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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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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洗完澡,方拾夏蜷缩坐着腿,对面小区里传来了切割金属的声音,他戴着有线耳机,声音却开得很低,如同一个抽离的灵魂和他融为一体。
      方拾夏左手撑着脑袋,手指插在还有些湿润的发缝里,手里握着的按动笔在信纸上不断发出吱吱吱的写字声。
      外面的声音大了,他把mp3的声音调大了些,看着信,他抬起眼,眼睛望着被纱窗模糊的夜色,笔帽摩挲在嘴唇上。
      想了会,他又低下头。
      他的身体突然抖了一下,回过头,方拾夏摘下耳机,望着突然打开门并且站在门口那团明亮处的罗素真,那场景和他房门里的暗沉显得有些不一样。
      “十一点多了,还在写什么?”
      罗素真讲着,自己走进来了。
      “没写什么,信。”
      “又写信?”罗素真看了眼,“还在这么暗的环境写,你想和你爸一样得青光眼然后瞎掉是吧?”
      说着,罗素真跑到桌子一边打开了灯。
      方拾夏看着她。
      “还不去睡?”
      方拾夏装作没听到,手里的笔仍然握着,“头发还没干,等下就睡了,你先别管我。”
      “头发没干拿吹风机吹。”
      “不想吹。”
      罗素真眼睛顿在他这,看见他仍然没停笔,她有些恼了“方拾夏,你是又想我把你的东西撕了是吧?你不学习别人要学习,你天天写这种东西打扰人干嘛啊?”
      方拾夏望着信封的眼睛顿住了,他的目光停在笔尖上,手有些不自在地转了下笔,但转了一圈后发现怎么拿都显得有些不自在。
      “我没打扰他,他成绩很好。”
      罗素真扫到方拾夏堆满书,画纸颜料,一些七里八里的小东西的桌上还有一个纸盒子,像是拿着快递盒改的,切了一半,里面装满了信封。她走到那个位置,表情复杂,手在里面翻了翻,“写这么多,别人不嫌你烦,这还不是打扰别人。”
      “这是他给我回的。”
      “就算别人不嫌你烦,他的父母也会嫌你讨嫌,现在高中阶段,这么重要的人生阶段,他的小孩还被另一个耽误,他的父母该怎么想?”
      方拾夏垂下眼,写字的笔彻底顿住了,顿了会,他说道:“我们从来不会像你们大人考虑那么多人情世故。”
      “对啊,所以你永远自私,永远学不会看人脸色。”
      “可是我不喜欢。我管他的人情世故。”
      “收起来,不然我撕了它。”
      方拾夏看着罗素真,倔强地抬着眼,“你还想像撕我的画,我写的小说那样撕了吧?”
      “收起来。”罗素真说道,“我警告你,以后你不准写了,我要是再看见我就把所有的东西一把火烧了,包括你买的书,你所有喜欢的东西。收起来!”
      方拾夏抿着嘴,瞪圆着眼睛,“不。”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导火索,罗素真突然扑过去,她肥大的中年妇女的手一只捉住了方拾夏的头发一只手掐着他的脸。方拾夏伸出手,控制住她的臂膀。他知道罗素真很有可能现在就把他所有的信撕了。
      罗素真口里讲话含糊不清的话,方拾夏听不清。她的手指甲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些红色的抓痕,一些隐匿的情绪如同如被刺痛皮肤的压力在那一瞬,慢慢滋长,在抓痕下付出一个红肿的凸起,丑陋又情绪化。
      等她彻底停下来的时候,方拾夏手臂上已经满是红色的爪印,但他并没有对他的伤口做出什么回应,而是任由他这么存在,他看着那凸起,沉默地看着,一些冒出的情绪永远无法按回他的内心了。
      罗素真冷静了,她走到方拾夏房间的窗口,他总是个不听劝告的人,罗素真悲哀地看了他一眼,她伸出手。
      下意识,他朝后边倾斜,伸出了手臂互助了自己。回过神,罗素真只是用手关上了窗户。
      罗素真转过身。
      等声音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方拾夏凝视着自己写的信。后背没关门,他的房间邻对面正好是他们家的阳台,一股阴冷的夏季风如同一只手伸进他的房间,把这密不透风的温柔填补得湿润而阴冷。他突然向后一仰,靠在椅子的靠背上,冰冷的木制让他后脑勺的冰凉传递到大脑。方拾夏伸出手臂,伸着,十指也自然地伸展着。他看着手臂上红色的长条形的凸起,周围一片晕染开的红色,望着,陷入了沉思。
      那个痕迹,直到后来的好几天,都没能彻底从他的身体消失。
      星期四的时候,宋知秋在午休来到教室,方拾夏发现他脸上和手臂都有特别明显的擦伤,上下午第一节体育课的时候,宋知秋被周新颖叫到了办公室因此没来上课。
      方拾夏在体育老师宣布自由活动的时候,没去小卖部,也没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发呆发愣,他转身去了教学楼。
      这时候很静,所有的教室都在上课,在教学楼前,轻易听到各个教室穿出的老师教学的声音,方拾夏有些百般聊赖地上着楼梯,身子几乎倾在栏杆上,登一个阶梯似乎都要花费三四秒。
      等他彻底爬到二楼,他站在楼梯口,看见二楼楼道外的宋知秋,不仅宋知秋,还有一些男生,也是脸上有着擦伤,只是和宋知秋不一样,那些人显得害怕畏缩得多。
      看这形势,他知道发生什么了。方拾夏靠在走廊口的栏杆边,眼睛有些好奇地探看。
      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楼梯间突然传来一些脚步声,他向下看,发现几个成年人正提着大包小包往这边,每个人的脸上都露着些许的尴尬。他想,这些想必就是家长了。
      方拾夏往一边缩了些,他低下头看着脚尖,避免几个家长与他眼神交流的尴尬,他再次抬起眼。看见宋知秋正看着他这边,于是他轻轻地对他鼓舞似的笑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勾着脑袋。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这些家长和自己的小孩都往他这边走来。方拾夏感到有些尴尬了,象征性地往三楼走了几个楼梯阶。路过时,宋知秋看着他,他也盯着,然后也和他一般相互错开眼神。
      宋知秋在下楼时也在回味那个眼神,那个眼神在他心里一遍遍回放,仿佛失去了他原有的意味。他几乎呆了,他感到可笑,自己在如同计算数学物理一边地理解这个眼神。
      一股热辣的感觉突然以一种迅猛的姿势席卷他的侧脸,宋知秋这才回过神,看着刚才打了他一巴掌的宋健。
      “我供你读书,你就是出来打架的是吧?这种事情被发现了又怎么样?别人打了你一下又怎么样,你还要打回去不是。你喜欢打是吧,好啊,来来来,你打我啊!”
      宋知秋看着他,皱着眉头。
      “你怎么不打了?还把我叫到学校,是我把你教成这样的,是我教你打架的,你让我丢脸啊!”
      宋健恨铁不成钢,转身离开,“我怎么就生了你这样一个哑巴儿子,真是丢脸,一点也不让我省心。”
      等着宋知秋彻底移动,已经是两分钟之后的事。他回过头,视线在即将变化前停在一个地方,瞳孔微微缩小,随后又极其自然地看着。
      “你喜欢读书吗?”
      这是他走在方拾夏边上,那人说的第一句话。
      他点点头,轻声答应了下。
      “我也喜欢读书,读书总让我不去面对什么,难过的时候,一门心思地跑进书的世界观里,仿佛什么磨难都与自己没有关系了。”
      他们走到那条通往图书馆的小道,方拾夏沿着一边的花坛走,脚踩在香樟树叶下,眼睛闪着柔和的笑意,“你听,嘎吱嘎吱的声音,是不是让人心情好。很可爱的声音。”
      宋知秋踩在香樟叶上,他觉得有些天马行空,有些傻,不过脚底发出的嘎吱嘎吱声,确实奇异得有趣。
      他的目光伸长到在前面低着头认真且着迷于花坛植物的方拾夏,阳光一般顺着他的自然垂着两边的手臂以及后脑勺下的脖颈。宋知秋很清楚的知道,方拾夏实在安慰他。
      “会让人心情好。”
      前面的人笑了,“是吧?这条路很漂亮,如果仔细看的话,五中这种令人讨厌的地方也有很多蕴藏的美。例如,学生宿舍前面的紫藤花,开的时候很漂亮,只是花期短,还有高三楼种的一种类似枫叶的植物,阳光倾泻在那,红得正发光似的。”
      他静静地答应,也随着方拾夏的眼睛去看那些他认为美好的事物,露出了些许的笑意。
      “我想讲出来或许你会舒服一些,被人不理解总觉得或许是很痛苦的事情。”走了许久,那人犹犹豫豫地说,“我大概知道这件事,你介意我讲嘛?”
      宋知秋觉得方拾夏讲话总是过于照顾别人,因此让不懂得这个道理的人为他的温柔体贴感到愉快,但他不是,他回答:“不会。”
      对方又柔柔地笑了一下。
      “是因为那些男生抽烟被你看到了,然后他们怕你告诉老师才和你你打起来了吧?”
      宋知秋有些惊骇方拾夏的观察力与直觉。
      “你别那么惊讶,因为我以前也在厕所看见那几个男生抽烟,只不过,我没有告发的勇气。其实你做得很好。”
      “是吗?”
      “对啊,很厉害,真的。”他又补到,“上次也是,带手机作弊什么的,我都看到了,其实我也会悲愤,不过很多时候某些事好像成为一个普遍习惯,让人忘记了对错。”
      他们之间无言很久,宋知秋突然问,“你刚才看到了?”
      方拾夏有些苦恼,语气显得拖拉又纠结,“如果你介意我也可以说没有。”
      这算什么话……
      “我不介意。”
      方拾夏有些犹豫地说,“我看到了,你爸。”
      他很轻易地把对于宋知秋爸爸宋健的现印象与之前在宋知秋胳膊上看到的伤痕联系在一起,但他和宋知秋并不熟,所以他认为自己貌似也没有资格多管闲事。
      想了想,他转换话题似的,突然聊起植物。方拾夏走进图书馆一边的小道。宋知秋看着,知道他要去科技楼。
      “你没有注意过吧,这里很漂亮,也很安静。你每次肯定只注意要去物竞班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是这样,宋知秋站着向周围扫视一圈。看见方拾夏突然自然地坐在了一边的阶梯上。
      “听,《菊次郎的夏天》。”
      他抬着眼睛,指着楼上,样子仿佛有些享受。
      “你想看个东西吗?”
      方拾夏笑起来问他。
      “这个。”他指着一只被他拿在手里的本子。
      宋知秋走过去,眼睛垂着,盯着那个本子。
      方拾夏把它打开了,推给他。
      他接过,眼睛盯着,过了会,他问:“你写的是我?”
      “会介意吗?”
      “你貌似一直问我介不介意的问题。”
      “啊这个,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习惯,想得比较多,考虑得也比较多,确实容易让人烦躁,不过挺难改的。你要是觉得不舒服……”
      “我不介意。”
      方拾夏看着,随后弯着眼睛,他把手圈着自己的膝盖,头往一边偏在自己的臂弯间,笑着。
      “谢谢你。”
      他讲完,看见宋知秋抬眼奇怪地看着他,他噗嗤一笑:“说多了礼貌性的谢谢就这样,虽然有点奇怪,但这次是真的,谢谢。”
      说完,方拾夏指着这个本子,“写得不是特别好,但是想要你看看,你会不会高兴点呢?虽然我现在有点坐立不安的尴尬。”
      宋知秋打开本子,视线在上面扫了扫,摇摇头,“没有,写得很好。”
      “真的?我自认为我写东西很矫情,很多人都说过我没有天赋。”
      他想起罗素真的话。
      “你可以做个作家。”
      他有些错愕,随后笑了笑,“或许……或许吧。不过写作什么的,我并没有什么信心,更何况把它当做一个工作。我这个很奇怪,就像画画,我曾经以为画画是我最喜欢的事情,于是千磨万磨报了美术班成了个货真价实的美术生,不过后来,繁琐与无趣还是充斥我,我无法分辨我到底是喜欢绘画还是身为我在绘画中的那种状态。”
      “状态?”宋知秋问。
      “嗯,状态,我相信是后者。我拿起画笔,或是铅笔或是水彩,看到漂亮的颜色,顺滑的线条,真的让人高兴,那种跃于纸面的心情愉快,真的,嗯……很复杂,像一种抽象的东西。然而当我去学习绘画,却没有了,我觉得它成了一种目的,为了考学校,或者什么。一种最纯粹的快乐变得一点也不纯粹了,变成了目的。甚至不热爱的人也成了这一行列,但他们依旧颓废地行走。但是现实就是这样,磨灭人们的热情,对于他们最美好的追求。”
      宋知秋望着他眼睛低垂,睫毛安静乖顺地下垂的模样。
      “写作也是这样,我觉得它让我很快乐,我可以倾诉很多,我的心情,我的见解,它让我独立,不受外界干扰。可如果我为了生活去写作,我会像磨灭掉画画的快乐那样又失去写作的快乐。”
      “那你把爱好和生活分得很清,就像是理想和现实,总是很矛盾的。”
      “嗯。”方拾夏笑着看他,“虽然很久前就知道了,但是你真的很聪明。”
      “并不是我聪明,”宋知秋翻动着纸页,说:“是你把它写出来了,所以我可以看出些东西,你的角色总是在现实中挣扎,怀有最美好的理想,不过他的理想让他在现实中痛苦,甚至脱离现实,你的文字让我看到这些东西。”
      “大概是之前看了一部叫做《超脱》的电影,受了那种感觉的影响,迷茫,无助,抽离,不过总的来说,我还是很喜欢。”他笑道。
      那人沉默一阵,很快又说道,
      “不过你的角色让我觉得比起是在写我,更像是写你自己,或者说是某种共性。”
      方拾夏愣了愣,回过头,突然看见宋知秋一双笃定的眼睛。
      幽静的双眼如同一片波涛汹涌的大海,他从静谧中探出了无限的生机,一种充沛的情感在那么一刻集中在了一个人的双眸上,使得整个身体都仿佛失重。方拾夏凝视着,嘴巴微抿着,他的眼睛和心也一同波涛汹涌起来。
      那是个有字有句的表情,神奇的是方拾夏仿佛可以感受到那人表情的含义,那是一个问句,一个针对他的问句。
      他不是一个喜欢被他人剖析的人。
      “我有时候会觉得你很直白。”
      但他也不是一个喜欢绝对孤独的人。
      “可惜的是,我并不讨厌。”
      宋知秋看着他。
      “安妮。”
      方拾夏露出了微笑。
      “你是写信的人。”
      对方是默认的表情。
      “你看出我猜到了。”宋知秋冷静地说。
      方拾夏回了一个微笑。
      “我们是很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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