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冯焉识

20、第二十章

　　·20·
　　拿了电影票，几人一齐推推搡搡地跑下楼买东西吃。
　　方拾夏自打上高中以来因为学校和这条街背道而驰就很少往这边赶，这时候下午一点多的商业楼前坪，聚着一大堆推车卖东西的，烟火气特别足，卖麻辣烫烧烤的那白烟还一个劲往天上蹿。沿着这个前坪深入，就有一条美食节，那就不是推车卖的了，更多是小吃门面，奶茶，凉面，螺蛳粉，臭豆腐，关东煮应有尽有。
　　方拾夏本不打算跑去买奶茶，高诗甜一来，硬是把他拽去了，看了别人买，方拾夏想了想电影的时长，觉得还是买一杯保险。
　　这时候奶茶店人异常得多，排得队都出来了，而等奶茶的又往里面挤，把整个店面搞得就像一杯要溢出来的水似的。
　　方拾夏是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挤的，唯有和他的弟弟妹妹们在一起时他会靠近一点热闹气。这时候高诗甜站在他一边和他一起等，他低着头，手肘靠在一边的墙上靠着，眼睛不知在打量地板哪一出，似乎只有四处观察才能消除他在热闹里挤的尴尬和变扭。
　　高诗甜在他耳朵边东说一句西说一句，吐槽某个明星或者她的小姐妹怎么这么，他看似再看别处，但是人还是认真听的。听他讲，有时候笑一下，有时候纠正她心要宽点。
　　等到点奶茶到了他们那，方拾夏盯着店员，店员也盯着他，手还举在半空打算运作。他身上猛地生了一层热汗，错开目光，眼睛转而盯着高诗甜。
　　他话速有些急促，又有些虚心地说：“你点什么啊？”
　　“我喝西瓜汁吧。”
　　“哦。”方拾夏眼睛盯着她，单子也没看一些，“算了，那我也喝西瓜汁吧。我给你钱，你帮我付一下。”
　　高诗甜也是不以为然，钱递过去，方拾夏那层不适才渐渐消失。
　　等奶茶的过程也异常艰辛，高诗甜把他催着往里边赶，里边人就更多了，不是坐在小吧台喝饮料打游戏，就是站着的情侣谈情说爱，方拾夏每走一步都是步步艰辛，每走一步都要擦在一个不认识的人身上，每走一步心里都呢喃着“别挨我别挨我。”
　　高诗甜带他站定了一个靠墙的位置，然后自顾自地发消息，方拾夏也尴尬，拿着手机随便翻了翻相册。现在干什么，他都觉得变扭。
　　他头靠在墙壁上，无聊地抬起眼，手指在手机壳一角抠进去又抠出来。得亏没人注意他们，都在自己看自己的手机，方拾夏旁边坐这个打游戏，方拾夏目光伸到那边，瞥了几眼，实在没什么乐趣又抽回目光。
　　旁边高诗甜也在打游戏，一边打一边骂骂咧咧，战局激烈了还拉着他的袖子尖叫，搞得方拾夏在这个小空间更加无法适从。
　　他眼睛向下瞥，腰的重心向下，双脚在那片小空间扭了扭，占了太久，都把他站累了。抬起眼，突然看见一个女生睁大眼睛惊喜地看着他，他扭动脚的闲趣停止了，头彻底抬起来，但是皱着眉毛。
　　那女生正往这边的人堆挤，且速度激动得越来越快。他眉目皱得越来越少，自然下垂的手张了又闭，迟疑着，然后举起来，不太自然地打了个招呼，脸上露出点迟疑的笑容。
　　“小安子！”
　　方拾夏还没收回手，瞪大眼转过头，目光停在刚刚还在呼喊而口信停留在一个声音发出的某种口型中，而那上下牙闭合的口型又正好对上了“子”的发音。
　　他问道：“你认识？”
　　高诗甜不以为然：“我同学，我刚才发消息给他们炫耀我在看电影，结果她正好在旁边吃麻辣烫看到了我的消息，说要一起看。”
　　说完，两个女生聚在了一起。
　　“买奶茶了吗？”
　　“我刚喝完了，来好久了。”
　　高诗甜突然看着他，眼睛发着光，他知道不是好事，“哥，我去陪她买张票，你帮我等等呗。”
　　方拾夏放松的嘴巴微微抿着，眼睛也直溜溜地盯着她。
　　高诗甜大概看懂了。
　　“没事啊，不就等会嘛，那奶茶就快好了，拿完直接和他们会和啊。刚才胡舟锦还说他在外面买羊肉串呢。”
　　“行行行，你去你去。”方拾夏打发她。
　　高诗甜嘻嘻几声，说了几句爱你的话恶心他，人一溜烟就带着他同学跑了。方拾夏独一无二的尴尬时刻就要开始了。
　　他叹口气，想找个新的掩体，从靠墙退到了靠角落的位置，站着，腿和腰都直溜溜地靠着墙壁，站得酸他也不动。这时候手机就成了一个精神上的掩体，他点开备忘录，眼睛在他脑袋里用某种特定的指令强迫他暂且别抬头，手捧着手机，大拇指落在键盘间。
　　他在想用什么方法打发这让他不适应地时间，他在精神上和□□上活跃程度是不同的，他的□□的站立像个植物人，他的精神此刻却跟失了序的交通似的。他想了多少种可能，眼睛始终顿在亮度较低的屏幕上，手机静音，腿伸的笔直。
　　如果不是一句深刻得劲叫喊，他一定不会打断这种静止的状态。店员在叫他的号码，方拾夏回过神反复确认几遍号码牌，才抬起头。
　　四周人竟然趁他混乱思考的时候更多了，挤的四周几乎留不出他原先运动脚的地方。而人多，一股热闹的人味也出来了，男生女生糊成一团，他小心地走每一步，夏季的汗臭味，女生男生的脂粉味，劣质香水味，混进来吃东西的油腻味，偶尔让人喘一下气的就是不知道谁身上喷的花露水味了。
　　这股味道格外清新，在方拾夏心中形成了一种慰藉，暂且切断他的听觉功能里不可忽视的聊骚和谩骂。
　　他终于移步到拿餐位置，嘴里不知道呢喃了多少句“不好意思，让一下。”
　　那个店员看着他，示意他把票据出示一下，他错过目光，迅速从一边伸出手里还没压一个褶皱的票据。那人接过去，看了看。
　　一个声音吸引了他，不对，应该说是警醒了他。
　　“打包吗？”这不知道是问了多少遍了，方拾夏回过神时，店员的脸上出现了一种不耐烦。
　　他迅速点点头。
　　接过奶茶，快步走了出去。一出来，迎面就看家里胡舟锦，手里还提着一袋子羊肉串，“哥，你买了什么啊？”
　　方拾夏没心思回答，快步走到他旁边，靠在他耳边低声说：“我看见认识的人了。”
　　说完，胡舟锦好奇地往那边瞥上几眼，恶笑起来，“哪里哪里？”
　　方拾夏抿着嘴，眯着眼看着他，“你别找打啊。”
　　胡舟锦兴致更好，“唉，是方拾夏认识的人啊？”
　　声音不小不大，刚好气到方拾夏。不得不说，方拾夏确实被气到了，赶紧拽着他不省心的弟弟往外边走。
　　“关键我还跟他们说我去吃生日饭了，一天不回来，碰到了尴尬死。”
　　“活该。”胡舟锦笑他。
　　下午看完电影就各回各家写作业去了，到这会他心里还在回味这件事。好在奶茶店碰到马豪他们买奶茶没注意自己，上去了之后看电影也不是同一场，不然要是真遇见，后果怎么样？
　　那些事情，他不敢再多想一分，这时候他坐在卧室的书桌前，关了门，开着台灯，手边握着笔，右手镇着一个大本子。没有人的时候他是最轻松的，手边晃着一只黑色按动笔，时按一下，发出啪嗒的响声。他的思绪断了，想到那些另他无地自容的他的骗局，他就会因想到坏的方面尴尬，他一方面批判自己放假就跟断流似的厌恶群体一面批判自己组织的这个粗糙恶劣的骗局。
　　他眼睛盯在桌边养的一盆铁海棠，目光盯着他被虚化的胖红蝴蝶似的花朵，以及杜它那类似杜鹃的短圆叶片，颜色已经黄了焉了不少，他心里又想，自己水添得够勤，怎么还这样？
　　方拾夏伸出手触摸那叶子。
　　他一向喜欢花草，但是没有打理的习惯，有了闲钱会多买，他家控制别的方面严，唯独对于方拾夏想做什么没太多管控，压岁钱什么的一分不收，弄得他东买西买。结局还是罗素真来收他的场。
　　他那些一时怜惜的花，甚至只是了解个浅显的，不知道花水多也不好，也为花那么难养事情那么多而挠过，当然他是恼自己乱花钱。可是过不了多久，什么花啊什么乱花钱啊他都忘了，下次见着喜欢的他还是重蹈覆辙。
　　罗素真跑进来浇水，这次她又忘记了敲门，但是方拾夏倒是什么脾气也没发，心好像宽了点。
　　他在一边写东西，罗素真问他是不是写作业。
　　他说不是，在写小说。
　　罗素真虽然在浇水，但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别老搞些乱七八糟的，也学习一下，明天下午三点不是返校嘛，你们周老师说还要考试。”
　　方拾夏依旧没改变动作，“我知道，就是老师组织的小考测试而已。”
　　“你也不学习一下子。”罗素真吐槽着，还站在一边看着，方拾夏知道她有话说。
　　他从不着急等她发问，依旧一门心思地干着自己的事。
　　“你有没有一个姓唐的同学啊？”
　　方拾夏笔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写着。
　　“嗯。”
　　“她快递寄到我们家店子来，快递员又打电话给我们，你不是知道我们今天下午不开门，怎么还叫他往这边送。”
　　“我讲了，他们肯定是之前买的。”他问，“那改寄哪里了？”
　　“隔壁茶叶店。”
　　方拾夏点点头，“哦，那叫我爸正好拿一下，他不是去打牌去了？”
　　罗素真这才把话说出来：“你爸发脾气了，要你自己拿。他说你同学天天寄几十个快递来，店子一角对一大堆快递，是你同学，他还要负责。你叫你同学别寄那么多了，不然你爸以后就不肯寄了。”
　　方拾夏写字的笔停了，“我知道了。”
　　他跑去楼下交了吴西西和他一起去，吴西西看他一脸歉意的表情也知道怎么回事了，“哥，你买东西去啊？”
　　方拾夏摇摇头，“拿快递。”
　　两人性格都比较内向，到了茶叶店都显得有点拘谨，老板娘看他们脸色也有点不好，扬了扬下巴指了下快递的地方。方拾夏屁颠屁颠地过去，看了眼这满地的快递，堆在一起至少有茶叶店八分之一大，问是哪些。
　　结果茶叶店老店半嘲讽地说都是的。
　　“都是的？你们班全班人都往你这寄快递吧？”
　　方拾夏笑道，“也不至于，也就十几个人吧。”
　　“别说，这大大小小的就至少三四十了个了。”吴西西啧啧道。
　　“估计一次性也拿不完。”方拾夏看着也是站着发呆，眼神都是愣愣的，。
　　“你要他们都自己来拿呗。”
　　“我们学校好多住市里的住宿，拿不了。”
　　“哥，你就是心太好了。”
　　方拾夏没说话，只是咧着嘴微微笑了一下，眼神却没望着吴西西，正盯着一大摞快递，目光淡淡的有似乎深深的。
　　老板娘看不下去了，递给他们两个超大的塑料袋，足足又半个人那么深。
　　方拾夏把东西一股脑地放进大袋子里，口里感谢老板娘。
　　“你同学有病吧？买这么大个快递你怎么带啊？”
　　方拾夏回头看了眼那个打快递，放在吴西西腿边，足足高到膝盖骨。
　　方拾夏看了眼，然后继续装着东西。
　　“不好意思啊，辛苦了。”他轻轻地说道。
　　“没事。”他那一句话，吴西西的脾气莫名哑了，也跟着安安静静地装快递。
　　回到家时，他一手提了一个满满当当的大袋子，手腾不出地方，只能膝盖骨敲门。
　　开门的是他妹妹，看他回来了，立马呼喊罗素真，“妈！哥哥回来了，还带了两个好大的袋子。”
　　罗素真这时从旁边被鞋柜挡住视野的客厅走来，看着他一声行头，皱着眉毛，担忧地看着儿子，“哎呀，你们同学买这么多干什么？你怎么带去哦？”
　　方拾夏笑起来，一边还两个鞋跟盯在一起脱掉写字，踩在拖鞋里，“慢慢带呗。”
　　他走到没有鞋柜遮挡的地方才看到他爸爸，打完牌回来了，第一个电话肯定是打在他这的。毕竟方拾夏当初老老实实地把电话号码告诉了问他收货地址的同学。
　　方庆是沉默的，吸着烟，闭目养神，或是打牌眼睛又痛了有或是别的什么。
　　他总是被他的善意困扰，而他的困扰同样也困扰着一些其他人，他知道这是不对的，只是他做不到拒绝别人，所以他一直活的含糊其辞的。
　　罗素真忧愁地说：“叫你爸送去吧？两大袋子两趟就送去了。你要提到什么时候啊？”
　　方庆依旧在抽一只烟，烟气渺渺，两根指头夹着烟，弹了一下烟灰。
　　方拾夏收回目光，自顾自的跑去厨房的储物柜。他家有收集超市购物带然后回收利用当做垃圾袋的习惯，方拾夏手拿垃圾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随手那几个跑过来，撑开垃圾袋又是窸窸窣窣的响声。
　　“这要带到什么时候去？”这暂且成为了罗素真一个口头禅。
　　“慢慢来吧。”他垂着眼睛，这也成为好了多个日夜方拾夏的口头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