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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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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三班数学老师杨甜有个习惯,上课抽背。
在全体数学差得一批的三班同学眼里,是个天大的坏习惯。
方拾夏手里攥着笔,笔尖朝下,大拇指低着笔帽,呈一个垂直桌面的样貌,他手侧贴着桌面,坐久了觉得怎么坐都不舒服。
一边的唐媛胳膊肘轻轻地蹭了一下他,那小动作完全不同于那人平日的豪迈洒脱做派,反而显得扭扭捏捏。
方拾夏眼睛局限地扫过去,瞪着,他又扫了眼前面的杨甜。
那人快速抛下一句话,“你会嘛?”
话的速度快得像是在嘴边漏下来的。
方拾夏抿着嘴巴,往那边侧了一点,小声说:“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完了完了,甜甜等会就抽我,我完了我完了。”
“唐媛你来。”
刚说完,唐媛嘭地一声站起来,撞得桌子框框响。
杨甜露出一副信任的眼神。
方拾夏抿着嘴,尴尬地往墙那边靠了靠。
唐媛沉默地看了眼杨甜,然后静静地看着题目。
沉默几秒,杨甜压低声音,脸色不好地问:“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唐媛咬着下嘴唇,摇摇头。
“说人话!”
“不知道。”
班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地笑声。
“你们会?还笑?要点脸。”她指着全班喊,脸色铁青。
杨甜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唐媛一眼,然后走下讲台,走在走道间,眼睛扫了眼全班。
“全班57个人没一个会的?你们看看,现在站起几个人了,二十个,半个班没一个晓得。”她又恶狠狠地看了眼坐在最前面的,“平常吊儿郎当的,还以为多厉害,满怀信心点,结果打我的脸。”
唐媛知道杨甜在内涵自己,尴尬地抿着嘴。
全班陷入一阵沉默,大家都低着头,没有再有心情偷笑,盯着手边的练习册空发呆。
杨甜又看了眼四下,问道,“我再问一遍,谁会?”
方拾夏悄悄抬起眼,看了眼站着的唐媛,那人也跟他投来一个哭兮兮的表情。
方拾夏错开目光,低下,表示自己救不了。
“没一个会是吧?不会大家今天就别上了。每次上数学搞得像是我一个讲相声似的,你们都不是活人?啊?”
杨甜扫着全班,瞪着眼,方拾夏不敢抬眼,因为每每抬眼,都给他一种盯着自己的感觉。
“坐一组最后面的那个,是新来的吧,好,你来。”
方拾夏愣了下,悄悄抬起眼,视线下杨甜充满气愤的脸上总算舒张了些,几根皱纹都显得好看了点。他视线顺着杨甜伸直胳膊的,看她手里拿了跟粉笔。
因为杨甜的气貌似消了些,班里的人钻着空子,不怕死,专挑杨甜气色好了点,就开始小声地讨论。四下,方拾夏耳朵里传来了一阵讨论声。
“哎呦,被他装到了。”
“笑死了。”
“就是,你看甜甜那个表情,啧啧。”
方拾夏紧紧地攥着笔身,眼睛平静地看着从教室最末走过来的人,他注意到几乎班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一个点。
宋知秋。
就因为那件举报带手机的事,三班的人几乎没几个瞧得起他了。
他觉得命运很奇怪,明明在一个月前在学校还赫赫有名的人却突然跌落了神坛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这种感觉很奇妙,如果发生在方拾夏本人身上,他还真保不定自己能不能在这些舆论压力下活着。
方拾夏摩挲着笔身,眼睛平静地望着那个人,嘴角微微张开,呈一种下垂的走势。
那人接过粉笔,向杨甜点点头,他的目光也是静静地,睫毛淡淡地向下垂,好像什么也不在意。
就是因为他的不在意,所以显得更加高傲,让人觉得讨厌吧?
手机这种敏感问题,无疑是横贯成绩好坏的,范围这么大,怎么可能不会惹人讨厌?宋知秋就是太直了,太不会拐弯,又太孤僻了。人们往往只会在意自己的利益得失,怎么会在乎正确与否。
方拾夏的目光移到宋知秋在黑板上用粉笔写出的数字上,那根不怎么好看,被杨甜一使劲就断的劣质粉笔上,他轻轻的,不以为然的动作让白色的粉笔在黑板上落下顺滑的白印子。
他对他的答案也是这样,这么淡,这么不在意。好像不是他写的似的。
方拾夏撑着下巴把嘴巴埋进手心里,深思熟虑。
但他却因此很欣赏他,他做了他不敢做的事。
带手机本来就不是对的事情嘛……他也没犯错。
杨甜看了眼答案,挥了挥手,“好,下去吧。”
他这才回过神,按了按太阳穴。
杨甜说了声都坐下,唐媛一屁股坐下来,她坐下虽然看在杨甜份上没有大声抱怨,但还是表情精彩得让方拾夏想笑。
下了数学课,班里积攒的怨气在杨甜走到离他们教室十米远的地方终于蓬勃爆发了。
班里一堆男生暗骂杨甜不是人,方拾夏无聊听着群体发牢骚。
当然,也有一部分口里含糊着别的,骂宋知秋装清高装牛逼似的。
人们总是这样,在群体的言语中找到情绪的归属感。方拾夏已经习惯了,但他有些替宋知秋打抱不平,但也实在说不了什么帮得上忙的。
他毕竟是他,而不是宋知秋,他没有他那么锋芒毕露,因此他在内心忍不住骂自己的懦弱与违心。
中午的时候,方拾夏照例跑到图书馆还书或借书。他手里抱着几本诗集,走到诗歌区,五中把外国诗歌放在左侧离着过道的地方,而中国诗歌放在右侧靠着白墙的看着那面放着中外诗歌的书墙那一边。
他拿着书本,首先停在了外国诗歌那一侧,伸出手臂,手指抚摸着书脊,从左边走到右边,好像跨越了中世纪再到近现代的伟大诗人在与他握手。
方拾夏停在中国诗歌的标签上,把诗集卡在那留下的一条缝里,然后退开一点距离,他靠在后面书墙上,惬意的欣赏这一堵放得匀称的书墙。
回过头,他刚想走的步子突然顿在原地。
对面的人向下看的眼睛自然地抬起,那个目光就在这个悄无声息的过程中照在了他身上。
方拾夏也有些发愣。
过了几秒,他才问:“《济慈诗选》看完了吗?”
“嗯。”
“哦。”方拾夏露出些笑容,然后脚步落到外国诗歌区,从一溜英国诗人里抽出了一本,“我也看过的,我挺喜欢其中一句话的,不知道你记得吗。”
他抬起眼睛,和他对视,然后迅速垂下,指尖轻盈地翻开了书页,从走道撒进来的让光便绕着旁边人的身影进来,在书页上投下一个古怪的影子。
他微张了张嘴,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拈着那一页,在书页下角落下一个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指甲盖,念道,
“他们一声声叹息着,哀唤着,走向永远的沉沦;——而世上鲜花会盛开,壮丽不朽的事物会接踵而来。”
说完,他迅速合上书,望着那人笑了笑。
“不好意思,我还蛮喜欢分享一些东西的。你找我有事吗?”
宋知秋盯着他,眼睛给方拾夏一种下过雪的静谧感,可他偏不,偏要直愣地盯着人,别人可能盯着会被他有些发冷的目光看着起鸡皮疙瘩,而他却好不察觉。
那双眼睛正打量他,似乎在思量他所说的话的含义。
“我想借书。”
“哦。”方拾夏背过身子,把刚才拿出来的书轻轻地给他推进去。
“借什么书?”他拿着登记的本子。
“《绿山墙的安妮》。”宋知秋一字一句地说。
方拾夏按动的笔突然顿了一下。
“谁推荐你看的啊?”他的嘴角带了抹笑容,问完,方拾夏觉得自己太冒昧,又补了句,“多问了,你先坐那等着吧,我去给你拿。”
他指着那个坐着看书的位置,说完转身跑去小说区去找书。
过了一会,他手里拿着两本书回来,宋知秋仍然站在原位,靠着外国诗歌那堵书墙,手里随意地翻着一本诗歌。
他看着吓了一跳,然后镇静把手里的书推过去,“我帮你借了两本,一本《绿山墙的安妮》,一本是小川系的《永恒的庭院》,看你借《绿山墙的安妮》觉得你应该也会喜欢后面这本,不知道有没有多手。”
那人接过书,沉默地看了几眼书,礼貌地回了句谢谢。
他真是认生。
想着,方拾夏笑着回:“没事。”
晚上回家的时候,方拾夏果真收到了信,而且还是一封规规矩矩,看着有模有样的信。
他走在回家的路口,脚步都跟着变得轻快些,手指小心翼翼地揭下贴得平整的封口贴,目光炽热地看着路灯下照耀得投下自己影子的纸页。
“安妮。”
方拾夏喃喃着,噗嗤一笑。
“展信佳……”
他的视线柔和地向下,指尖滑在那几个字眼下。
安妮
展信佳。
虽然不知道来意,但是你的信并不会叨扰到我。
谢谢你的推荐,我会认真阅读的。
祝
身体健康
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