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冯焉识

26、第二十六章

　　·26·
　　致安妮：
　　人总会做违心的事情，然而帮助别人也并不是你的义乌，你并不需要为不能帮到别人而难过，因为你本来就没有做错什么。
　　秋
　　刚下下午的第一节语文课，三班的同学在语文课睡饱了，一下课不是在一个又一个抱团跑厕所就是在教室里叽里咕噜的蹿，还有甚者拿着篮球对着教室看着要脱落墙皮的白墙模仿投篮的动作。
　　教室里闹哄哄的，最近天气转热，五中的宿舍又没装空调，一批寄宿生还睡在热死人的棉毯上呢，于是这时许多人便打着班机的主意，好让家里人给送一床还算清凉的凉席。
　　然而班机这一物件又几乎是班里最神出鬼没的东西。尽管班主任周新颖多次强调不准把班机带到自己身边，用完就要放回讲台，且时间不能超过十分钟。班级仍然被带到宿舍，塞进某个人的屉子里，成为学生们给男朋友女朋友煲电话粥的工具。
　　不过这时还好，在人们又焦急地找班机，在全班呼喊班机在谁那时，有人看到有个人正在外面打电话。
　　这小小的班机承载的人是超群的，一个人在打不知道后面排了多长的队。
　　“该谁了啊？谁要，我打完了。”刚打完的同学一派神清气爽。
　　李菡在吵闹的人堆站起来，举了个手。
　　旁边另一个女生蹿起来了，先声夺人道：“刘莹莹没打。”
　　突然被讲到的刘莹莹还在跟人聊天，听到有人喊她皱着眉头，眼睛四处张望。
　　有个女生给她指了指位置。
　　“什么？”
　　女生说：“我说你要打电话。”
　　刘莹莹这才记起，拍了下脑袋，“对，我要打。”
　　刚打完的女生有点恍惚，“我怎么不记得我后面是你啊？你排谁后面。”
　　李菡握紧拳头的手又张开，怯弱地举起来，说道：“后面是我。”
　　打完的女生问：“你没打啊？”
　　“嗯，我跟你讲了。”
　　“哦。我说呢，我怎么不记得刘莹莹和我说了。”
　　之前替刘莹莹发声的女生啧了一下，皱着眉毛，拧着脸，“哎呀，我说了是刘莹莹啊，我刚看见了啊，李菡不是后面的吗？”
　　李菡转过脸看她，有点懵懂。
　　“不就等等而已，她先说的啊。”
　　“没有，我跟她讲了。”
　　打电话的女生也说：“是，我记得李菡跟我讲的。”
　　那女生表情很臭，手在空中挥了一下，看起来无所谓，“不信算了。我看到刘莹莹先问的。”
　　她这一说，弄得打电话的女生不好做，但是一般打电话的人排的都太多了，确实有时候一下分不清先后，于是就会出现争端。
　　李菡看着几个女生，“那她先打吧，我后打就好了。”
　　打完电话的女生说：“那行。”
　　等着刘莹莹打完了，李菡鼓足勇气打算去问。
　　没走到一半，又来了个人，于是李菡又跟他解释之前的事。
　　“我怎么知道你们，但是我就是排刘莹莹后面的，你们换没换管我屁事，我打完再给你，不就等一下，用得着插队嘛？”
　　李菡拧着眉毛，低下头，两手握在一起。
　　“我没插队。”
　　“行行行知道，打完给你。”男生显得不耐烦，眼睛一直盯在屏幕上，手在按键。
　　李菡无话可说了，但是现在就这么走回去也尴尬，站着也尴尬，于是她一动不动，低着头，等待男生打电话之后给她打。
　　她感到很尴尬，沉重而肥胖的脸蛋低着头仿佛有一种下坠感，脸上背上也冒着一股虚汗，她害怕自己挡在路中有一股可怕的恶臭。她在质疑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打电话，要在和人们撞的时候打电话。
　　作为一个敏感自卑的女孩，被伤害的同时也会自己伤害自己。
　　李菡就是这样，她明明没有做错，内心还要批判自己太懦弱，批判自己没有挑对好时候。
　　李菡低着头，深深地埋在了她因肥胖而厚实的胸脯上。
　　一个黑色的东西在她是视线里愣愣地放置着。
　　这个黑色的长方体某一块还容下了她不太漂亮的面部。李菡觉得很丑，视线从那个小方块移开。物件动了动，拿他的主人晃了晃，小物件发射着一阵刺眼的光。
　　李菡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睛，她抬起头，一股热浪以席卷似的速度蹿上她后脖颈以下的背部。
　　方拾夏冷然地看着班里突然发出一阵唏嘘。不少人在骂在吐槽，当然大部分人就跟看戏似的在笑。
　　比如坐在方拾夏的女生，嫌弃似的说道：“晦气晦气。”
　　另一个女生好笑说：“为这东西晦气什么？”
　　不知道什么地方突然传了一句：“哇！cp唉！磕到了磕到了！”
　　全班霎时间陷入统一的大笑，跟上课时某个同学跟老师耍宝班里的反应似的，班里纷纷响应：“唉真别说，告密哥配贱人挺配。”
　　方拾夏懵懂地凝望着此时成为人们口中的主角的两人，嘴巴喃喃着，可惜呼声太高，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方拾夏。”一个笑声尖锐地传到他的耳朵。
　　偏不巧这时候李菡的眼睛望到了他。
　　“方拾夏。”
　　方拾夏抿着嘴又张开，头往叫自己的女生那边偏了一下，眼睛仍然凝视着李菡，眼尾下垂着，代表他的无力。
　　“方拾夏。”
　　那一声比较大的锐声如同一个宝剑斩断了他的思绪，他在那一刻笑起来，方拾夏又是方拾夏了。
　　“你这么了？最近老是走神？”
　　他笑起来：“可能休息不太好吧。”
　　“早点休息啊，小小少年，天天熬夜。”
　　他点点头，看着很乖顺。
　　女生不打在意了，问他：“唉，你说他们是不是很配？”
　　女生的手指在他后方，方拾夏不敢回头。
　　“话说这李菡人长得不好看就是眼光也不行，不知道宋知秋明里暗里和多少女的纠缠，还是个大男子主义，专门收女生给他的情书，现在还有人喜欢他，是不是很有味啊。”
　　另一个女生补充道：“李菡更不是个东西好吧，初中就有人说她卖身了，一天几百，比得了。”
　　“鬼知道宋知秋干净不。”
　　“我看不干净，其实这么看着宋知秋也没什么，他不就是长得帅点成绩好点。而且看久了脸也没那么好看，一天一副面瘫样，演给谁看，装死了，真把自己当高冷男神了？”
　　“鬼知道，就是个笑话。”
　　“你说呢？”
　　女生的眼睛盯着他。
　　方拾夏的眼睛回避开，眼皮搭下来，嘴巴由紧抿着变成微微张着，他觉得自己气息有点慢，有点滞后，睫毛不确定地抖着。
　　另一个女生开解道：“方拾夏是班里最善良的人了，你还为难他。”
　　他突然觉得善良单纯这一类的词显得有些刺耳恶心。
　　女生立马从严肃表情变得大笑：“我错了我错了，夏夏别生气。”
　　方拾夏的嘴巴勾起一点，抿着的嘴笑着，眼睛有些飘忽，：“没事。”
　　他这时才回过头，静静地看着，分外安静。两只手搭在桌子上，也不动，身体倾斜着贴着墙壁瓷砖，脸轻轻地埋在臂膀间。
　　宋知秋从楼道走过，他抬头看着他，一直追随，而那人只是抬头看他一眼，方拾夏的视线便迅速跑开了，慌张几秒又静静地垂着。
　　方拾夏一天都心不在焉，尤其是晚自习前教黄梓琪题目的时候。一个星期以前黄梓琪对他翻脸，结果过了几天他自己又找上来了，于是方拾夏又担任了讲课的任务。
　　他心不在焉的原因重重，具象的笼统的却几乎没有，似乎是一团无序的负面情绪像麻团一样缠在了一起似的。他突然想起一个具象的，眼睫毛颤了一下，写字的动作也戛然而止。
　　他想起今天晚自习前偶然听到了一些男生要拿走宋知秋回家的伞的恶作剧。方拾夏的眼睛悠然地看向一边，晚自习光亮教室外有些黑的走廊，一些蝇虫正绕着窗户玻璃无序地飞。首先雨下的很大，现在却逐渐小了一些，打开了一条缝的窗户给教室替换新鲜空气。
　　方拾夏脸上扫来尘土的水汽味，他皱了皱眉毛，睫毛上还沾着些水珠。低下头，这才发现落笔的地方因为水珠被晕染开了。
　　下了晚自习，后面的那个位置还是空的。方拾夏收拾好书包背在肩上。绕过那个位置的时候，斜眼看了一下，于是收回眼。后门口这时挤了很多人，他不知道自己一个坐在第一排的不走前门非要绕道后门。
　　这时候很黑，但是教室并没有关灯，黑是被教室外的昏暗衬出来的。一些人堵在前面，嘴里笑着嚷着，人头攒动，可以看到前面的人埋在黑里另一些人这在明亮的地方。他不爱和人挤着，不爱随波逐流地跟着人群，于是站在另一边。
　　方拾夏低着头，眼睛盯着鞋子。
　　等着教室里最后一波人走光，他听到一声：“最后的关灯。”
　　方拾夏便转过身关灯，然后自然地带关了门，静静地走出去。走廊外的人是更多的，尤其是伞挂在外边的窗台上，一波人在那取伞。
　　方拾夏拿了伞，走到走廊。楼梯间光安了灯，并没有走廊那么昏暗，而是染了一次灰色的微光，及其平和地照在了学生的身上。灰色的墙壁，灰色的校服，人们往下走，从疏散走到紧密，只能看见黑压压的头发，视线仿佛也是抖动的，无力地四处张望，而寻不到一处归处，像是没有灵魂停泊的行尸走肉。
　　走到平底了，学生们纷纷分流了，一部分打着伞走向宿舍楼，一部分走向单车棚，一部分走向校门口。方拾夏的脚步止了，停在挡雨的地方，不断有声音从他身边溜走。
　　教室外的校园打着三三两两地路灯，间距特别宽，光线弱小，像月光，但盯着又特刺眼。白天明媚的树木花草成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教学楼笔直，庄严，窗户黑洞洞的，人们走在路上也是黑洞洞的。任何事物因为黑夜仿佛都变得无情而不尽人意。
　　方拾夏站着，站久了有些冷。但他就这么站着，站到最后校园空荡荡的仿佛没有声音，站到方拾夏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外面滴滴答答打在楼台上的小雨。
　　雨不仅打在了实物上，也打在了方拾夏心里，他这是静静地发呆，心里好像也在下雨，他在思考什么，一群缠绕的东西，自己也不得而知。
　　过了很久，他看了眼手表，时间显示十点半，心想还好他爸今天不来接他，方拾夏扭了扭脚，转念一想不过觉得自己还是免不了一晚上的责问。
　　不知过了多久，方拾夏听到细微差别的雨声，他抬起眼，只是轻轻的动作。
　　宋知秋刚从物竞班回来，看见他，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
　　而方拾夏脸上有是什么表情呢，他有些悲悯，因而静静地望着他，只不过时间只持续了几秒。于是两人又平静的错开视线，呆愣地望着另一处。
　　宋知秋收拾完东西回来的时候，方拾夏仍站在那个位置，他大概理解了他让人不好琢磨的行为。因而当方拾夏撑开伞的时候他很自然地望了他一眼，对方也一样，于是又各自错开。
　　他并不习惯别人为他撑伞，方拾夏的个子176在这个年纪已经算是高了，不过宋知秋更高，宋知秋微微低头，而方拾夏也有意举得更高。谁也没讲，谁也没在乎似的。
　　一个打伞的手举得很高，眼睛望着另一边，抿着嘴。站在一边的个高的男生微微低着头，眼睛静静地看着前方。
　　两个人都是各怀心事。
　　方拾夏率先打破了这一沉默，他感到呼吸急促了一些，“这个。”
　　他右手抓着的东西向左边伸了伸，“上次体育课看见李菡一个人坐着喝这个饮料，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看那只手没有接，他抬起头望着他。
　　抿着嘴，那双天生的下垂眼显得有些懵懂。
　　“嗯。”那人像是故意在等他的探看，以此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一般。宋知秋视线落下来。
　　听到这声答应，方拾夏觉得呼吸都畅了一些，鼻间满是清新的水汽。
　　宋知秋观察到了方拾夏这微妙的表情转变，抿着嘴，但仍然没有动作。
　　那人又从口袋掏出一瓶。
　　“我记得有女生说你不喜欢收别人送给你的东西，我猜你是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但是觉得不收信又不尊重那个女生，于是就只收信。”
　　宋知秋看他静静地讲述，那人眼睛又抬起来了，嘴巴合上，睫毛被溅起的水珠弄得颤了一下。
　　他没有多说，只是扫了他一眼，宋知秋发现方拾夏的核心带了些傲慢和孩子气。那个傲慢孩子气的眼神似乎在说：我给了别人，你不能不收我的。
　　于是他接过那两瓶饮料，饮料捂在那人手心还带着轻微的热度，而那热度是不断的，传递在他手心，仿佛一个温室因此慢慢发酵。
　　“谢谢。”
　　他的眼睛又静静地望向别处，雨水中的眼睛显得晦涩，迷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