买的列车餐嫌弃的推边上，但把人手里的咖啡抢了。
　　迟熠拧开盖子，“我就看看有没有再来一瓶，不抢你的，有的话我那就归我……哦，谢谢惠顾，好吧。”
　　封项阳哭笑不得：“你喝呗，我只是以为你不会喜欢喝瓶装的。”
　　迟熠：“不不不，喜不喜欢都是要看实际情况的。我前年和程鹏飞走的甘孜大环线，在班玛县的时候我喝了七天以来的第一杯咖啡，雪王，我当时都要感动哭了，然后还喝了布丁奶茶。”
　　封项阳觉得自己早该发现的，恶魔这种生物很会选择性挑剔。

　　迟熠迷迷糊糊又睡过去，等再醒过来已经是凌晨了，他爬起来去了趟厕所，出卫生间就见封项阳在列车接头的位置抽烟。
　　迟熠走过去，把封项阳夹着的烟拈下来抽了两口，烟雾袅袅在俩人中间弥散着，封项阳始终无坚不摧似的表象被模糊了，显出了一点洗脚伶仃的惶恐。
　　迟熠突然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其实也就只是个刚满十八岁不久的男生，再如何成熟稳当也是有限的，他们都在面对不确定和未知的未来。
　　封项阳把迟熠叼在唇间的烟拿走，自己叼着狠狠抽了几口。
　　迟熠就从封项阳口袋里摸出烟盒，被封项阳一手拦了：“你抽一两口得了，还真抽啊？”
　　封项阳声音有点哑，迟熠一晃烟盒就知道这位中途出来抽了不少趟了，才不是什么出去看眼跟来的尾巴。
　　迟熠装不知道，把手抽回来，扬眉说：“你不是也抽了？”
　　俩人都戒烟戒了段时间了，这会儿却都破戒了。
　　封项阳只得说：“哦……那最后一根，不抽了。”
　　迟熠吊着眼梢看他，封项阳就笑声伸手给了他一个拥抱。
　　迟熠抬手揉了揉封项阳嚣张刺棱的头发，又封项阳指间的烟拈下来掐灭，抓住他手腕牵回包厢。

　　车行慢下来，发出悠长的刹车声，迟熠把窗帘挑开道缝往外看，发现是个很小的站台，被四面都是幽深的山包围着。灯光昏暗，站台的名字看不清，就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站，站台上居然挤满了人。
　　“这是哪里？”
　　封项阳侧头看了眼窗外，食指点了下迟熠眉心：“你再看呢。”
　　迟熠再看，就发现火车只是停车让轨道。
　　封项阳靠近窗边仔细打量外头，迟熠就发现他那只颜色有点灰的眼睛色差更明显了点。
　　“是旁边那辆车里来的，已经上来了。”封项阳没回对面铺位，而是在迟熠身边坐下来，自己靠在窗户那侧。
　　“是……这列车会出事，还是有人排了这些阿飘追来？”
　　“都不是，孤魂野鬼转个车罢了。”封项阳说是这么说，但还是挤到了迟熠床上伸手把他环在怀里，“睡吧。”
　　迟熠想，看这样子封项阳晚上是不会再出去抽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