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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   ·18·
      晚自习前,方拾夏跑去小卖部买了个肉夹馍走走吃吃回到了教室。
      一进教室,背后突然传来一阵阴风,他耸耸肩,忍不住吸了下鼻子。
      四下三班教室里还没有一个人,黑森森的也没开灯,这不知来由来由的不像是大自然的人从他的裸露在外脖颈反复穿过。
      “方拾夏。”一个手掌放在他的肩头,他听到这句话时声音仿佛还在脑子又回声一遍。
      反复确定才回过头,“黄梓琪?”
      方拾夏平静的眼睛却张开嘴透出一股惊讶,惊讶过后是他余下的精心而自然地微笑,“找我有事吗?”
      说实话,他并没有要仔细地听那人的回话,反而一双眼睛在小范围地打量那个人的动态。
      黄梓琪看着很局促,眼珠子在讲话的时候四处张望,手也变扭地配合着挥舞,只是人站得很定,定在三班教室那门槛后面,方拾夏眨了下眼,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外面的天都暗了。
      他大概猜到了那人是讲答应类的话,于是向前走了几步,有回过头邀请似的看着那人,“那要进去讲,现在里面没人,我旁边坐着唐媛,应该没事。如果在外面的话,我也可以。”
      黄梓琪盯着他,他有个眉飞色舞的习惯,即使就这么平淡地望着也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他的手止在腹部前,双手贴在一起,看了眼外面,又看了眼里面,他看里面的目光是更深的。
      黄梓琪故作豪爽的模样回了句,“行,进去吧。”
      进了教室他又畏缩起来,眼睛向着深处打量,手开始胡乱的纠缠着。
      “没事,还有好久上晚自习,这里一时半会不会来人的。”
      “好。”
      方拾夏眼睛扫视他,先告知他唐媛位置做哪,然后自己先坐了进去,看他还没动作,于是又把一边唐媛堆在桌上的试卷笔收整齐放在一边的书垛上。
      他弯着眼睛,“应该没事吧?”
      黄梓琪手贴着桌子,从一边挪在位置上,坐了几秒手又放下去放在腿上摩挲,尴尬地说到:“你们班好黑啊。”
      “有点。”说完,方拾夏已经站起来开了个灯了,“亮了。”
      开起灯,那人的面貌更加眉飞色舞,方拾夏感到很惊奇,竟然世上还有这样的人,脸部动作五官乱飞似的让人看着不舒服。
      那双黑眼珠突然不转了,直溜溜地盯着他,他直溜溜地看的时候更奇怪,是那种背负了某种道德,某种所谓的正义来吞噬你的直率。方拾夏认得这双眼睛,在三年前他还是初中生的时候就认识过这双眼睛,他知道直溜溜的眼睛后面是什么,他会隐藏多少故事和倾诉。
      这双眼睛还是眉飞色舞好,方拾夏冒出一个观点。
      他猜疑着,近乎肯定,直到黄梓琪张开嘴巴,他才停止这场押注。
      “你成绩怎么样啊?”
      嘘寒问暖的开头。
      方拾夏手肘着桌面,看着很是随性,“还好啊。”
      他投来一个目光。
      “比之前好吧?”
      那不是关心他所回话的眼神,那双眼睛积着层雾霭,等待一颗太阳一场风的驱散,等得分外的渴望。
      “可能。”他笑了笑。
      “唉。”黄梓琪故作一副愁容,可他只坚持几秒,几秒之后眼睛里又浮现那个眼神。
      方拾夏玩昧地看着,抿着嘴。
      想了想,他还是问出了,“你呢?”
      这才是他和黄梓琪的开端,正真的对话要开始了。方拾夏咬文嚼字地说出,那两个字带一个疑问语气的标点符号已经在他心中过了一千遍。这是倾诉者病人和一个业余心理医生的开端,原来他一直以来都在等这句话。
      黄梓琪一定不知道,他的表情突变起来,那直溜溜地眼神又变得眉飞色舞,比这次比那次还要眉飞色舞,仿佛他是使动了全身的劲眉飞色舞。他眼睛那层雾霭没了,如同一条河流汹涌地喷发出来。
      黄梓琪知道吗?他连声音都大了几个度。
      “特别差!”
      “哦。”方拾夏嘴角的笑消了一分,盯着他,还是维持原音量,“没事,慢慢来吧。”
      “真的,成绩差死了,还想着学艺术会好点。可我有点纠结自己选了民乐了,我民乐也是一点也不行,专业老师下了课还要捉着我,上个学期测评的时候拿个倒数。”
      “真的吗?”他搭腔似的问。
      那人垂头丧气地回了句嗯。
      “那确实。”他说:“做这些都蛮不容易的,艺术生也不比我们普通学生轻松。”
      “我在考虑要不要不学了。”
      “啊?真的?”
      “嗯。”
      方拾夏盯着他,“学这些也不容易吧。每个学期还要交好多钱。”
      “对啊,我就是不想给我爸妈造成负担,花了那么多钱,我爸妈也想要我学特长,怕我考不上大学。”
      他装作为难:“那怎么办?你不想学了?”
      “嗯,跟不上。”
      方拾夏抿着嘴,那人又投来那直溜溜的眼神,他错开眼神,盯着桌面,嘴里呢喃着。
      “那怎么办……”方拾夏哪知道,嘴里也蹦不出来什么。
      “慢慢来吧。”他安慰道。
      那人诉苦道:“关键是别人都是专门学的,我这个学期才去学。然后成绩又不好,四班也是乌烟瘴气的。”
      他知道他说四班是高一年级艺体生最多的一个班。
      方拾夏又问,“那不学?坚持己见,还没学多久会退点前吧?”
      “不退,我妈都问了。”
      不知何时,方拾夏突然觉得黄梓琪的感觉又回来了,他是熟知他的,他的自卑与懦弱下隐藏的市井的泼辣,张扬甚至大胆,疯癫。
      “那学吧,慢慢来。至少这学期学完了,再说吧,我不知道怎么办,但是……”
      “方拾夏。”
      他的呢喃被人打断,抬起头,黄梓琪的眼睛又蒙上一层雾,或许他会说,既然这个你帮不了,下一个你总行吧,总之,方拾夏深知他将接受下一个抛给他的难题,并且需要他亲自引导。
      他眉飞色舞地皱着眉毛,“慢慢来也解决不了问题吧,慢慢来,慢慢来,多少个慢慢来。再慢慢来就毕业了。”
      方拾夏心里肯定,他的泼辣出来了。
      黄梓琪一向讨厌方拾夏的随性和对啥都没兴趣,与世无争的性格。他是泼辣的,是争强好胜,控制欲强的,他和他做朋友时,误以为他听话,他善解人意,他就只是个多愁善感的倾听者,后来才知道,一旦触及他的禁区,方拾夏比谁都犟。
      他看着他的眼神突然发毛,方拾夏就那么看着他,不以为然,也不在乎,只是静静地听着,做出反应,他发出那么强烈的话只配收到方拾夏一句关心又好似与其他话没什么区别的“哦”。
      回答他再慢慢来的评论,方拾夏手撑着下巴,表情貌似不知所措而歉意地说的就是“哦”。
      黄梓琪突然抓着他的手,他不管了,泼辣成一个劲头,胆怯的眼睛坚定地望着他,仿佛是把所有的希望投给那个人:“真的,我还是想念初中那会,你多好啊,我有什么困难你都帮着我,我有多少委屈你都听我讲。我现在吃饭都是一个人。”
      谁听我说这些苦话啊,是吧?方拾夏猜疑着。
      他那双手被黄梓琪捉紧了,抓热了,抓得他心里直犯恶心。
      这是他第二想表达的?他心里狞笑,他知道他想听到什么。
      “你不是有朋友吗?我上次看到你们走在一起去吃吧,好像?”
      但他不想说。
      黄梓琪迫切地说:“那个啊,我没跟他走了。”
      他再次望着他,眼神不加掩饰直愣愣地看着他。
      “没走了?为什么?”
      方拾夏的脸上无时无刻扬着的微笑让他搞不清楚他的想法,他到底是想帮他还是不想帮他。或者是,是他说得太难懂方拾夏情商太低听不懂吗?
      “就是聊不来,也没共同话题,我就和你有过共同话题,还有一个有共同话题的跑去三中读书了,我和他一个月都见不了一次。”
      “共同话题。”他放在嘴边呢喃。
      过了很久,他说:“你不觉得一个人也蛮好的吗,过起来也很开心啊,甚至不要在意过多的情感,让人轻松一些,况且本来高中学习就很忙了。”
      “就是因为不轻松才交朋友吧,交朋友和朋友互相扶持是让人很轻松的事情啊?”
      方拾夏扬起一个笑容,他也不知道在笑什么,或许是在笑这句话又或许只是为了给黄梓琪安慰。搭腔地问:“是吗。”
      他问:“你们班里没人了吗?”
      “开学的时候就玩得差不多了,没落单的。”他的眼神是那么迫切。
      方拾夏秉着神,焦灼地望着他几乎要看穿的桌面,配着和眼睛截然不同的明媚微笑,那只手还是被人变扭地握着,可他姿势却让人觉得他早已舍弃这双手。
      他就那么沉默着,他也是迫切的,但是缺乏什么更大的勇气把话讲清。他的懦弱自卑就那么盖在泼辣之上。
      那只手在别人的手心热乎了,热出了臭汗。
      “组长?”
      方拾夏嘴角松了松,抬起头,站咋门口的马豪正手里拿着一个滴着水的苹果。
      他看着他,突然透了些柔情,来自穿过一阵雾霭的如水的阳光,那僵直笑容的嘴唇微微张开,喉咙里却干燥地吐不出一个字,他在等他发问。
      “这谁啊?”
      方拾夏笑着说:“是我初中的同学,现在在四班,你吃完饭了?”
      果然,那个来自哪的解释只是一句屁话,马豪只顾着回答后一句话了,“没呢。我刚去和刘卉他们打了几局乒乓球,跑回来上厕所。”
      “还是要吃点好。”他更加温柔地说。
      马豪笑嘻嘻的,“知道,组长,你吃饭没?”
      “去小卖部买了肉夹馍吃。”
      马豪点点头,注意到手里还有刚洗的苹果,于是递给他,“组长,喏,我刚洗的。”
      他找着机会抽出手,甚至连拒绝的礼貌推让都忘了。他无奈地笑着看向黄梓琪,眼睛垂下来,显得那么理所当然。然后手从那人热乎的手里抽出来,接过那个红彤彤的苹果,笑着说,“谢谢你。”
      “没事,组长,咱们谁跟谁呢,吃就是的。”三班教室外突然传来呼喊声,马豪朝着门外看了眼,然后迅速回过头和方拾夏讲,“组长,我就走了啊,他们催我接着打了。”
      “好,再见。”
      马豪摆摆手,消失在了三班教室门口。
      等人走了,继续回归平静,黄梓琪有些冷笑似的口气说:“你还是那么受人欢迎。”
      方拾夏不知道哪里生来的感觉,他心里竟然有点荡得老高的骄傲,他笑着看着他,仿佛这一局是他赢了,“还好啊。”
      说完,黄梓琪站起来说:“那今天就这样吧,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方拾夏笑着看着离去的背影,荡得老高的心又立马回归平静,那双笑起来的眉眼变得向下垂着,嘴唇也微微抿着。
      一边的窗户突然被推开。
      黄梓琪说:“明天晚自习前我可以还找你嘛?我的生物不太好,你可以给我讲讲嘛?”
      他的眼神几近恳求,嘴巴向下垂着,牙齿咬着下嘴唇。
      方拾夏愣了几秒,笑着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明天晚自习前我记得我应该有事。”
      “没关系,那就后天吧,后天总该有时间吧,我不会耽误你很久的。”
      他迫切地看着他,看着方拾夏生来的一双乖顺柔情的下垂眼,那种天生的文艺和忧郁感和通情达理。
      果不其然,方拾夏微微抬起嘴角,他的骄纵消失的那么快,他看着那双下垂的眼睛上扬着,连同他左脸正下方那颗浅浅的痣,让他看起来那么温柔,“嗯,那就明天吧,反正也不是什么事。”
      他这才笑起来,然后缓缓地关起来那个窗户,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方拾夏这次没有呆愣,他从抽屉里抽出了一瓶酒精,然后朝着手上,身上,甚至桌椅喷了喷。等着四周都只剩一股子医院里的酒精味时,他才停下来,缓缓的坐在座位上,两手纠缠着。
      愣了好久,他突然猛地想起什么,从书包里翻出了点东西,被自己掐红的手拿着单薄的纸页还有些颤抖。
      他的嘴角总算酿出些微笑,不知道是无奈还是什么,眼睛在纸页上翻越,如同翻越一座座小山。
      他和宋知秋的回信多了,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他主动送,才会有回信,宋知秋的信也是中规中矩,你问什么他就答什么,而且回得很客观,可是他是真心的,他回信从不会写出什么不耐烦的文字,就像一个有求必应的树洞。
      或许,他这样是错的。方拾夏心想,他把信紧紧地抓在手里。或许他正是看中了宋知秋有求必应的性子,他就是想把他当作一个情绪垃圾桶,他就希望得到别人的回应。
      原来人都是自私的,为自己利益而不顾他人的感受,原来任何远离血缘的感情都带了或多或少的利益性。
      方拾夏苦恼地仰着头,后脑勺靠在靠背的最高处,眼睛盯着天花板。
      当时真不该一时兴起写信。
      下了晚自习时,方拾夏已经苦恼了三节晚自习,一个字在信纸上也写不出来了,他的内心批判自己,甚至作业也没写完。
      唐媛看他一脸倦意,问他:“怎么?今天不跑回去了?”
      方拾夏一脸苦笑,知道他在说之前自己为了送信收信每天回家就格外积极。
      “真不急了?”
      他回:“嗯,今天没什么事。”
      “怎么了?”唐媛看他不对劲。
      方拾夏心不在焉,“没怎么啊,不就是正常的上课下课。”
      “看你今天心情莫名差的感觉,不对,是从晚自习开始的,你晚自习之前遇谁了?老实交代。”
      方拾夏笑着,“没谁啊。”
      唐媛猜疑道,“是不是周婆子抓着你你骂了一顿,还是甜甜?”
      “媛姐,你别咒我。”
      “滚啊,夏夏,我是真关心你呢。”
      方拾夏觉得好笑,真诚地说:“知道媛姐关心我,你放心,真没事,我就是累了。”
      “最好是这样!”
      “肯定。”说这话时,方拾夏已经背上了书包,踩在了门口那根线上,“我走了,拜拜。”
      这时候门口已经走着很多回家的人,大家都成群成堆地站在一起,互相聊着,闹着。
      方拾夏侧着头看走廊外已黑的天,一个残月挂在上面,看着特别孤独。
      晚上总让他心情莫名失落,他不喜欢夜晚。
      他的心情如同刚进入夏季的气温冰丝丝的还带了点湿润,连同他的咽喉,含着一股水汽在喉咙里吞咽一口气息,又重新吐出了。他的手也是拧巴的,是喷了多少酒精味也盖不住的,另他直泛恶心,他每走一步,就回想很多。他回想起初中的时候。
      很多时候,人们的相处方式让他觉得无法平衡。
      他抬起眼,眼睛终于活了一般。他去追寻他的动作,他的胳膊,他的头顶,他滑入夏季校服的脊椎沟。
      如果人们细心观察,一定会有人发现方拾夏的眼睛,他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乖顺。
      方拾夏加快脚步跟紧那人,他是因为乱七八糟的人世而乖顺,他是因为无聊呆闷遇见了太多不纯粹而乖顺,而他望着宋知秋的眼睛是活的。
      宋知秋站在人群中,一边的男生撞了一个女生,他伸出手替人扶着,只是瞥一眼,等那人重新站起并想感谢他的时候。他突然收回目光,从容地看着前方。
      他的帮助是从不带有任何目的的帮助,就好像他今天救了你明天就羞怯地不认账似的,别人偏要讨个什么好处,他就不一样,别人找上了他竟然还要为别人的感激回报而沉默。
      这是个什么人?你能不被这样的人吸引?方拾夏望着,脚步缓慢地随着人群移动。
      他很好奇宋知秋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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