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冯焉识

19、第十九章

　　·19·
　　等着三班班主任周新颖发了手机，月假算是真正放了，周新颖在台上讲七讲八，讲完成作业，综合素质评价，还有注意安全，回校的时间已经班费开支。但是听得人不多，耐心的呢，一边回应一边把作业一股脑塞进书包。不耐心的呢，背着满满当当的书包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快活去了。
　　方拾夏把假期作业抄在本子上，然后把所有东西收拾完了，这才站直身板。
　　一边唐媛收拾得已经烦了，在那边吐槽作业多边老实收拾。
　　方拾夏出门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二点半，他们五中每每放月假都是星期五的中午十一点五十，上午四节课硬是要挤着上个五节才能把这帮子高一生放回去。
　　这几天连下了几天的小雨，今天放假的好日子总算放晴。方拾夏登上公交车，心里不知道有多美滋滋。
　　他坐在后排的一个位置，这时候已经来了不少人，前排和后门下车口都坐满了人。人们在热情地议论着，刷着手机，当然也有一些人焦躁地骂着司机还要等多久，还不开车？或者怎么这么个大晴天还不把空调开着，要热死了！
　　方拾夏坐在倒数第二排的最里面，抿着想笑出声的嘴望着窗外，他觉得人心情好的时候脏话都听得没那么扎耳了。
　　等到前排那几个烦躁的声音越来越大的时候，方拾夏身边也不知道经过多少人，公交车总算关了。
　　最后一次关的时候来了一大批人，一个女生经过他身边看见后面没座了然后静静地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他半眯着眼睛，手肘撑在车窗边。
　　这时候，车窗里的影子才让他有点精神，宋知秋赶在这一批，坐在他旁边的旁边，也就是离着他旁边的女生隔着一个过道的位置。
　　他的下巴精神起来，头靠在靠背上。
　　公交车开了，车窗边快速扫过的绿色风景在他眼中换了一批有一批，这几天阴冷，窗户上一阵白雾。方拾夏吹了一下，那白雾变得更浓。
　　他伸出手，指尖贴在车窗上，移开手指，那里立马露出了透明的一点。
　　方拾夏又往旁边点了一点，最后在下方的位置画了个弧线，车窗上立马映出了一个笑脸。清晰的绿色在笑脸里飞。
　　透着那点地方，一个身影也清晰些。
　　他旁边的女生突然有了动静。他把那块朦胧的白色一块抹去，那块地方成了块镜子。
　　镜子里女生朝着他想背的方向望去，几次试探。那个女生回过头，隔着那层不太清晰的镜子看见她瓷白的脸上泛着红晕。
　　方拾夏这才突然记起来，这是上次晚自习宋知秋扶起的女生。
　　镜中的女生又有了动静，貌似从怀里拿出了个东西，递过去，貌似是些零食什么的，开了袋，她是好心递过去想要分享。
　　镜子里的宋知秋没说话，沉默着。
　　他想劝劝女生再试试，或者开口说说话，或许宋知秋会招架不住他人的好意而接受。
　　他是个和外表有些差异的人，比看起来要温柔许多。
　　女生低着头，憋红了脸，但是就是不再开口，她收回手，把零食抱在怀里。
　　方拾夏看着却不说，他头抵在窗户边，眼睛盯着，任由两个沉默的身体里穿过绿色的田野和池塘。
　　人们就是因为太怯弱所以才错过了小说里所说的命运的相遇。
　　回到家，方拾夏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方庆拿回了他一读书就被没收的手机。打开手机，嗡嗡地叫声要刺穿他的耳膜。方拾夏随意地趴在床上，指尖飞速地在屏幕上翻动。
　　某个叫做相亲相爱三家人的群聊已经显示99+，他一点进去，满屏的游戏分享。
　　他笑着，感觉一股熟悉的劲头回归在他身上，他快速地打字，急得敲错了几个按键。
　　雨季：我放假了！
　　一遍不够，他发了三遍，这才满意的趴在床上，手机扔在了一边，脸贴着冰凉的被套。
　　这时候他们家的小朋友还没回来，他爸妈也在熟食店卖东西，他家是最清净的。
　　手里突然响了一声，他迅速爬起身，看了眼消息。
　　马哈哈：组长，回来了不回来了不？
　　方拾夏大概猜到了马豪找他干嘛，实在不想往学校，人堆凑热闹，于是就想装作没看见，可是刚才他顺手给人点赞的行为已经暴露了他人就在线。方拾夏心情复杂，还是打开了与马豪的聊天界面。
　　雨季：在。
　　雨季：回来了啊，有事吗？
　　对方很快就回消息了。
　　马哈哈：手机回来了啊，恭喜恭喜。
　　雨季：hh，嗯。
　　马哈哈：出来玩吗？本来之前就打算问的，结果又找不到机会了。
　　他犹豫一会，脑子在转，手指顿在键盘间。想了会，指尖开始打字。
　　雨季：明天我好像有事，我小姨明天生日，要吃生日饭吧。他看着发出去的消息，忍不住食指挪挪界面，好像能快点回复似的。
　　叮的一声，他的思绪定了定。
　　马哈哈：啊？没事没事，我们下午去，不耽误吧。
　　他扬着眉毛，又边思考着地滑动界面。
　　雨季：不了，要回乡下吃，蛮远的，大概一早就去吧。我也蛮想去的。
　　马哈哈：可惜。
　　马哈哈：好吧，组长，那我帮你把你那份看了吧。
　　雨季：好的好的。
　　马哈哈：那拜拜。
　　雨季：拜拜拜拜。
　　方拾夏消息一发，把手机丢一边，心想势必要改了这看了别人发朋友圈就要顺手把每一个点个赞的习惯。
　　那条在群发的消息是在第二天一大清早回的，而且还不是按着正常的形式回。
　　方拾夏睡得浅，一大早手机叮铃叮铃地响，他睡意朦胧地半睁着眼，胳膊伸到一边其他地方却还没有动静。摸到手机，消息不断还在他手心震动。他把手机举着在脸前，伸出另一只手，左手点开屏保。
　　眼睛突然触到刺眼的屏幕，他烦闷地半闭着眼，点开群聊，嘴边又酿出一抹笑。
　　这帮小崽子，一天到晚游戏截图就往群里发。
　　他手指翻了翻，看到他那条消息下一半都在聊游戏，直到滑到那条消息下方才有个嘘寒问暖的，但是下一句有去聊那些明星八卦去了。
　　他长按那条消息，点了个回复。
　　觉得打字难受，迅速翻过身。
　　雨季：回来了啊，放月假了。
　　他这一发，在一群聊游戏的那里形成了个断层，等了几秒，后面几个又开始聊他们的游戏去了。
　　方拾夏算是习惯了，手机一关，就放在一边，也不翻身了直接脸贴着枕头趴着。
　　过了几秒，手机一直在发消息，他还是忍不住看了眼。
　　不抽到鸭鸭不改名：吃早饭不？
　　真实所有给我发货慢的商家：刚醒。
　　一叶之秋：我也。
　　下面还带个打瞌睡的表情包，方拾夏看着好笑，也顺手回了个。
　　雨季：我也。
　　雨季：吃什么啊？
　　真实所有给我发货慢的商家：随便。
　　一叶之秋：我也。
　　雨季：我也。
　　不抽到鸭鸭不改名：先出来再说。
　　不抽到鸭鸭不改名：去@雨季家楼下。
　　真实所有给我发货慢的商家：哦。
　　真实所有给我发货慢的商家：@一叶之秋，你快点起来。
　　一叶之秋：哦。
　　方拾夏看了消息，把手机放在一边，身上穿着短袖睡衣睡裤，看了眼手机感觉清醒了一半。他下床，打着赤脚在家里转了一圈，发现家里竟然已经没一个人了。
　　他又去穿了拖鞋，靠在卫生间白色瓷砖墙边刷牙洗脸。脸一抹，不仅清爽还完全醒了。
　　方拾夏坐回床上，静静地看着屏幕打字。
　　雨季：我好了。
　　不抽到鸭鸭不改名：@真实所有给我发货慢的商家@一叶之秋@深海北斗星
　　不抽到鸭鸭不改名：快点，我cnm。
　　真实所有给我发货慢的商家：cnm，滚。
　　一叶之秋：我刚起。
　　不抽到鸭鸭不改名：@真实所有给我发货慢的玩家，你他妈的给我快点。
　　不抽到鸭鸭不改名：@深海北斗星，人死了？
　　不抽到鸭鸭不改名：@一叶之秋，快点。
　　方拾夏噗嗤一笑。
　　雨季：@不抽到鸭鸭不改名，西姐肯定没看到消息。
　　真实所有给我发货慢的商家：@不抽到鸭鸭不改名，杂种。
　　发完，群里来了一场表情包刷屏的热潮。方拾夏关了手机，拿着小说本坐在桌前写了点小说。再打开手机时，群里已经发起一场声讨他的骂声。
　　不抽到鸭鸭不改名：@雨季，下来下来下来下来下来下来下来下来！
　　不抽到鸭鸭不改名：@雨季@雨季@雨季@雨季@雨季
　　不抽到鸭鸭不改名：@雨季，cnm，人死了？
　　方拾夏忽略掉来自不抽到鸭鸭不改名的语音通话，他了眼窗台，看见几个人坐在他家楼下的木椅上，一个翘着二郎腿，两个贴着站一起，都在眼盯着手机。忍不住笑了一声。
　　雨季：知道了知道了，下来了。
　　他发完这句，手机突然在他手心叮铃叮铃地响起来，他自然地把它忽视了，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于是迅速装进了口袋里。
　　打开门，他从容地走下楼梯，走到一楼那个口子那里，下面的光景随着他越走越快的步子变得更加辽阔，视线里楼下坪里的水泥地出现了，那铁门外的景色使得楼梯间更加昏暗潮湿。
　　方拾夏走到门口，他脸上露出了这一个月以来最开心最自然的笑容。
　　那个低着头看手机的女生首先抬起头，看见他边走说话边走过来，脸上露出一副贱兮兮地笑容：“哟哟哟，这不是方拾夏嘛？”
　　他笑骂了一句滚，视线又扫到另外一个人身上。
　　那男生翘着二郎腿，得瑟地抖着，两手捧着手机，大概在玩游戏。听见声音才抬起头，但手机仍不离手，“艹你妈，方拾夏，你干什么啊你，让我们西西女王等这么久，你配嘛你？”
　　站在另一边的一个女生也捧着手机玩游戏，听他说了那一句，反驳一句：“滚啊。”
　　男生又说道：“看到没，西西女王都对你发令了，你可以滚了。”
　　方拾夏走过去坐在一边，笑骂：“滚开滚开。”
　　这一圈子人是他的弟弟妹妹，最小的是那个看见他就迎过来的表妹高诗甜，其次是跷二郎腿的表弟胡舟锦还有被尊称为西西女王的表妹吴西西。
　　他环视他们一圈，发现少了个人，问道：“高阳呢？”
　　高诗甜回道：“蒸发哥不要两个小时人不会过来的。”
　　高诗甜所念的蒸发哥就是他们中第二大的男生高阳，因为每次来的最晚回去最快，几个小孩称之为蒸发哥。
　　他们这一圈小孩从小长在一起，年龄之间也就差个一两岁，都是互相看着长大的。方拾夏是他们中年龄最大的，几个就算再称兄道弟开玩笑都还是叫他哥。
　　方拾夏看了眼还在打游戏的胡舟锦，“你发个消息看看。”
　　胡舟锦打游戏打得起劲，嘴里还不断念叨。说了好的好的，人又没退出游戏界面。他在四周看了看，四个人里面，三个都在打游戏，他催了他们几下，几个人哭喊着骂娘着快输了或者说赢了。
　　方拾夏是不打游戏的，看着几个小孩抱着手机玩游戏然后自己夹在他们中间写小说这是他和他们相处的常态。他不是一个喜欢群体的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放假的时候弟弟妹妹在身边即使不干一样的事，即使是陪着也会让他感到幸福。
　　方拾夏就这么满足地坐在他们边上，几个人还在打游戏，嘴里念念叨叨地骂着什么，方拾夏坐着全都听进去了，听着觉得好笑，有时候还会忍不住反驳几句。
　　不知坐着听了多久，高阳来了，也是捧着手机打游戏的。他一来，几个人嘴里也是骂骂咧咧地打趣他。然后大家起身，几个人还是边走边拿着手机打游戏，一起去吃米粉。
　　他们在旁边打游戏，方拾夏站在他们之间，两边都站着骂骂咧咧玩游戏的人，他和他们相处是安静愉悦的，偶尔露出一些打趣和骂骂咧咧。他们走在小区里，方拾夏的眼睛扫过几个打游戏的低下的脖颈，越过他们头顶。这是五月，进入了夏季，不是在校园天未亮进天已黑出，除了中午跑出吃饭或是图书馆他因为几乎坐在位置上不动而看不见的景色。他的安安静静压制了他对世界的好奇，因此此刻他看到世界是惊喜的。
　　小区里，外面的楼梯和围墙之间有个小菜地，长方形的，延伸到每家每户的楼房下，这是六七十年代的人留在现代县城而不是城市的琐碎记忆，他们对于土地作物的某种依赖。
　　那楼梯上段的小天台边还架了一排竹竿，从这边连到围墙，从土地连到墙体，再到半空中。那竹架上种的是苦瓜或者冬瓜在或者是丝瓜，从春季播种，在夏季时爬上藤，上空中一片绿色把天空分解成碎片，而阳光又从这缝隙中漏下来。
　　他们走到巨大的植物的黛蓝中，细碎的光点在移动的步伐中欢快地跳跃，方拾夏越过他们的背脊，他们的头跳着不确定的光，但是脸望着手机屏幕却一致有一抹清淡的光晕。
　　方拾夏眼睛里藏着笑，他的眼睛去追蝴蝶，去追这时立在菜地里竹竿上的紫的，白的豌豆花。
　　几个玩游戏没注意地把他挤出去，他才脱掉他格外安静却又异常满足的表情，笑骂一声，“啊喂，你们几个故意的是吧？”
　　然后又拼命地挤在这几个人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