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冯焉识

23、第二十三章

　　·23·
　　唐媛心想，方拾夏对宋知秋的怜悯到底是从开始的呢，不过说实话，他确实是个总是心软的傻瓜。
　　不过此时被称为傻瓜的方拾夏正拿着竹扫把，他的眼睛静静地垂着看着地上的树叶，左手握着竹扫把上头，右手使力把一边的树叶扫到了一堆。
　　一边传来同班同学抱怨的声音：“真的服了，真搞不懂凭什么学校的劳动义务是学生负责，还偏偏要打着宣传劳动教育的名号，把我们当廉价劳动力了是吧？”
　　一边的女生笑他，竹扫把立着，手搭在上面，也学着悲伤愤怒地说：“可不是，这香樟树扫了又落扫了又落，何时是个头？”
　　他俩笑着大闹了几句，问一边安静扫地的方拾夏。
　　这话递过来时，那人脑子还没转过弯，这人安静的外表下想的却数不过来，且思想跳跃，就跟他们吐槽的香樟树落叶似的。
　　愣了下，那人只是笑笑，并没有发话。
　　不过两个女生已经满足了，毕竟只要他们主观地认为这个笑容的含义是无奈就好了，这样就是统一战线的人。
　　方拾夏提着扫把，安静的抬了下眼，稍微眯了眯，视线远处聚焦几小片零零散散的树叶，于是拿着扫把自顾自地走了过去。
　　他们的公共区在单车棚和垃圾场之间，站在路口，一阵恶臭。
　　方拾夏去的地方里垃圾场更近了，他微微抵着上颚，皱着眉头。
　　把那几片叶子扫在一堆后，前面传来女生的呼喊。
　　“方拾夏，没必要扫那里的，就随便扫扫嘛，差不多就得了。”
　　他瞳孔转了一下，移动到他刚扫在一堆的树叶堆上。
　　他谈不上喜欢做这件事，但他做事的时候忍不住认真起来，或者说他没办法对一件事情不认真。
　　“好。”他回了句，于是又把扫在一堆的香樟树扫开，使他们变为原来一副零零散散的模样。
　　扫完公共区回教室是不久后的事，几人招呼在一起走着。男生女生总是分成两路，即使不熟也能聊着火热。
　　方拾夏走在最后一列，微微抬着眼看学校长到两层楼高的香樟树。
　　前面的女生注意到，于是叫他，“来啊，夏夏。”
　　一个女生打趣地说道：“看看你们干什么，就我一个人爱夏夏是吧？就我一个人急得要等他是吧？”
　　几个女生推搡在一起，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方拾夏安静地笑笑，往前移了一点，但仍然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过这样就好，至少女生知道自己领了情。
　　他看着几个女生满意的笑容，眉毛舒扬地弯着。
　　他一贯是这样，总是看着别人的脸色行事。女生们继续闲聊去了，他知道自己无法加入，对此并没有太多欣喜。于是目光又是被一边的景色吸引。
　　方拾夏目光全局性地扫了一下，目光突然在一个视线落点迟缓地停了一下，就像睡水在河道某个石头处拐了个弯，于是又沉静地落下来，盯着自己的鞋子走路。
　　直到他眼下鞋子上了楼梯，他才感到自己不是飘飘，而是实打实地站在了那个位置。
　　前面的几人明显远离了他，并且并未发现，等他们走到即将消失的楼梯口，他的心才沉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可能要去买下水。”
　　这句话说完，他敏锐地观察到那个第一个伸出脚即将消失在他视线里的人首先把脚又捞回了他的视线中，几个人定定地站在那里。
　　“别不好意思，你没带水吗？”一个女孩友好地问。
　　“嗯。”
　　“那我们帮你请个假吧。”
　　他柔柔地笑起来，“谢谢。”
　　再之后，他的脚跟向后转，先是走了两三阶，然后加快了些，越变越快，最后几乎跑起来。
　　他朝着那个垃圾场跑去，但他一点也不失落难过，相反他是快乐的，自由的。
　　这时候在上早自习，路过通往垃圾场的那条道旁边的教学楼一楼是他们学校初中部初一的小孩，二楼三楼则是高一高二，往上走年级越大。一楼的初一小朋友还是刚从小学回来，男生女生的个子都不高，平常跑操的时候初中生跑在跑到内的绿草坪里，他乍一看还没换上初中校服的新初一，觉得他们还像小学生。
　　小孩子总是不怕生，不害臊，他快速走过他们教室的时候，还听到他们洪亮的读书声，比楼上高一高二高三不知道响了多少。
　　他的目光放长一点，这条小道不长，五十米，却有够多的事给他想。
　　小道边栽了扫公共区时人们吐槽的香樟，桂树，梧桐。它们长得都如二层楼一般高了，两侧的树叶遮天蔽日，在夏天足够纳凉。方拾夏抬起头，脸朝着上方张望，大片的稀碎的黛蓝色树影在他身上闪烁着，浮动着，跳跃着，他觉得自己走在清晰可见的随流水浮动的藻类植物里。
　　尽管味道并不清明，但在感官上他仍然感到清凉惬意。
　　早晨的光就是这样的。再走远些，等着眼前走到两棵树的空格处，你总算是见到那颗如同咸鸭蛋蛋黄似的太阳了，再走远些，等着咸鸭蛋彻底被另一栋教学楼分食掉，就到了地方了。
　　垃圾场旁不远处一个搭的简易的单车棚。
　　这会竟然还有学生敢跑这打乒乓球。他的震惊只是抬了下眉毛，抿着嘴向前走。
　　他的眼睛先替他走到了那个位置，并且久久停留，等到他的脚同步上他的双眼他反而有些迷茫而激动了。
　　在弄完公共区卫生回来的路上他的眼睛就是这么先行发现了这一风景，而他的脚却落后地离开了似的。
　　他目光缓缓扫下，微微抿着的嘴唇松动了些，一只手有些忸怩地张了张。
　　他打开纸页，目光柔和地看过去，视线静静地扫在那些简短精炼甚至孤寂的字眼里。
　　方拾夏怕脏，有轻微洁癖和强迫症，空气的恶臭里除了混了污秽的气息还有他喷的酒精。现在有些淡了，微微刺鼻的气味弥留在他鼻尖，让他感觉一股刺鼻又清新的味道在鼻腔挥发开。那味道挥发到他心里，也冰凉舒适。
　　握着单薄纸页的拇指轻轻地摩挲了下纸页，他的睫毛也颤了颤，笑了下。
　　回去的路上他放慢脚步，信纸被他小心翼翼地捏在了手里背在身后，方拾夏仰着脖子。
　　这时候的太阳又升起不少，颜色也没那么烈了，泛着橙黄的光匍匐在柏油小道，树叶，建筑物上，树木的树叶仿佛成了真正的放光体，一颗太阳被影影绰绰金光闪闪的叶片群吞吐出，而树干则阴暗地像一块单薄的剪影。
　　他的眼睛被刺得眯了眯，细声喃喃着：“像黄昏倒不像早上呢。”
　　路过小道，几只麻雀停泊在路边是不是在地上啄几下，也不知道在吃什么，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
　　方拾夏笑了笑，伸出手摆摆，“你好啊。”
　　那几只麻雀完全没有理他。
　　当然他也不指望麻雀搭理他，他只是自己高兴罢了。
　　“下次手机里下个麻雀语言翻译软件再找你们好了。”
　　说着，他走过了这群叽叽喳喳的动物，又喃喃道：“在学校也带不了手机。”
　　下一秒，他的内心又和解了自己，认为这是无所谓的事。
　　到了教室，早早自习已经过了，语文课代表在组织早读。
　　回到教室刚坐下，唐媛就问他干嘛去。
　　“今天我扫公共区啊。”
　　“我看他们老早就来了。”
　　“我本来想买水来着，走到小卖部突然想起我带了水。”
　　“真稀奇。”唐媛啧啧嘴。
　　他笑着从抽屉抽出一张单薄的信封，没再理一边的唐媛。
　　拿出信纸，靠在瓷砖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安妮
　　展信佳。
　　谢谢你的推荐，书我都看完了，确实和你说的一样，非常有意思。
　　秋

　　他又从书包里翻出了他的信纸。
　　他在揣测，他该有那多久没给他写信了？他这封信是什么时候写的？不会放了很久了吧？现在回信好吗？他不是说自己不再写信了吗？会不会打扰到他？他不会只是一个客套的回信吧？要是不喜欢怎么办？
　　……
　　那么，要不要回信？
　　他只把最后这个问好捡出来问自己。
　　当然，他想。
　　可是，这个世界只是人们想不想，愿不愿这么简单了吗？他看着纸页，圆珠笔在他大拇指和食指指尖转了几个不太顺畅的圈子，于是低下头，窸窸窣窣的笔触声便传出来了。

　　秋
　　我总是个有疑心的人，不好意思，这么不来缘由地要求一个人给我回信。感谢你认真地观看了我推荐的数目，真的，谢谢你。并且，不知道这会不会使你困扰，如果你感到不适的话，我不会再写了。
　　最后，谢谢你的回信，愿你开心。
　　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