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冯焉识

16、第十六章

　　·16·
　　月考过后的一周，全校陷入了一种低迷状态，大家嘴里怎么讲都离不开一个词：放假！放月假！
　　午自习前三班也全讲这个词，自己讲还不够还要拉着大家拉帮结派地一块讨论，可以说放假前的议论纷纷是一个班最团结最和谐的时候，什么江湖恩怨，什么深仇大狠，都在放假面前显得亳不起眼。
　　第一组由马豪带头，全围着他的座位，板凳绕个圆，坐的满满的，在那听他分析明天中午放月假的可能性。马豪也不闲着，他最能招呼人，这时看方拾夏路过走廊，准备拉着他。
　　方拾夏看着情况不妙，礼貌地笑笑便抱着书本加快速度走过了走廊。
　　到了图书馆，他第一件事就是替人还书，他把人们借的言情武侠小说放进书柜，放完一本在一个本子上划下一个名字。
　　每周午自习的时候，尽管这两天要还的书更多，他都会有一个期待。
　　方拾夏放完一本小说，步子往后面走，单薄的夏季校服抵在后背的书墙上，后脑勺漫着一层细汗。每当干完活，他都要做这个动作，靠在东西上停着，盯着拿出有光束撒进来的地方发呆，一看就是几分钟。
　　他的干活速度明显比往常要慢了，等了好久，方拾夏才突然回过神，侧贴着墙体的脸从那层冰凉上退下，眼睛从垂着抬起来。他瞥一眼手里还剩余的书，又继续重复他刚才的行动。
　　过了好久，等手里的书都放完了，本子上的名字已清点划好，并且按着上面的名字拿好要借的书，他才移动到靠着墙最末的那个桌子边。
　　午休时间的图书馆是最安静的，周一到周五几乎无人，周末偶尔有几个请假出来看书的人。方拾夏有个习惯，他爱观察人，爱把人细微的动态描述进他的本子里。每每在周末，有人进来读书的时候，他都会拿出他的小说本，把一些突如其来的灵感写进去。
　　今天有些不一样，他右手握着笔身，笔帽抵在嘴边，左手抵在桌面上，头侧着呆愣地盯着图书馆走廊口的景色。
　　他眼里的景色是虚的，如同一片发光的蓝绿色块，右手握着的笔在嘴边摩挲。他发呆的时候总是这样，眼睛也不眨一下，脑子里不知在那游荡。
　　他突然想起一个人，那个人的面貌和走廊外的景色一样虚设，但是和外面的景色相比又好像是一片寂静清丽的景色。他想起南方每年一月份窗外一年难得的白色，在潮湿阴冷的南方一场静静的不合时宜的雪。
　　方拾夏的睫毛抖了一下，眼睛立马从一段幻想里抽离出来，因长时间睁着还有点酸痛。
　　他闭着眼，伸了一下懒腰，表情也跟着动作舒展开来。
　　方拾夏收拾了一下他摆在桌面上的东西，打算离开了。
　　等他走到三班教室后门的时候，室外突然下起了一场大雨，他回头惊讶地看着外面哗啦哗啦的雨声，心里感叹自己走得巧。
　　后门关了，他走进前门，一股子热烈的带着强烈兴奋情绪的讨论声便压过了雨声，南方教室里那股霉味都带上了一股子热气。方拾夏刚伸进去的脚突然想往后抽回来了。
　　现在不是自习嘛？
　　他思绪还没定，一个虎头虎脑的细手边穿过了他的头顶。
　　他下意识躲，眼睫毛抖了抖，愣愣地看着。
　　他这一躲，不仅吓到了自己，还吓愣了一边的马豪，那人凑过来问：“组长，你不舒服啊？”
　　方拾夏还没缓过来，可是嘴里已经脱口而出了，“没有。”
　　叫得还惊人得大声，把两米以内的人的目光都吸引来了。方拾夏扫了眼一周，那些眼睛又收了回去。
　　他的笑容重新浮上来，“你刚突然伸手，吓到我了，不好意思。”
　　“哦哈哈哈，没事没事，你道歉什么。”
　　方拾夏依然漾出一脸适当的笑容。
　　“唉，你又给人借这么多书，我帮你拿拿，都收啊。”
　　他还没来得及拒绝，马豪已经抢过去替他拿着了。方拾夏只好拿着个记录的本子，跟在那人旁边。
　　“组长，你猜怎么着？”边发书马豪在一边边问，问完他还要期待地观察方拾夏的表情。
　　看这自习闹成这样老师也没管，再联想这几天大家的话题，方拾夏已经猜出个大概，他拿着本子跟在那人身边，仰着头微笑，“什么？”
　　“放假了！”
　　“真的吗？”他瞪着眼睛，看那人满意自己的反应又回过头去发书，低下头认真地在本子上记录。
　　“嗯，刘晓这小子今天跑办公室问题，听甜甜和周婆子讨论。甜甜你也是知道，脾气暴不说，天天不想见着我们，不知说了什么，甜甜就突然感叹自己下个星期天少了节晚自习。甜甜周末就守一节晚自习，这意味着什么？”
　　马豪投来兴奋地表情。
　　他也给力，笑着问：“意味着？”
　　“假期啊！假期！我的月假！”
　　他看着他笑，他心里其实也开心，但不外露。马豪的开心溢于言表，喜得撞了别人的桌角，嗷嗷地叫。
　　书发完了，方拾夏坐回座位，他在发书的时候就注意班里最后面的位置没人。唐媛也在和人讨论，看他来了笑得嘴没边。
　　方拾夏问：“守午自习的老师呢？”
　　“开会去了，铁定讨论这次月假的事。”
　　“办公室没人啊？”
　　“肯定啊。”
　　“哦。”方拾夏轻轻回一声，唐媛又跑去和人热热闹闹地讨论去了。
　　方拾夏贴着瓷砖，整个班，不对，整个学校都在热烈地庆祝放月假这件事。因此当方拾夏身侧贴着瓷砖，手靠在窗边的时候，他好像还能感受到墙体在喜悦地震动，这仿佛全体学校的学生合力打赢了一场胜仗一般。
　　后排仍然没有人，后门关着，窗户倒是没拉，可是那个位置靠在窗户的后面，处于一种黑暗之中，人们的喜悦却是发亮的。
　　方拾夏头靠在窗台边，下巴抵着，眼睛望着雨景，从走廊溅来的水珠把窗户都弄花了，好不容易热意融融的夏季被雨水弄得窗户也漫上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
　　唐媛消停下来，终于开始下笔写黑板上名存实亡的自习任务。
　　方拾夏也从靠着窗户直起来，从一边地文具盒里抽出笔，笔帽按了下桌面，扫了眼黑板上的数学题目。
　　“甜甜也是敬业，人走了还要布置俩题。”唐媛边写边要吐槽几句才心里舒服。
　　方拾夏笑几声，“反正快放假了，写写算了。”
　　“啧，这时候我就羡慕宋神。”
　　方拾夏笔立着，突然顿在还没写完的字那处，“他怎么？”
　　“他不是被竞赛的看上了吗？”
　　“嗯。”
　　“吃完饭竞赛的就把他拉走了，不要跟我们一群苦逼在一起写甜甜布置的题目。”
　　方拾夏想起，他们家楼上有一个搞生物竞赛的高二学生。听他妈吐槽，什么节假日，放得比高三还少，天天闷实验室不问西东。
　　“但是假期很少吧。”他说。
　　“是吧，寒暑假还要留这狗学校集训，自习大课间还不能休息。确实，比我们这普通学生惨多了。”
　　方拾夏点点头，这才注意到那支笔已在纸面戳出个四周漆黑的小洞。他愣愣地看着，提起那只笔。
　　以后就再不会来借书了，他想。
　　午自习的时候没人守，三班一溜的学生看这午自习任务视作无物，还没打午休铃倒头就睡。等到真正打铃的时候，坚持的人已经所剩无几，基本都是些找着机会就学习的人。
　　方拾夏提起笔，看了眼自己写的小说，然后把它们收起来塞进了屉子里。雨一直下得不断，三班教室也一股子潮味，湖南湿润的气息让他趴在双臂间都可以感到头发的阴冷。
　　那冰丝丝的发丝扎着他裸露在外的双臂有些冷。
　　后排教室关了灯，五中午休值日的领导不准关前门，方拾夏抬起双眼睛，下巴藏在双臂间，看着前面口投下规则的光影，而门的外头是淅淅沥沥的夏季。
　　他的心也被雨弄得湿润了，他正正地抵在双臂间的下巴往左边无力地一倒，脸和发丝贴在左手小臂上，睁着望着白墙的眼睛的倦意地闭上。
　　当人安静时，会很轻易的发现世界的主场从来都是大自然，方拾夏觉得自己局限地活在其中，被大自然的燥热，阴冷摆布着。
　　他闭着的眼珠无处安放，眼皮随着飘荡的窗帘一下红一下黑，他的脑子和心一下想了很多事，多得他数不多来。烦躁仿佛上千根头发丝把一块缠住了。
　　方拾夏想抬起头，可是他心里有多想，他害怕同时另一个人也会抬起头，于是他就那么生硬的趴着，任由门口弹起来的雨花把它裸露在桌面上的指尖冰得通红。
　　不知是过了多久，他半睡半醒听着雨声，突然听到走廊外的脚步声，带着沉重的水汽。
　　他的睡意渐消，枕得发麻的左手肘小心翼翼地移了下，方拾夏没有抬起头，他把头摆正，直直地埋在双臂间，半只眼睛裸露在空气中。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两只离得很近的手右手抚在左手上，藏在里面的嘴巴吐出湿润的空气，他的鼻息间都沾着水珠。
　　那个脚步停在门口，似乎环视了一眼发黑，安静的教室，然后目光又静静地凝视着前面。
　　他看他一眼，几秒后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埋进他提前布置好的温室，整个脸埋在了双肘的湿润里，那和外面的雨可不一样，那儿是温暖的，如沐春风。
　　方拾夏的脑海里慢慢回想，眼睛轻轻地闭着，眼皮不再是红一片黑一片，仿佛一个彩色的照相机。
　　他看到那个人刚刚走进来，眼神有些倦意，以至于那双特别的眉眼微微向下瞥。宋知秋的半个身子是湿的，不过还好穿了件秋季校服外套，宋知秋把他的秋季校服脱下是方拾夏脑海里定格的最后一个动作，连同他裸露在外的脖颈和他深入五中劣质夏季校服的一条脊椎沟。方拾夏在脑海里向上扫，他记起他的目光照样不骄不躁，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说他跟个没事人似的刚从食堂回来他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