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灯序》筱田

30、诏狱

　　第三十章

　　“皇城司狱？”一旁站着看戏的张相终于开口，“姑娘你这般弱质，大理寺恐怕你都吃不消。”

　　何况是杀人如麻，酷刑万种，令人闻风丧胆的皇城司狱？

　　燕行舟轻飘飘看了江柳钦一眼，令大理寺的人退下，皇城司的人前来押人至皇城司狱。

　　谢承煜被侍卫拦着，江柳钦第一次看见他眼中的凝重，她对他笑笑，轻松道：“将军，您可要来救我啊！”

　　她说完就被皇城司带了下去，人都说，皇城司狱是腥血凶险之地，人间地狱，没人能从其中活下来，可没人能想到，她这是第二次下皇城司狱。

　　狱卒将她带到刑房，手脚皆用铁链死死铐住，面前平铺着一张石桌，其上摆放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

　　刑房外走进来一位陌生男子，腰别雁翅刀，他站在江柳钦面前，缓缓观摩着那些刑具，而后从中拿起一张裹布，摊开里面放着一根根细银针。

　　“你知道刺心吗？”男人抽取一根银针出来，静静地看着他，“若牛毛细的银针，从你的左心位置插进去，一根接一根，直至你的心脏全是密密麻麻的窟窿，感受万蛊蚀心之痛，然后慢慢死去。”

　　“你一个弱质女流定是承受不住，陛下原打算把你交给三法司，你偏偏要自入爪牙来皇城司狱。”

　　江柳钦轻笑，脸色毫无惧意：“皇城司的手段早些略有耳闻，我不是没有领教过。”

　　刺心而已，当年她早已受过罢，若她没有记错，足足三针她就疼的喘不过气，硬是扛到第五针，她终是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陛下没有杀她的指令，她被救活了过来，她重伤未愈，赵忠怕她死了，就罢了重刑，上了些比较轻的刑罚。

　　皇城司的酷刑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能让她好过一点的，竟是鞭刑。

　　皇城司狱常年阴冷潮湿，鼠虫乱窜，没有光亮，一到晚上她的伤口便疼痛难耐，整宿不得入睡。而受鞭刑之时，刑房内点着烛火，好像她能从中汲取一丝丝温暖，那是她心里唯一的慰藉。

　　“我好歹也是个重犯，为何皇城司使不在？”江柳钦突然问道。

　　男子放下那叠银针，抬眼看着她，说：“你找皇城司使作何？”

　　“我虽携重疑在身，但心中自有不平，叫你们皇城司使来，我有冤屈诉说。”

　　男子目光如炬，像是要将她看透，说：“你说，我就是皇城司使。”

　　江柳钦一愣，皇城司使不是赵忠吗？

　　“那赵忠呢？”她一时没忍住问出了声，她暗自探了探袖口那根藏得极深的毒针，江柳钦从前是杀手，这些东西在她身上已成了家常便饭。

　　那枚毒针细若汗毛，比方才那叠银针还要细上十几分，入人体内神不知鬼不觉，随着针尖上的毒缓缓随着血液流动，白日入针，夜晚毒发，无人知晓。

　　男子神色微顿，道：“你找他做什么？”

　　江柳钦收敛了几分，对他道：“坊间传闻，皇城司穷凶险恶，手段阴辣残忍，而其皇城司使却是个才高八斗的美男子。”

　　旁人道，只可惜是个阉党。

　　江柳钦心中愈冷，他与张信春勾结，害谢氏，折磨她，杀她。

　　“我想一睹芳颜。”江柳钦嬉皮笑脸的说。

　　“不知廉耻！”男子脸色愈青，嫌弃不屑道，“他早死了，你没机会了。”

　　“死了？！”

　　男子不等江柳钦惊呼，招手示意一个狱卒过来，拿着根粗大的皮质鞭子。

　　“上刑！”男子喝倒，不容江柳钦反应。

　　刺啦一声，鞭子狠狠落到江柳钦身上，落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混着皮肉撕烂。

　　江柳钦闷哼一声，对他说道：“陛下旨意未到，大人这是要用私刑吗？”

　　男子嗤笑：“在皇城司狱便没有私刑一说，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个问题，何况这还算比较轻了的！”

　　鞭子上好像还带着些倒刺，没过一会儿，江柳钦身上便已经落下一大片一大片血花。

　　再这样下去，她可能真的要死在皇城司狱中。

　　她忍着一声不吭，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看着换了个狱卒上来，她对那男子喊道：“大人！”

　　男子闻声转过头来，睨着眼。

　　“大人，民女未提供词，皇城司这般严加拷打，是要逼供，希望我说点什么，案子还未开展就急于结果，是您的私心，还是天子的旨意？”

　　“大逆不道！你敢妄揣圣心！？”男子怒斥。

　　“民女不敢。”

　　江柳钦忍着痛，又道：“还有那字迹，证据未获，您不加查证，就如此确信是我的吗！”

　　“大人赤胆忠心，天子近臣，您不明圣天子意，但求能公正严明，陛下倘若当真要谢将军死，何以这番折腾，拿国祚社稷来开玩笑？”

　　燕行舟现在怎么可能会让谢承煜死，边防战事加急，谢氏虽已伏诛，却有数十万兵任谢承煜差遣，张信春又在朝堂党伐根基深重，他需要他们两个互相牵制，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周重顿了顿，谢氏三十万的兵，陛下未削谢承煜的姓理当是因为如此，另一方面他又忌惮谢承煜，放任谢张两党互斗，陛下需要一个独善其身的棋子，但此时这枚棋子还未找到。

　　眼前的女子一眼道破，毫无隐晦，谢承煜虽被削官，却未被没收兵权，实力依旧不容小觑。

　　“一介女流之辈，朝堂之事你懂什么，岂能容你叫嚣？”

　　江柳钦冷笑一声，道：“男子身份是利于你的筹码，不过你也不用之以维护你可怜的自尊，我懂，是因为我看得透，而你明知却执意蒙骗自己，是因为你懦弱，这无关性别。”

　　她又笑笑：“踩着血骨爬上的皇城司使，大人您不会被轻易惹怒吧？”

　　周重负手而立，隐约变了脸色，不过一瞬他又隐藏得极好，又恢复成了皇城司使冷冰冰的模样。

　　皇城司直属于天子，不受三省六部所辖，只听命于皇帝。

　　周重语露讥诮：“自是不会，你是谢将军的人，我可不想落得和赵忠一个下场。”

　　他从前为天子内侍，最会善言哄君王悦心，阴阳怪气也不露下风。

　　而江柳钦的注意此时却不在这，她目光微滞，慢慢悠悠才轻声问道：“什么……下场？”

　　周重一愣，此时她像变了个人，不似方才一般伶牙俐齿。

　　周重身旁的随从漫不经心道：“我等人物自是惹不起谢承煜，赵忠曾为皇城司使，天子那样器重，不也被谢承煜杀了。”

　　似是意识道自己多嘴，那随从在周重警告的眼神下连忙闭上嘴。

　　说来也怪，皇城司本是天子的爪牙，谢承煜这番堂而皇之地杀了赵忠，当是死罪，天子非但没有将他赐死，赵忠却被获罪，死有余辜。

　　徇私舞弊，实为皇城司大忌，谢廉之死当真是世人所说，还是天子之私，朝中暗流涌动，张党自认为百密无一疏的手脚笔目，当真天子看不出？

　　不可能，肉食者未必没有远谋，庙堂之上多居尸位素餐之者，饱食终日之徒，为皇权集中，有时候真相并没有那么重要。

　　谢承煜擅自诛杀朝廷命官，虽无死罪，但朝中清流已是不满，暗自也受到各大家的挤兑讨伐，陛下为平众怒，赐他决杖五十。

　　五十下脊杖什么概念，寻常人二十下已皮肉绽开，体弱的人，五十下将其活活打死也毫不夸张，再上六十人残废，八十必死无疑。

　　谢承煜硬生生抗住了这五十杖，期间晕了被人浇冷水催醒，意识不清要叫醒，醒了才继续用刑，全程一定要保证犯人一直清醒的状态。

　　一时间竟不知，天子是要他死，还是活。

　　然而窦俭之子已死，矛头一一指向谢承煜，故罪重犯，天子再豁达也容纳不下他，这样的结果，幕后人的心思昭然若揭。

　　可偏偏又牵扯出了私造□□一案。

　　周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刑架上的女子，唤人拿来笔纸。

　　“放她下来，验笔迹。”

　　江柳钦被放了下来，她趴在地上，擦了擦手上的血，拿起笔蘸墨在纸上照着那份契证内容誊抄。

　　等她写完后，周重又命人把她关到一间刑房，将地上那份纸收好，离开了皇城司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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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承煜现已被三司扣押，大理寺介入窦行岐一案，□□一案却交给了皇城司。

　　周重带着江柳钦写的那份契证来面呈天子，那位刑部侍郎陆珩此时也在这，他位居大理寺，而陛下却在询问他私造假.币一事。

　　这下不妙，周重暗想，陆珩与谢承煜是死对头，谢承煜下狱大理寺，落到陆珩手中，恐难有翻身之日。

　　“陆卿，这事你怎么看？”

　　陆珩思量几分，道：“私造□□牵系到国祚，不可化小，依照国律，当判死罪以示警醒。”

　　果不其然，正中陆珩下怀。

　　“陆卿这是认定谢承煜乃主谋？”

　　周重走到殿内，便听到陆珩又道：“不是，这桩案子非大理寺所辖，不过，窦俭之子非谢将军所害。”

　　“朕知道，但凶手找不出，群臣难安。”

　　所以需要一只替罪羊。

　　“陛下，臣有事禀告。”周重趁他们谈话空隙说道。

　　“何事？有进展了？”

　　周重将那份契证呈递上去，白纸黑字一一拿给圣天子查看。

　　“这纸上的字迹，与那日饮福宴席上发现的字迹大相径庭。”周重道，“但臣亲眼所见，那女子一笔一划所写，这并不是她的字迹。”

　　两份内容一样的契据，字迹不一，只能是两人所写，就算是同一人，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天差地别。

　　燕行舟蹙眉：“好，朕知道了，即日起，这桩案子交给三司，皇城司全程协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