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冯焉识

9、第九章

　　·9·
　　马豪回过头，突然见方拾夏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心想十分钟不见了人怎么突然性情大变似的。
　　他问：“组长？这么急？”
　　方拾夏手搭在座位的后背处，弯腰喘着粗气，摆摆手，“没事。”
　　他扫了眼众人的战绩，望着桌子上杯盘狼藉的模样略微睁大了眼睛，气氛突然显得有些异样的尴尬与沉闷。方拾夏会意，于是装作没看见似的地说：“话说，你们这有剩的面包嘛？”
　　刘卉指着桌子的一角，“哦，那里有。”
　　方拾夏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谢谢。”
　　以为他要吃，刘卉问：“还有两杯巧克力奶，不过是刚才我跑去买的，要么？”
　　方拾夏想要拒绝，看了眼那人真挚的眼睛，犹豫了会也拿上了。
　　他刚要走，有个人叫住了他，“组长。”
　　方拾夏回过头，“嗯？”
　　“组长，这是你的吧？我们刚拿零食这个就掉出来了，也不知道写了什么，没搞懂。”
　　他低下头，注意到那个男生手上拿着的淡绿色物件，目光再向上，男生朝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不是什么东西。”
　　反正什么也没写，他暗自自嘲。
　　“哦，那就好，刚才马豪和我抢差点撕烂了。”
　　“是嘛，没事。”方拾夏挤出一个恰当好处的微笑。
　　说完，他转过身迅速朝着图书馆的楼梯处，方拾夏手扶着楼梯的栏杆，三步化作一步地跑下去，走到尽头处，豁然明亮，有点刹不住车。
　　他努力稳住气息，口里慢慢吸了一口气，手不自在地背在后方，走了两步，又将那口气吐出来。
　　他的视线渐渐往下移，抿着的嘴巴也开了一个小小的弧度，瞳孔里逐渐聚焦了一个白色的背影。
　　宋知秋，他的嘴里呢喃着，耳朵里，也传来了麻雀啾啾的叫声。
　　男生坐在香樟树的花坛边，窸窸窣窣，拥挤的树木发出吱吱鸣叫，伴着透过繁枝茂叶深处投下的碎金，破碎的树影如同仲夏巨大的蝴蝶网亲抚他的身影。
　　他往有光亮的地方走去，阳光渐渐爬上他的脸颊，柔和了他先前略显生硬的眉眼。
　　几乎是停止任何胡思乱想的，他听着让人舒爽的麻雀叫声觉得甚是可爱，嘴里脱口而出地问道，“要面包嘛？”
　　方拾夏没意识自己突然无理地说出这么一句，他做事常常考虑前因后果，是否合时宜，可他突然就忘了先前闹得半点尴尬。
　　脑袋突然转过来的时候，是宋知秋转过脸望着他的时候，那双眼睛。
　　他如同溺水的人突然爬上彼岸，深吸了一口气，背上蒙上一层冷汗。指着在那人跟前的小麻雀，解释道：“那个，应该会很喜欢吧。”
　　他又看向宋知秋的脸，知道那人带点疑惑的眼睛逐渐柔和，自己的侥幸也在那人回答之前渐渐升起。
　　“嗯。”
　　那人转过头，稍稍地弯下，露出一个干净的后脑勺，脖颈块的皮肤被阳光照得有些病态的白。
　　方拾夏慢慢走过去，然后不动声响地坐在一边，故作自然地打开面包包装袋。
　　他拿出一点面包，然后把手凑过去，他注意到那人在望着他。
　　小麻雀在他的手边跳跳跳，高傲抬起小脑袋。
　　“哦，它不吃。”方拾夏瞪大眼睛，笑着转头望了眼一边的宋知秋，然后伸出手自然地把面包递给他，眼神示意着。
　　那人目光淡淡地望着，好看的手往袋子里伸了伸。
　　方拾夏愣着观察，宋知秋的手腕倒是出奇地粗，他猜他大概是骨头粗，肉倒没多少，手腕就像个皮包骨，雪白的，蓝色的血管特别刺眼。那人总算抓到了面包。他收了收目光，看到那人左侧颈还有一颗浅痣。
　　宋知秋伸出手，眼睛认真地望着蹦蹦跳跳的麻雀，安静地注视着。
　　平日对着别人没什么兴趣，看见鸟倒是格外认真。
　　错过目光，方拾夏突然感叹道，“吃了！”
　　他的嘴唇不自觉地张开，转过头望着宋知秋。
　　小麻雀突然不闹腾了，棕色地团成一团安静地窝在宋知秋手边，他垂下目光，那张微黄的小尖嘴如同一个儿童式小锄头在松软土壤似的面包屑团里上下捣鼓着。
　　他愣了一下。
　　“嗯，是吃了，它应该挺喜欢的。”宋知秋不紧不慢地说，眼底透着些笑意。
　　他收回目光，也笑起来，眼睛静静地望着那只小雀，嘴巴惊叹地变成一个圆，手在胡乱的表示，“哦你看它，它有腮黑，还有白色围巾。”
　　两人无言几秒，却听到两腮边长着对称小黑圆扮，身体和头部围了一圈白色纹路的小麻雀啾啾地叫个不停，方拾夏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自己的奇奇怪怪比喻。
　　或许是小说写多了，他是个说话也莫名其妙突然用比喻的人
　　刚想开口，那人回答：“蛮合适的比喻。”
　　他诧异地看了一眼宋知秋。
　　愣了几秒，嘴里兴奋地说，“是吧！”
　　“嗯。”宋知秋目光淡淡，点点头。
　　他突然记起自己怀里仍抱着的两瓶巧克力奶，觉得刘卉那人准备的实在对，手指戳了戳那人的肩膀。
　　“给你。”
　　宋知秋错愕地看着他，抿着的薄薄的嘴唇稍微张了张。
　　方拾夏笑起来，静静地盯着他。
　　他本想要拒绝，但方拾夏的眼睛在说“我知道你要拒绝我。”
　　那人垂下眼睛，接过牛奶，他露出一副不愿争的表情，仿佛对那些事不感兴趣，又或者是对于方拾夏看出的端倪败下阵来。
　　方拾夏想从这对无欲无求的眼皮里探出什么。
　　那人便回道:“谢谢。”
　　“哦，没事。”他回过神。
　　两人便从喂小麻雀变成了喝巧克力奶。
　　方拾夏舒展着曲着坐了好久的双腿，一手撑在一边的水泥地上，一手拿着盒装饮料，头抬着惬意地望着被树木遮得密不可分的天空，视野里一片青绿让他感觉格外舒爽。
　　“组长！”
　　方拾夏被这一喊叫声喊愣了，视线里倒着的图书馆有个倒着的人站在倒着的走廊。
　　他坐直身子回过头，这才看清后面的图书馆二楼走廊马豪正站在上面喊他，他愣了一下，思考怎么在这不用尴尬大喊一声就可以顺利回应对方，想了想，伸出手和远方的人挥了挥手。
　　那人好像理解了他的回应，大声喊到：“我们走了！走吧！”
　　他做出OK的姿势，看了眼一边安静地吸着巧克力奶的宋知秋。
　　顿了顿，问：“一起走吗？”
　　“不了，看书。”那人显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方拾夏想了会，“哦，那个之前在图书馆看的吗？”
　　“嗯。”
　　他省了下半句话，那句话表达的大概是“书不能带出去的意思”。
　　“那我帮你借吧。”方拾夏自然地答道。
　　宋知秋愣了愣，扫了他几眼，眼睛认真地垂下来思考，然后又注视他。
　　他也在观察他。
　　“谢谢你，不过不用了。”
　　“哦好吧。”
　　他缓缓做出点头的姿势，然后站起身，拍了拍被梧桐果压得红印子的手。走了几步，他突然转过身，好奇地问道，“你看的是什么书啊？”
　　宋知秋地望着他，眼睛静得如同一片盐湖。
　　“啊没事，或许，突然问这个是有点冒昧……”他摆摆手，喉咙如同含了一块废铁，开脱道。
　　刚想继续解释，那人嘴唇张了张，说：“《济慈诗选》。”
　　方拾夏转过身，突然觉得自己屏住了呼吸。
　　等马豪一行人在楼梯口看见他的时候，他还正呆愣着。
　　刘卉解释道：“我们已经收拾好了，你东西全放你书包里了。”
　　“哦，谢谢。”方拾夏接过书包，急促地问：“你有看到一个淡绿色的信封吗？”
　　“啊？”刘卉愣了一下。
　　马豪抢着回答：“你不说不是什么嘛，我们当垃圾给你扔了，是垃圾吧？”
　　“不好意思，我不能跟你们走了，你们先走吧，真的不好意思，我好像有东西落在图书馆了……”
　　还没说完，马豪错愕的抬起眼，看着突然冲出去的方拾夏，脸上的疑问号如同长在脸上，他拍了下一边的刘卉，忍不住问道：“唉，你不觉得今天的组长，有点冒冒失失吗？”
　　刘卉白了他一眼，也不打算理他。
　　方拾夏目光飞速搜寻，直到找到他们先前坐的那个座位，然后往桌子一周扫了扫，终于找到了那个装着零食袋子的垃圾桶。
　　看了看，还好这帮人没把东西扔得太深，他看到淡绿色的一角压在一个薯片包装袋下面，方拾夏看了眼四周无人，伸出手，他疯狂压制着想从口袋里掏出酒精消消毒的想法，心想，要是喷了酒精，可能字会花。
　　眼疾手快，东西被他迅速地抽出来，方拾夏一边走，指尖捏着淡绿色信封的一角，慢慢地走到有阳光的地方。
　　然后他看着信封，打开，视线逐渐下滑，那不是他给宋知秋准备的那张空白的信封，而是他写的那张。
　　清白的阳光晕在了纸页上。

　　给诗人（请务必忽略我不够周密正经的格式）
　　你好啊，陌生人。
　　济慈
　　？

　　方拾夏看着这个问号，嘴角抬起，噗嗤笑出了声。
　　是的，在很久以前方拾夏就注意到了。
　　宋知秋从不轻贱任何一个人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