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大陆有神祇》绿绒蒿子秆

22、巧合

　　地府，离律罚司最近的医所的庭院内。范天行一人和这两名带着傩面判官谈了很久。

　　于是等到他们再次出现在守在城隍旁的羌雨和奚希面前时，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消失。

　　判官们不再对羌雨抱有敌意。

　　他们对妖管局的三人说：“你们已经越职办事，既然是在地府失踪，就应该归阴鬼使管。”

　　日夜游神，便属于阴鬼使。若是把城隍失踪案交给温良和乔衣去做。让他们从轮值昼夜的工作中抽时间找一位篱市的城隍。恐怕这名城隍已经死在黄泉里，找孟婆喝汤投胎去了。

　　更不用提夜游神乔衣到如今也没能成功上王者。

　　羌雨不满判官对他的态度，敷衍点头。

　　一名判官看着又要发作，另一名赶紧拉住，向妖管局三人介绍：“他是阴律司的，我罚恶司的。”这两名判官并不愿意告诉范天行三人自己的姓名。

　　范天行回答：“妖管局23队，范天行，奚希，羌雨。”

　　“哦，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越职办事了，前几天被水冲走的人类，是你们的同伴。”阴律司的判官开口。他完全不考虑妖管局成员的心情，继续道：“所以请来走后门混吃等死的闲神帮忙。你们妖管局的局长也召这种不祥之物吗？”

　　奚希骤然起身。

　　羌雨按住奚希，不让她发作。他看出来了，这一名阴律司的判官对他有极大的偏见与敌意。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说不定是之前的风雷神吏惹的乱子。

　　阴律司的判官绕着羌雨走了一圈：“啧啧，真不愧是远古穿越的神祇，沾满人血。天庭兵部怎么不把你召走。”他似乎也不想听见羌雨的回答，“下来帮两个人类。哦对，你和范天行，这位范队长很熟。这么热情似火，是那种关系吧。”

　　“慎言！”范天行厉声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和你有什么关系。”羌雨冷冷回应。

　　他不愿意继续和这判官交流，起身去看城隍的状态。

　　刚好，昏迷许久的城隍醒了。

　　奚希开口：“篱市的城隍，我们是妖管局负责人员，您恢复意识了，现在和我们走一趟吧。”

　　“我儿子作业写完了吗？”城隍气若游丝。

　　众人无言。

　　阴律司判官掐指一算，幸灾乐祸道：“你的儿子一直在玩游戏。第二天在学校被老师训斥一顿。”

　　“咳咳咳。”城隍险些气晕过去。

　　奚希说：“大人，先跟我们走一趟。你的儿子这几天一直是妖管局照顾着。”

　　“我先把简要情况跟你们说吧，”城隍站起来，“我那天辅导孩子写作业，之后出门散心，走到篱市山区的时候，忽然一脚踏空，被吸进黄泉上游。我觉得两界有什么地方出现缝隙。”

　　这可是危及人间和冥间的大事。

　　范天行见羌雨不懂，解释道：“两界平衡出现松动，若秩序失衡，出现大量活人下地府，轮回系统会瘫痪。”

　　“鬼都是带着阴气的，消耗殆尽便会消散。再无轮回。”罚恶司的判官补充，他看羌雨一眼，“你生活的时代的怨魂和死后的普通鬼便是如此。谷，”他突然顿住，转身看向同伴，“带这位小姑娘上去吧，这两位我看有大神通，黄泉上游一事能否先请你们先去探查，我需要向十殿阎罗汇报，再派人手。”

　　阴律司的判官看向奚希和篱市城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倒是礼节到位地把二人送去人间。

　　羌雨和范天行对视一眼，拱手拜向罚恶司判官，“此事体大，有劳大人。”

　　羌雨一掌拍向范天行后背，带着他瞬间消失。

　　罚恶司的判官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干巴巴道：“错了，可惜生错时代了。”

　　离开地府的黄泉路上，阴律司的判官正快步带着奚希和城隍离开，若遇到煞气浓重和泥泞的地方，这判官都礼节十足地拉他们一把。

　　居然是懂礼貌的。奚希疑惑，“大人，你和羌雨有过节吗？”

　　阴律司判官一顿，“没有，反倒是承过风雷神吏的大恩。”

　　是成了前一位神吏的恩情，所以在看到占据位置的羌雨才会这么生气吧。

　　判官见这姑娘露出恍然表情，耸耸肩，没有解释什么。一路送二人离开地府。

　　奚希回头拜谢，面前的判官应了一声便埋头离开，样子有些失落。

　　奇怪的家伙，她想。

　　这就是黄泉源头，羌雨对此地有些似曾相识。

　　地府暗红色的天穹下，泥沙构成的河流从极目处泼落，形成一道滔天瀑布。水浪声震耳欲聋。

　　范天行站到他面前，凭空画符。金光罩出现倒扣二人。没有一滴黄泉水溅落到他们身上。

　　羌雨微笑，“谢谢。”

　　“我们之间不用称谢，”范天行回应，“看出什么吗？”

　　羌雨摇头，“我好像对这里很熟悉，穿越到现世的时候，大概是落在这里。那瀑布尽头会有什么吗？”他抬手，指着划破天空的这条河流。

　　“虚空而生，无源之水。”范天行回答。这是他从小就在萝卜观和道长学习的常识。

　　“等我一下，”范天行画了一个繁杂符咒，让黑色罡气扑向四周。他缓缓摇头，“这黄泉源头找不到和现世之间的裂隙。”

　　“去瀑布顶上看一看。”羌雨仰头说。

　　范天行笑了，“从未听闻有人想去黄泉源头看看，你知道那里有多高吗？”

　　“不知道，上次未去成，这次试一试。”

　　无论羌雨本身经历的穿越还是那名坤神的失踪，都和地府黄泉有着联系。范天行知道羌雨对此处的执念，没有多说，他选择默默地陪伴羌雨去尝试。

　　两人正往上飞，范天行转头对羌雨说了一句话，慢慢停下。

　　羌雨低头问：“什么？怎么了。”

　　“我有点累，等我一下。”范天行气喘吁吁。

　　羌雨思考一阵，说：“我带你上去吧。”

　　范天行抬头，这段路他们只走了十分之一，想要飞到瀑布尽头，不知道要花费多少神力。远古神祇能不能使用现世地府的冥力，范天行不知道，所以他有些犹豫。

　　羌雨摆手，笑着说：“我有个更快的法子。”

　　他弯下身，让白光遮住自己大半身体，一阵神力波动过去。

　　再出现时，面前的神已经变成和泰打架时显露过的原身——一只翼展极大的白鸟。

　　范天行呆住。羌雨的本体通身羽毛极白，尾翎随着振翅的动作在空中摆动，鸟喙漆黑，瞳孔金灿灿的，头顶的冠羽像绒花般散在脖颈。他不像凤凰，但是比凤凰好看。

　　范天行嘴角上扬，真诚夸赞，“很漂亮。”

　　羌雨庆幸着还好有羽毛遮盖，没有让范天行看见自己的脸。

　　对于远古时代的神祇，显露本体多半是为了迎合相坊氏举行的大型仪式，比如十人以上的祭天，又比如洹国大王一年一度的向众神祇汇报作为的集会。再者就是给极亲密之神看，譬如伴侣。今天是羌雨第一次，不带有任何性质的，纯粹地展露原身给一位人类。

　　原来他已经把范天行当成极亲密之人。

　　若是在弟弟羊伽和乾神的面前，可以做到如此吗。他在心中快速否认。不，这世上只有范天行可以。

　　在接近黄泉源头的飞行中，羌雨心中忽如明镜一般，透彻地认清自己一直以来回避着的对范天行的心意。

　　在远古时代，人类若是有了所爱便会毫无保留地说出来，因为寿命太短，而相爱花费时间太长。大家不知道自己何时何地突然死去，所以每时每刻都很珍惜。羌雨受到他们的影响，一直也秉承着这样的信念。偏偏遇见范天行，因为和对方的身份、背景的巨大鸿沟，让他长久以来举步不前。羌雨自嘲地想，怎么又开始后退，明明当初已经如此自私的闯进了范天行的生活里。他心下坦然：待此事完毕，就告诉范天行。

　　收好起伏的心绪，羌雨伏在范天行身旁，“上来吧。”

　　背后一沉，这是他第一次驼人。

　　羌雨用力挥翅试图适应范天行的重量，却悲哀地发现，用原身载着范天行前进十分吃力。但他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把范天行放下来，也不想用神力辅助飞行让范天行尴尬。只好把翅膀挥出残影，同时在心中默念，这是喜欢的人，是想要好好守护的人。在甜蜜中含着一丝苦涩的心情下赶往地府的极高处。

　　若问在空中飞翔是什么感觉，范天行可以从御符、御剑的经历中挑出一大堆和别人讲。无非是飞行中风很大、很冷。

　　可是今天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他坐在一只白鸟的背上，向着地府黄泉的尽头飞行。羌雨飞得极快，可是没有一丝暴烈的风扑到范天行身上，地府气温越来越低，可是身下的白鸟如同雨后的太阳般温暖。范天行的心中裂开一个大口，他说不清楚确切的感受，只希望这段旅程再慢点，再慢点，让这只鸟陪他走过千千万万个白日与黑夜。

　　“羌雨，”范天行开口，地府的天穹之上有一个极黑的洞，瀑布从中汹涌奔腾而出。原来这就是黄泉的尽头。

　　羌雨绕着黄泉源头飞了一圈，没有感知到任何来自熟悉的气息，也没有发现远古时代早期地府的瘴气。

　　仅仅如此吗。那将他和坤神带来现世的深坑，将城隍拉入地府的空洞到底来自何处。

　　他告诉范天行，“再等等。”

　　“我来画符，你一会向洞口的方向飞。”范天行单手画符，在离洞口越来越近的时候，一把将符扔进去，黑色的罡气瞬间扑满整个洞口。

　　范天行高声说：“有黄泉源头有问题，这里有人间界的气息。”

　　“我该怎么做，沿着洞口飞进去吗？”羌雨问，他又迅速否决，“太过危险，不行，范天行，这次先到这里，我们回去把此事告知妖管局黄处，天庭那边我也会找人接手。”

　　黄泉很危险，人类卷进去会瞬间身魂分离。神仙在黄泉中泡上一遭会降神格，就像羌雨和判官们抢救回来的篱市城隍。能够在黄泉中自由进出的，除了兵部和位格在天尊以上的神仙，就只剩下来自远古时期的羌雨。

　　“可以，”范天行感知到羌雨的颤抖，尝试轻抚他的鸟毛，不曾想顺掉一根冠羽。

　　羌雨幽幽说：“我感觉到了。”

　　“咳咳，我们在此处直接进入人间界。等我用召值时神将符，”范天行从怀中摸出一叠张萝卜观特制符篆，“请主管世界分野之地的神仙处理此事。”

　　一大片符篆飞到眼前缓缓燃烧，羌雨认出上面的字，“南岳大帝崇黑？”有点熟悉，等一下，这不是他刚刚来到现世那会，九司请来专门压制自己的神仙吗。

　　距离一人一鸟不远的地方，一位身披朱光之袍，头戴日精之冠，乘赤龙的神仙缓缓出现。

　　“是你，”南岳大帝一眼看出面前的白鸟是羌雨，好端端地叫自己来黄泉源头干什么。他抬头，看着面前漆黑的洞口，忽地瞳孔大震，脚下的赤龙也发出一声长吟。

　　南岳大帝看出端倪了，这黄泉的源头竟然和人间界有联系，他曾数次检查过此处，明明没有任何问题。

　　范天行恭敬地说：“司天王，此处和人间联通。”

　　“嗯。”

　　“能不能请您在此处送我们到人间界？”

　　“什么？”

　　“不是从洞口里面，是请您开一个通道，让我们回到和此处对应的人间界的位置。”

　　“没问题。你抓紧。”

　　随着一阵巨大的吸引力，一人一神双双穿越地府的屏障，来到了人间界。

　　“这是！”范天行失声道，“怎么会是709封印。”

　　“我那个人类的壳子是不是在这里发现的，”羌雨似乎猜到这样的结果，“范天行，在处理此事之前我需要告诉你一件事情，我害怕不说以后会后悔。”

　　“什么事情？”

　　羌雨把他的人类放在地上，回到正常的模样。

　　这几天范天行很忙，没有好好休息，现在眼下有片乌青，被地府的煞气侵染，他看上去气色也不是很好。再加上失去方柏，寻找城隍这两件事情压在身上，在银河的掩映下，范天行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但是羌雨一点都不介意，此时此刻，这个人类比以往任何时刻都令他感到满意。

　　羌雨看着对方的眼睛，认真地说：“不躲了。范天行，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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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南岳大帝的样貌参考，《云笈七羲》卷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