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冯焉识

13、第十三章

　　·13·
　　是啊，他怎么能忘记，当了这么多年班主任的周新颖怎么可能看不出这件事。
　　下了课坐在位置上，方拾夏一直回想这件事，门口越来越多人经过，不用想都是被周新颖叫去问话的。
　　唐媛坐一边看着发愣，原本刚上数学课时方拾夏匆匆回到座位上，满脸复杂的表情，她本想问问，现在即使不问也什么都知道了。
　　“要我说，就是活该。”唐媛收拾着数学课本，突然来上一句。
　　“是吧。”他知道她在说什么，于是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也跟着那人一样收拾书本。
　　周新颖未免反应得太快了，他头靠在一边的瓷砖上，手也变得有气无力起来。
　　“你不觉得太快了吗？”他喃喃道。
　　“什么太快？”
　　“查这个事。”
　　唐媛看着方拾夏，蹙着眉毛。
　　“周老师每次训人好像都一个习惯，一般是有足够的证据才会拉去一个个训，然后再班会课提出来拉着全班一起反思。”
　　“你这么说。”唐媛稍稍皱着的眉眼抬起来，眼睛试探的投向了一边的方拾夏。“难道……”
　　那人看着投来的眼神，片刻点点头。
　　打了高二年级的吃饭铃，三班马上变得闹哄哄的，一个吃饭铃仿佛是重重地打在了胃上，一溜男女同学快速起身以最快速度冲向食堂。
　　方拾夏靠在墙边，目视着人们往前门外冲，看到有人喊他一起去吃饭，他就举起手无力地摆一摆，笑着满带地拒绝。
　　等着那一阵如同非洲动物大迁徙似的凳子碰撞声议论声结束后，他才连同把一天的郁闷一并叹出来，站起身，悠闲地收拾着课本。
　　后边传来清脆的翻书声，他向后看了一眼，那个位置不知是谁这次顺路把灯关了，他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那个每当打了下课铃之后坐在教室后排写着练习的熟悉身影，看了几秒后又收回目光。
　　方拾夏抿了抿嘴，缓缓抽开一边的凳子，尽量以最小声化地离开教室。
　　走到后门口，他绕到那人背后，快速按了那个开灯键之后便迅速离开。
　　到了食堂时，这个点临近打高一的吃饭铃，所以相对人较少，方拾夏打了饭端着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着吃饭
　　这个位置离着大门口的阳光远，几近角落，阳光仿佛被其他人头给隔绝了。四周来了些人，还是他们班的，只不过平日和方拾夏没什么过多的交集。
　　方拾夏的筷子戳着饭，眼睛虚无地盯着离他几个人头远的一边。五中的饭桌设计得很长，从食堂最远一角快到食堂门口，那处阳光投在尽头但是人多的饭桌上，投下矩形规则的光斑，他的目光带着倦意，沉重地垂下，盯着饭菜，送了一口到嘴里。
　　他要是不在意，可以把谁的话都当做耳旁风。
　　方拾夏吃了口菜，这时目光聚焦在了坐在前桌的那帮和他没什么瓜葛的同班同学上，实在无趣，侧着耳朵听着。
　　“妈的，就他妈他清高是吧？”
　　“真牛逼，多管闲事。”
　　“就是，干这种恶心事，有种他妈的在我面前舞出来，还他妈以为多屌，干这种下三滥的事，明一脚暗一脚的。”
　　骂得真难听，方拾夏抬着眼，左手搭在校服裤上摩挲着，细想这又是哪跟哪的你情我愿，不如我意了。
　　其他几个打汤的回来了，一手端两盆，一下座，激动地问起来，“你们刚说到哪了，给我复述复述。”
　　“还能是什么，就他妈宋知秋啊！”
　　方拾夏夹菜的动作怔住，眉目蹙着，目光向前桌探了探。
　　“他咋了？我刚打汤去了，没听见，再说说。”
　　“瘾君子！”
　　“什么牛马还扯着君子，就傻逼一个。”
　　“害，别急着嘛，所以怎么了嘛？”
　　那人解释道：“那傻逼把手机那事举报了，周婆子一大早就把我叫去骂一顿，把我爸妈都喊过来了，手机这一个学期都拿不到了。”
　　“艹，这么惨！”
　　那人冷笑一声，“你别笑，马上就是你。”
　　打汤的犯贱地扯着笑容，“唉嘿嘿嘿，不可能，我那天没带手机，抄的小喇叭的。唉唉唉……干什么呢？气不过抢我丸子呢，食堂阿姨就给我打两个，你有没有良心？”
　　方拾夏快速吃完了饭菜，回到教室，一进门就看见唐媛。
　　那人盯着他，表情复杂，“还真被你猜对了。”
　　唐媛靠在他一边，小声地说：“真是宋知秋。这还不好查，也不知道这帮子人怎么精成这样，半天功夫就查到人了，但凡这功夫用到学习上咱班成绩也不是这个狗屎样。”
　　听着唐媛吐槽，方拾夏觉得自己的心情很乱，他问：“你看见宋知秋了嘛？”
　　唐媛会意他的意思，“他刚被带竞赛的何老师弄走了。不过你放心，宋知秋这人看着对这事没点感觉，这人啊，可能就是不一样些，宋知秋这种高人，根本不在乎这帮凡夫俗子的作为。”
　　“是嘛？”他搭腔似的问，扫了几眼唐媛，坐回座位。
　　谁不会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啊？就因为他是宋知秋所以就不会在乎吗？
　　方拾夏拿出写小说的本子，摩挲着笔身，然后低着身子，笔尖飞速地写起来。
　　后面的也聊起来，讲的依旧是有关今天一伙人被收手机的事。
　　旁边的女生的深有感触，厌恶地说；“靠，真的恶心死我了，怎么干这种下三滥的事，人长得这么帅，可惜有这么个心。亏我还给他送情书呢，要不是不在我这，我真想给他撕了。”
　　“你也写了情书？”
　　那女生露出迟疑地表情。
　　另一个女生问：“他收了？”
　　“收了啊。”
　　“艹，我给他他也收了我的情书，他不会是个海王吧？”
　　“也收了你的？”
　　女生们立刻互相确认了起来。
　　方拾夏沉着气，笔突然停在了纸上，一块白纸马上凝了一个巨大的黑点，长久立着，那处又如同虫子在纸上蛀了个四周漆黑的洞。
　　“不是，还记得我前些天织的围巾嘛？织了一个月，送过去他怎么没收？”
　　“艹，姐妹，你这才是大冤种啊，为这种男的值得吗？”
　　那女生打着哈哈回复，“没事，送给另一个人了哈哈哈。”
　　“那就好，这种东西送给这种人真的浪费精力。”
　　另一个女生说道：“宋知秋好像是只收信吧？”
　　“好像是的，这他妈什么奇葩癖好，是专门喜欢看这种女生给他表白的话吧。这么恶心。他是不是就靠这个满足自己的虚荣感？”
　　“唉，你说我们一起给他送封信怎么样？”一个女生兴奋地说。
　　“什么？”
　　其他人的眼睛也齐刷刷地看过来。
　　“我们写个不一样的情书，他不是什么情书都会收吗？”
　　“哈哈哈，这个蛮好。”
　　“啊？他知道了又告诉周婆子怎么办？”一个女生质疑道。
　　“没事，我们给他塞在单车框里。”
　　“要是他知道是我们呢？这不是早晚的事。”
　　“怕他？”
　　其他女生附和着：“就是就是。”
　　“别讲了，来了来了！”其中一个女生小声嘀咕道。
　　方拾夏顿住笔尖，抬起眼睛望着那人，鼻尖里仿佛清晰地感受到了通畅清凉的冷气。
　　他肯定也会在乎吧？
　　方拾夏微张着嘴，嘴边堵着一些想要问的话，门口一道柔柔的光线照进来，那人后背贴着阳光，淡淡的目光貌似目不经心地望着一处，但是三班教室里放了窗帘，几乎望不见。
　　宋知秋迟疑几秒，头稍稍往门那边靠，那处贴着光，方拾夏紧盯着，耳边是后边女生细小的议论声。那人镇定自若地走进来，如同如同往常一般，好像没有发生任何事。
　　他愣着发呆，后面的女生点了点他，他转过头，沉默地看着。
　　那女生转眼又跟一边的女生吐槽别的了，“真她妈艹，周婆子一天不消停，刚考完月考就发卷子。”
　　他愣了愣神，定着看到了不知何时放在搭在他堆的一垛书堆上散乱地卷子，方拾夏伸出手，两手码成一堆，有对着桌面抖了抖。
　　向后传了一张，他看见后面的女生，也就是那个带头出主意的女生从里面安然自若地抽出两张试卷，然后再往后传。
　　他抿着嘴。
　　后面的女生扫了他一眼，“夏夏，有事？”
　　他咬着的下嘴唇松开，强硬地抬着下嘴角，“啊？”
　　“哦，没事啊。我还以为你刚看我呢？”
　　他笑着，“没啊，我刚看窗口余老师走过去了，想想要不要找她问题，刚才好像发呆了，不好意思。”
　　“哦没事没事。”
　　他回过头。
　　前面英语课代表尹诗茹站在最左边的黑板下角写着午自习要写的英语任务。方拾夏的指尖烦闷地敲击着桌面。
　　“方拾夏。”
　　他愣了一下，抬起头。
　　几个女生拿着本书。
　　他会意了那个意思，这才真正记起自己午自习要干的苦差事。
　　“哦，不好意思，忘了这事了。”他迅速低下头，在书包里面翻找，最后从里面拿出一个厚厚的本子，“不好意思啊，可能要等一下，我要登记一下。”
　　“哦没关系。”女生说。
　　他的指尖匆忙地翻开纸页，眼睛左顾右盼地寻找，抬起眼扫了一眼女生的书，然后书页定在了一个位置，“给我吧，谢谢。”
　　他接过女生的书，在纸上划掉了那个名字，然后迅速扫了眼人数，迟疑几秒，最终关上了本子。
　　方拾夏脸上露出迎合的笑容，“这样要等好久，等会听力就开始了，你们把书都给我吧，我拿去图书馆慢慢划名字。”
　　说完，几人答应了。
　　方拾夏把要还的书码作一垛，一共借了差不多十本，他走到座位外，手臂先抱着书两侧，等着书半边悬在空中，然后手掌贴着书底，两手弯尽力靠在两侧。
　　他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会讨这个苦差事，想了想，好像还是因为唐媛和他是初中同学，知道他喜欢看书然后好心举荐他当的图书委员。原以为当一个学期就够了，结果周新颖唯一选的一次班干部还是终身制的。
　　方拾夏两手托着书，吃力地喘着气，他走在走廊上，窗外阳光很足，因此显得教室黑得沉闷。
　　方拾夏的神色注视着放在最顶部的那本书，他反复摩挲那几个字的意味，最后一扇窗户的时候，他稍微侧了一下目光。
　　这时候广播里在喊请高二的同学打开广播，拿出英语听力书第一册，翻到多少多少页。透着个水泥墙，他也能听见教室里杂乱的寻找书本的声音，八卦，以及吐槽年级组抓得严，天天中午听听力的声音。
　　他视线停顿在那人身上，墙边挡住了那人的半个身子，他放缓脚步，目光侧到右眼角，他先是揣测他的表情，然后视线随着他不急不慢的动作落在那一本每个人都拥有的超厚英语听力书上。
　　他倒是从容。
　　随着视线，他又看了眼前桌，不知道那个人在笑着议论什么，他的眉毛立刻蹙起来，抿着嘴。
　　不是什么好事。
　　他抬起眼，掂了掂手边的书本，目光又重新落在最高层的书封上。
　　下到楼梯口，眼看周新颖往他这边赶，方拾夏绕在一边装没看到。等着她经过时，他才小声地说了一声“老师好”。
　　没想到周新颖听到了，非但听到了还突然顿在处不走了。此时，方拾夏耳边就听到了一声响亮的高跟鞋停在地上贴的褐色瓷砖发出的清脆的声音。
　　“等下，你干嘛去？”
　　方拾夏背着书吃力地回过头，迟疑地说：“还书。”
　　他扯着一抹尴尬的笑容，心里恳求周新颖不要留他太久，他多搬一会脑细胞都要多死些似的。
　　方拾夏心里清楚周新颖不喜欢这种文艺委员啊，图书委员啊什么的，嫌这些没什么用的职位耽误了学习，每次看到还要明知故问插一嘴。
　　他看着那人，周新颖的脸上果然露出了嫌恶。扫了他几眼，她挥挥手，“快去。”
　　方拾夏这才点点头，转过身，左脚向下卖了一阶，他盯着下楼的阶梯想了几秒，定在哪里。
　　他迅速地转过身，看周新颖已经走到了他们那一楼层，脚步迅速朝反方向快起来。
　　“周老师，等下。”
　　周新颖看着刚才还迫不及待想走的人，结果现在突然还留她，眼睛疑惑地扫着方拾夏。
　　“怎么？”她问。
　　方拾夏喘着粗气，贴着书的指尖摩挲着书底，微微曲着。
　　“我们组少了一张试卷。”
　　“不可能吧，我亲自数了的，怎么可能少了。”
　　他的语气急了些，“我也不知道，也有可能是有人没注意多拿了一张吧。”
　　说完，方拾夏心里仿佛燃着一团篝火，他投去一个期待的眼神。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