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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往生词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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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一路的雪,你缓步走到山顶。
你往日从来都是白天来此,夜间探访,还是头一次。
不过这次,心境已与平时不同。
你只是很想他,而且……很想见到他。问题的答案或许已经不再那么重要,因为他好像用行动,回答过你了。
远远地,你就看见了温吟酒。
他正躺在那巨石上,握一酒壶,雪落在黑袍上也不拂去。
…这么冷的天,要喝酒也不要在此地喝啊。
你快步走到他身边,正想劝他回屋,却发现他双眼闭着,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气。
他喝醉了。
你还是第一次见到温吟酒喝醉,心下有些好奇又有些生气。好奇自是因为你不曾见过他喝醉的样子,生气则是因为,他如此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要是你没来,这一晚上过去,他指不定就冻成冰块了。
本来说话就带着股冰味,再冻,不更冷了吗。你在心里嘀咕着。
你叹了口气,正想带他回屋,可伸出手去,刚碰到他,却被他反握住。
他抓着你的手,睁开眼,沉默地望着你,仿佛还清醒着。月光在他脸上洒下冷辉,却赐他眸中一片明亮。
他从手向上,握住你手腕。然后缓缓将你的手,放至他心口。你的指尖触碰到他胸膛,隔着布料,感受到滚烫的温度。
你瞪大了眼睛看向他,想抽出手,却发现他的力气大得惊人,你根本动不了,只得任由他握着。
“不要走……”
他皱眉望着你,眼里似是有泪。
你心里一惊,彻底不动了。然后,你便听到了你此生,最不愿意听到的一句话。
“我好想你……”
他期许地看着你,低声说出了一个名字。而那个名字,不是你。
如同一道惊雷,在你耳畔彻响。这时你才忽然意识到什么。
他喝醉时喊着的人,不是你。他朝朝暮暮思念的人,不是你。他心里捧着的人,亦不是你。原来那些相互陪伴的日子,你从不曾走近他心里。
因为他心里,早就有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不是你。
这样的认知刺得你心口发疼,那把藏在袖口的桃花剑,此时也仿佛灼烫起来。
“那我呢?我算什么?”
你鼻间酸涩,眼里又涌现出泪花,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忍不住发问。
可你忘了,他喝醉了。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你,用他从不曾有的温柔眼神看着你。这眼神此时于你,无异于一把刀,世间最锋利的刀,剜割你的心,砍断你的骨,把你碾碎在这场大雪里。
你彻底心灰意冷,仰头看着这纷纷大雪,忽而又有些想笑。
笑你这十几年人生,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笑话。
笑你母亲早走,父亲不爱,唯一有个疼你的老夫人,也不能为你的婚事作主。笑你识人太浅,看不出温吟酒心里,原本就装着另一个女子。笑你又傻又痴,以十六年的时光为代价,换来的是痛彻心扉。
好痛啊,阿娘。
我不怪你,可是我真的好痛啊。
剜心之痛,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你苦笑一声,泪眼模糊中狠狠抽出你的手。不知为何,这次,竟成功了。你看着他,什么也不说,就这样看着他,仿佛要用目光,在他的脸上刻下恨。
你的泪是烫的,洒在地上就成了一个个窟窿。
你望向落在他眉间的雪,一片一片,覆上他的脸。他也缓缓闭了眼,似是睡着了。
你想转身离去,就这样任由他躺在冰天雪地里,无论生或死都不关你事。可你又不忍心。到底,这些日子,他对你还是好的。
又叹了口气,你最终还是拂去他眉间衣上的雪,扶着他回了小屋。你用他房内的笔墨纸砚,写下一封诀别信。走的时候,你将那把桃木剑,放在了他的桌上。
还有你早已为他锈好的,带着桃花纹样的荷包。
算是告诉他,你们两清。
从今往后,再也不要相见了。
你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天,长呼出一口气,静看白气在冷中翻涌。你曾以为他会是你的依靠。可他不是,也没人可以是。
你唯一的依靠,自始至终,只有你自己。
踏着纷纷白雪,你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武城山。
山回路转,不见君。
那日雪夜一别,就是三年。
这三年来,你身为一介女子,好不容易才凭借自己先前所学经管之道,在这神都安身立命。
其中所遇艰涩,酸甜苦辣,只有你自己能尝。
所幸现在,酒楼慢慢做大,生意兴隆,日日有好酒相伴,这日子,倒也过得去。
忆毕,你饮尽杯中最后一口酒,看向大堂中喧闹的人群。不知是否是你错觉,你仿佛看见有一黑衣青年独坐其中。腰上别的剑,跟温吟酒的那把很像。
眯着眼仔仔细细盯着他,看见他偏头时冷峻的侧颜,你终于确定了。就是他。
他怎么会知道这里?他又来做什么?
你的心不由一颤。
但…那天他望着你,口中却念着别人名字的模样,仍旧如同一把钝刀,缓慢凌迟着你。大概三年,尚不能抹去他给你留下的伤痛。
没关系,你还可以等。等到你完全忘记他那天,等到你彻底习惯没有他的春夏秋冬。
等待你再也不用桃花酒,来消愁。
想到这些,你索性偏过头去,抬眼赏着院落里的飞燕草。淡紫的小花迎着晚夏的暖光,深深浅浅地映入你眼底。如燕一般的花瓣轻盈地展翅,在风中缓缓流动。
小厮却忽然来到你身边,说那边那位黑衣公子给了他一锭金子,称想见一见老板娘。
“把金子退回去,告诉他,不见。”
你拒绝得很干脆。
伤害过你一次的人,你不会再让他伤你第二次了。
但出乎你意料的是,温吟酒似乎下定了决心要见你。
白天他就在二楼的雅间,夜里则在三楼盘了间房住下。次次点最贵的酒,最贵的菜,次次都说要见你。
就连小厮也向你抱怨说,这剑客真缠人。
是啊,真的很缠人。
明明之前还是一副那么傲气的样子,怎么三年不见,就变得这么固执?
这么躲下去也不是办法。
于是你挑了一个晴天,喝完一盏桃花酒后,终于还是去见他了。
你望向小楼后院里,竹节亭亭,碧翠逼人。在这末夏的灼阳中,越发挺拔。推开雅间的门,他似乎早有预料,端端正正地坐着,一眨不眨地看着你。
你心中忽而又一痛。
但你装得从容,随意挑了个位子坐下。他将早已倒好的水杯推向你,你却笑了笑:“还是喝酒吧。”
他垂眸,说好。
你拿起桌上的酒壶,替自己倒满,再抬眼望向他:“听说温公子…有话要对我说?”
“嗯。”他应道。
他问你,愿不愿意听他讲一个故事。
你想,应该是他与他那个所念之人的故事吧。你又抿了一口酒,苦涩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也好,听完就做个了断吧。
你颔了颔首,示意他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