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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

  •   ·33·
      致秋:
      没想到很快就被发现了,但是是你我却很不意外。
      不过,难免也有些变扭。
      你会怪罪我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吗,虽然我无数次幻想了那样的事,我总是这样,或许有些考虑得过多,太担忧,太杞人忧天,隐瞒姓名是不想承担责任的意思,因为曾经经历过一些事情,所以我变得更谨慎了,没想到这种谨慎还要用到你身上。
      我是没办法对别人完全信任,你知道,甚至有时候我也无法信任我自己,这是我的劣性,抱歉。
      最后,祝你快乐。
      夏(第一次用这个化名,有些尴尬。)
      致夏:
      你不用多想,我并不会觉得怎么样,相反,如果是你考虑,我会觉得你细腻,知分寸。请你不要多想。我也无法做到对别人的完全信任,这并不是你的问题,如果可以。我也愿意倾听你关于那件事的叙述,希望减轻你内心的烦恼。
      夏的化名很好听。
      同时,我也很感谢你和我通信。
      也祝你快乐。
      秋
      半月假,方拾夏百般无聊地看完了一步电影便钻进被窝窝在墙角,眼睛倦意地垂着,手指在邻着床的墙壁扣着不知道多少年前就扣成的一个小洞,他百般聊赖,头往有些起伏不一的枕头上移了移。
      觉得不舒服,于是又靠着墙壁近了些。
      湖南的天气有些燥热了那是七月初,紧闭的蓝色窗帘中间部透着微黄的光线,一些光亮投在木桌上,照着他杂乱摆放的书,信封,干花,以及一些未清洗的颜料盘与画笔。他觉得有些热,离着墙壁更近了一些,裸露的手臂贴着冰凉的墙壁,让他暂且闭上了眼睛。
      天气很热,但是家里有个规矩:不上45℃誓死不开空调。
      方拾夏就是在这样一个丝毫不具备人性化的省钱计划里汗湿了贴着枕头的后颈,湿漉漉的发丝贴着皮肤,弄得他很不舒服。
      不过一切都不怎么舒服,他靠着凉席近了,最后脱离枕头,脸直接贴着凉席,意识仿佛七月天大太阳下的水洼,一并蒸发。
      等他再次醒来,他没有注意房间里轻微的动静,先是看了眼尚且压在手心里的一本《草叶集》,三三两两地翻了翻,一声翻书页的巨响便彻底惊醒了他。
      方拾夏错愕地抬起眼。
      “妈?”
      罗素真这时正坐在他原先坐的座位上,舒坦地坐在座位上背对着她。罗素真并不高,但是那已经打开的刺眼的窗帘阳光把她稍显富态的身子显得肥厚高大,方拾夏被刺得浅浅睁开眼睛,只觉得对面是一个黑洞洞的身影,就跟他平常下晚自习在强光下看着的那些行尸走肉的学生一般。
      这种气氛告诉他压抑。
      方拾夏随意地揉了下头发,见那人没反应,于是打量了下四周。
      罗素真讨厌他弱光下看手机看书的习惯,不知在他睡时有没有悄悄骂他恨铁不成钢,唯一确信的是窗帘打开了,房间的灯也打开了。他皱着眉头,就连他以往杂乱的书桌床头柜,以及摆放了一个平板电脑和缝纫机的工作台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书被统一放回了书架上,各种写着奇奇怪怪内容的本子被码成一垛,一些废纸在一边的垃圾桶里。
      在别人看来这或许是件令人舒适的好事,但在方拾夏这里并不然,在他妈妈罗素真眼里的垃圾在方拾夏眼中都是属于他的宝物。
      方拾夏有些苦恼地抱怨道:“妈,我不是说了我不喜欢你帮我整理房间吗?”
      罗素真正在慢条斯理地翻着一个东西,貌似是在看书。她的声音有些平淡,显然不知道背后那个人带点起床气的脾气。
      “我看着太乱了,再堆点东西不知道你在哪里找块地方写字。”
      方拾夏觉得心里烧着一块铁,热气直接逼近喉咙,他有些不满,“可是你又不知道我东西放在那,你乱收干嘛?我的书也不是放在那的。”
      “那你放哪?我也看你没用,在桌上一堆就堆七八本。你不看又不收起来。”
      “总之你别管这么多,我想收的时候自然会收。”
      “嚯,像之前你喝饮料一样,敞开着等着他发霉是吧?”
      方拾夏烦躁地啧了一下,然后从床上下来。
      “穿鞋。”
      他又厚着脸皮走回去穿了拖鞋。
      走到垃圾桶边,他随意拾起一张纸。
      “这是我要的,你干嘛丢啊?”
      “我怎么知道,看着像垃圾就一把丢了,桌上堆一堆纸,你要是好好整理我就不至于把它当垃圾丢了。”
      罗素真转过身看着他,方拾夏正往垃圾桶里把那些丢掉的废纸捡出来,她说道:“没见过哪个学生的房间是这样,东西到处放,比猪窝都不如,每次都是我收。”
      方拾夏愤愤地看着那些纸面,说:“我又没叫你收,你还来收,最后又怪我不收。乱七八糟又不怎么,我就喜欢我房间这个样子。”
      “唉,这是我的房子,我想要他干净你就得给我收的干干净净,还没到你决定的份吧?”
      方拾夏没话说了,扁着嘴,随意地翻看着那些废纸。那些废纸确实不是什么,那是些小说剧情,角色设定,大多数都是他在某个时间点,例如数学课,生物课突然想到的灵感,因为时间急于是随便找了个纸就写了,有的甚至写在当时课上正在对答案的周报上。他的思想很跳脱,以至于那些琐碎的想法很难像他妈妈罗素真认为的那样把它们归为一类,变得整整齐齐。
      要是抡起来,他的思绪往往就和罗素真评论他的房间一样,杂乱无章,因此当他看见自己杂乱的房间,他会感到亲切,他从不会找不到他的东西,即使是一个微小的米珠,他也能从桌子缝里扣到它。
      想到这,方拾夏有些愤愤,他实在不喜欢一个机械式的秩序感规律感给他带来的冰冷与陌生,他的眼睛扫在书架上,看到罗素真把某个作家写的小说摆在了他专门放诗集的书架,变得有些烦躁。
      他抿着嘴,但是不说话,从站着变成坐着,眼睛静静地盯着一点,希望发呆能使他暂且适应这份陌生。
      罗素真先开口了。
      “这叫是你平常神神叨叨写的东西,全是对话?这叫小说?”
      他突然激动地弹起来,眼睛瞪着看着罗素真。
      “就你这样的生活阅历,什么都没经历过,社会都没出过,一个只敢呆在家里,出门买东西还需要别人陪着买账,不敢主动和人交流的人,还能写出好的小说。”
      方拾夏不敢愤怒,尽管他已经愤怒了,但仍然憋着怒火,眼睛平静地看着坐在那每次创作的椅子上数落他确实称不上好的作品。
      罗素真带着轻蔑的笑,手指仍然在翻着那些纸页,只是并不是在看,她只是把这些动作在演一遍,让方拾夏变得更难受更坐立难安。方拾夏知道,罗素真现在在生气,她气他并没有领她收拾房间的情。不过她确实做到了,方拾夏的心情仿佛没有这么令人难受过。
      他瞪着的眼睛尽量保持平静,下嘴唇被他的门牙轻咬着。比起怒火,他感到的更是一种羞辱,一种丢脸,一种对于他所喜欢的事物的否定。
      这甚至超过了罗素真拿着刀去砍他。
      他平静地说:“我有看过别的作家也是这样的写,而且写得很好。”
      “那你这是抄袭别人的风格?”
      “没有。”他迅速否定,解释道,“我和她写的内容不一样。”
      方拾夏的后背一阵热意,那是一股突然窜上来的滚烫,如同什么东西突然钻进了他的衣服领口,顷刻便占领了他,他可以控制他的表情,但他无法控制他的身体机能。热浪似的热羞辱他,使他感到后背发烫,冒汗,热滋滋的,甚至有些刺痛。
      “爱情小说?”罗素真笑起来,每一声嘲讽都落在他的心上,“你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就写爱情了?”
      罗素真边说边用那种成年人拥有阅历而因此炫耀的目光看着他,那目光如同一个毒辣的阳光,使方拾夏的脑门不断冒汗。
      他嘴唇蠕动着,但说不出反驳的话,他憋了好久,终于吐出一句:“你凭什么看我的小说?你有什么资格随意翻我的东西。”
      罗素真笑着说:“我可没乱翻,你自己摆在桌上,东西还是敞开的。”
      “那就证明你能看了吗?你就这样尊重我的隐私?”
      “什么叫你的隐私,你东西就放在那,还是敞开的,小说不是本来就是拿来看的吗,我怎么不能看?难道你放在这不就是等人看的?”
      “不是!”他激动地回复。
      “就算是敞开的,你也应该知道是我的,作为一个注重隐私的人,难道不应该自主地关上嘛?”
      “唉,你这是小说唉,又不是日记。要是日记我就不会看了。”
      “小说也是我的隐私,我没叫你看你就不能看!”
      “我是你妈!”
      “我妈也不行!”
      他紧紧地抿着嘴巴,“更何况,你凭什么用你的看法随便去批评别人的东西。”
      罗素真笑了,一副有些明白似的打量方拾夏,“你是觉得我说了它,你不高兴了?”
      她指着放在桌上的那个本子。
      “我哪里批评你写的小说了?”
      他噎着气,但抿着嘴并不还口,方拾夏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才能掩住他的焦躁不安,他怎么能亲口承认他写得不好,用她妈妈对于他写的不好的言论评价自己的东西,每一篇在杂乱的东西都是他的思想,他想表达的热爱的事物。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但他还是说,变得莫名笨拙起来,此刻他无法控制自己,“就是你说的,你说我没有阅历写不了好东西。”
      “那事实就是这样,你没有阅历。”
      “很多作家在十几岁就开始写文章了。”
      罗素真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仿佛她在说一个真理:“你又不是天才,那些作家都是天才。你就是个普通人。”
      “我从没有想写得多好,也没有天才不天才的说法,我只是喜欢这样表达我的心情,我的看法。”
      “那你就这么写,写也没写好,读书学习也被耽误了,既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没有明确未来去做个作家,你这就是叫不务正业,耽误学习,这是浪费人生。”
      方拾夏看着罗素真,他就那么看着,仿佛在说:你就是那么看我,这么否定我的人生观我的价值。
      他有些失望,沉默地垂下眼睛,嘴巴由紧抿变得微张,心情也由悲愤生气变得平静,显得有些迷茫。
      “算了,我不想和你讲话了,每次和你说话我都好没劲,你完全听不懂我在表达我自己,我的价值观我的想法,我的快乐,你不觉得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你不觉得一个人是否应该拥有梦想,你只是想着你的想法,你觉得那是对的。所以我的想法就全是虚无全是浪费人生,我不知道你对人生的定义是什么,但是……我不喜欢。”
      罗素真把他说懵了,但是下意识,她还是快速回了一句:“我还不想和你讲话,我是你妈,你就拿你这样的态度看我,你在自命清高什么?”
      他苦笑,“看吧,你每次回答我的问题都只回答一半,你永远不会用心听我的问题我的思考,你只觉得你是我妈,我是一个儿子,我是你的附属品,你不觉得我是一个独立的灵魂,抛开母子,我们都拥有独立的思想与灵魂,你只觉得我全该听你的,你听不出你的儿子不快乐,因为你从来都不认真听。”
      罗素真看着他,有些不敢置信。
      “出去吧,我不想讲话了。”他垂着眼,看着自己放在脚上突兀的鞋子。
      “你在讲什么?这是我家,你叫我出去?我含辛茹苦做事,就是听你这么说?”
      方拾夏不回答。
      “你天天不务正业,你写诗写小说,你看书画画,什么缝纫什么手工什么七里八里的,你不是拿着我的钱,你搞什么东西?你每天埋头干这些没有用的东西,书读着一个鬼样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你在这怪我?我好心帮你收拾东西,结果反倒变成你怪我了?我为你付出得还不够,我和你爸天天在外面做事,你就是这个态度怪我,你说我不懂你?我还不懂你,你个不晓得知恩图报的东西,我怎么把你教成了这个样子,你个白眼狼,我花钱养了十几年就是这么对我的?我不求你回报我,你就是这么说我的?”
      方拾夏听到轻微的啜泣声,他在回过头,看见罗素真背对着他,双手撑着脑袋,背部轻微的抖动。
      “妈,不是的……我只是不喜欢,也我不需要你对我来说没有用的浪费似的付出,没有必要。”他看着她,平静地讲。
      “你个没有良心的白眼狼!”
      “妈。”
      她听不进去……方拾夏觉得眼皮沉重,费解地想。他完全明白他父母对他的想法,恨铁不成钢,但他无法感到,他只是有些难受,已然分不清是为自己还是为了他的父母,他感到迷茫,前所未有。
      但他竟然哭不出来,方拾夏挤眉弄眼,任何情绪杂糅如一团纸,堵在他湿润的喉咙,深埋进他的内心最深处,堵着,但无论如何他的眼睛干燥缺水,他哭不出来。
      “妈,别哭了。”他讲。
      “你个白眼狼的东西,我白养你好多年,你就是这么回报我,我不求你对我多好,你未来也不需要你,我和你爸自己用着养老金过就好了,你是不是还会杀死我们啊?”
      “我不会。”
      他看着,又理智地想,罗素真明明就是在答非所问,她明明就是用自己的付出自我感动,但她丝毫不知道自己的付出有时候多么无用,甚至对于他的子女显得太多沉重,甚至成为了一个负担。因为她的付出从来不考虑他的子女,那种无用的付出,在她从来不细心聆听他子女真正的需求。
      罗素真突然转过身看着他,他没哭,罗素真苦笑起来,“你真的没有良心,就是一个自私的,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也觉得自己没有良心。
      他越平静越深沉,那个不敢对视的眼睛低垂,不做出任何反应。那一行为激怒了罗素真,罗素真突然翻过身抓住那个放在桌面上厚厚的笔记本,方拾夏的童年到少年时他的唯一经历过时间的东西,那本罗素真眼里丝毫算不上东西,但是现在成为了她的一个很好的泄愤的工具。
      她脸部狰狞,嘴里哼着,两手抓着两边,凶狠地撕过去。纸页很厚,她分成了几部分撕,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瞬间埋过了那个恨铁不成钢的儿子。
      她苦笑着,眼中擒着泪,抬头看着他的儿子。她感到惊斥,扑面而来的又是一种悲伤,一种后悔,甚至超过了原先的怒气。
      她是知道这个不值钱的纸这些文字对于那个天生沉默那个缺乏陪伴鼓励夸奖的孤僻孩子有多么重要,她感到后悔了,但她必须要保持作为一个母亲该有的的威严与傲气。
      她说:“这是你逼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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