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大陆有神祇》绿绒蒿子秆

15、羊伽

　　深秋，天空蔚蓝高远，气温降低，万物逐渐凋零。王都丰城，日主大道的一间黄金铺子里。

　　“老板，我有三根金针，是不是你们家做的？”一名祝官单手支在铺内的金器旁，笑眯眯地问。

　　此人正是羌雨，在送走了范天行和司寇们后，他决定回到王都，寻找弟弟的同时调查三枚金针的来历。

　　金铺老板说：“这是王都祝官半年前找我们定制的，统共五十二根。祝官小哥，我这针有什么问题吗？”

　　羌雨摇头，冲老板笑笑转身离开。

　　他想，半年前祭天身死，这五十二枚金针应该是针对他打造的。其中的四十九根封住他尸身的煞气，后三根把煞气慢慢移动到神祇界的原身里。神祇受因果令约束不能肆意报复人类，就算心生不满也不能降灾。相坊氏这一手真是巧妙至极也狠辣至极。

　　不过这些相坊氏还是太年轻，想不到他还能再找一具化身。这下弄巧成拙，亲手打造了一只带着满身怨气行走人间的鬼神。

　　羌雨循着儿时的记忆，朝日主大道尽头走去，那是他曾经的家。

　　他是被祝官抚养长大的，从有意识时就和父母与弟弟生活在一起。羊伽小他三岁，皮得很，总是捉弄他。

　　等大一些了，父母把他们送进相坊氏的学堂中。因为他是神祇，学习沟通天地神明的本领如呼吸般简单。九岁那年，便离开学堂跟在父母身后帮忙。但是不久后幸福美好的家败了。

　　那是一个平常的下午，父母趁着弟弟还在学堂，把他叫到身前，握着他的肩说：“羊伯，爸爸妈妈要去做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你可以照顾好弟弟吗？”尽管羊伽总是捉弄他，害得他大哭，但是他还是点点头。

　　羌雨的父母继续说：“我们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家了，等你长大，知道很多事情以后，能不能不恨他们？”他们是谁？羌雨想，但是他没有问。

　　不久后，父母在祭祀中被划开五脏六腑而死，羌雨一个人照顾了弟弟八年。他乖乖听父母的话，始终没有找杀害他父母的凶手报仇。咬着牙跟在祝官身边打下手谋生，那一年他只有九岁。

　　八年过去，羊伽已经成为一名合格的祝官，而羌雨也在一场仪式中看见了自己的天命。他叩开帝的天门，成为芸芸神祇中的一员，又离开神祇生活的世界，离开他人间的家，把自己卖给奴隶主，留给羊伽一大笔钱，黯然做了奴隶。

　　奴隶的生活非常艰辛，作为洹国流通的货币，羌雨在不少城市的奴隶主手下周转过，一路颠沛流离。他不止一次产生过逃回家看看的想法，但是想到弟弟哭泣埋怨的样子，羌雨忍住了。未来的路很难走，能少一个同路人更好。

　　羌雨来到大道尽头的小巷中，有三间黄泥草屋靠在一起，一间是父母的，一间是他和羊伽的，还有一间饭厅，夯土台阶打扫得十分整洁，推开门，屋内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他摸了一下桌子，有层薄灰，不久前还有人住在这里。

　　身后忽然传来脆生生的童音：“你在干什么？这是祝官大人的家，不能进去拿东西。”

　　羌雨一惊，连忙挡住自己的脸怕被熟人认出来。又突然意识到这是另一个化身，样貌和曾经完全不同，他尴尬地对小女孩笑笑：“哥哥走错了。我问问你，这是哪一位祝官的家吗？”

　　“当然是羊伽哥哥的。”

　　羌雨红了眼眶，他还活着，过得很好。

　　“你知道羊伽去哪里了吗？”

　　“去篱城玩了。你是不是坏人，站住不要动，我去找好人惩罚你。”

　　什么好人？别是他认识的那几位。羌雨脚踏西北两步，凭空变出小竹片，递给小女孩玩，头也不回地跑了。
　　-------------------------------------

　　王都东南方，篱城。

　　羌雨最挂念的弟弟，正在篱城的神台上跳着祭神的翌舞。

　　他身披橘红神服，头戴金铜面具，手执墨色羽扇，步态轻盈，脚踏四方，旋转环绕，广袖飘拂。

　　“九月，贞羊伽，坤令煞止，丁酉。”丁酉年九月，祝官羊伽在此询问玄鸟坤神，能否清除洹国残余的煞气。

　　祭坛上的铜爵毫无动静。不接受也不拒绝吗？羊伽疑惑。

　　忽然，头顶降下太阳雨，铜爵里的酒凭空消失。只听“哐”的一声，一位身着白衣，头戴黑色绳冠的神祇显形，她直接坐在祭坛上，大口吃起贡品。

　　原来羊伽一行人找错神，坤已经消失很久了。现在篱城地界最活跃的是眼前这位水神祇。

　　析神站在祭坛上双手叉腰，怒道：“我知道你们祭的都是坤，从前没指名道姓地求。我全忍了，行善事替他吃贡品。今天怎么回事？你这王都来祝官的在我地界上砸场子是不是？”

　　羊伽摘了面具，露出一双惊慌的凤眼。他浑身冒汗，额头沾满黑发，后背衣服全湿。已经不能继续优雅了。

　　羌雨赶到篱城时，水神析正在教训他的弟弟。

　　“你这祝官不崇礼，竟敢在我的地界上提他。”

　　“我错了，我不懂规矩。”

　　羌雨一把挡在羊伽面前，“无礼！传音告诉他便是，你指着脸骂什么？”

　　那水神转头看羌雨，先目露困惑之色，后拧眉坏笑着说：“没见过的相坊氏，脸色惨白，莫不是冤魂扮的。”

　　完蛋，被一眼看穿。羌雨气势减弱，搬出靠山：“坤神消失，不知您有没有告知天门之上的最高神……”

　　水神析抬头看天。太阳雨之上似乎酝酿起雷暴。

　　她瞪了羌雨一眼，重新威胁道“看在贡品的份上今日作罢。三天内必找你，把酒给我准备好。”说完，抄起铜爵放进怀里凭空消失。

　　属于祝官居住的联排小屋内，羊伽和一位面色苍白的青年面对面坐着。

　　羊伽说：“我当时以为自己死定了，今天真的谢谢你解围，水神的酒我已经派人去准备。”青年对他笑笑，说应该的。

　　羊伽这才知道，这名青年名叫羌雨，刚刚当上祝官，在王都述职时听说他一人来到篱城祭祀，心中担心，所以请愿跟了过来。

　　羊伽告诉羌雨，不久前泰神陨落，篱城全部祝官离奇死亡。王都相坊氏长认为是白鸟展开报复，心中惶恐，派他去篱城向坤神求助。坤神和祭天神祇同为鸟类，一脉同源，祝官们指望他能够劝住白鸟作祟。
　　只派羊伽过来，是因为他便是白鸟名义上的弟弟。王都的相坊氏彻查白鸟的身世后，粗鲁地叩开了六年孤身一人的羊伽的家门。

　　羌雨紧张：“他们伤害你了吗？”

　　羊伽安慰他：“从未有过，毕竟我哥是神祇。”他看见对面青年更紧张，补充道：“你别害怕，我觉得根本不是我哥做的。他很善良很会照顾人。之前的案件更像是冤魂作祟，而不是神祇降灾。”

　　羌雨惶恐道：“你不害怕他？”

　　羊伽轻松的说：“不害怕，他小时候总是被我欺负，要报复我是第一个才对。泰神死后我献酒问过乾神，他说我哥最近很好。传言中的祝官死于冤魂，泰神死于天道。我又问，我能和哥哥说说话吗？”

　　“乾神怎么说？”羌雨悄悄揪住衣服。

　　“乾神说：‘算了，你哥这么久不肯好好找你，估计有自己的顾虑’乾还跟我说，让我当努力做哥哥还活着，不去想他身死的事情。这根本不合理，所以我猜我哥可能有了第二个化身行走人间，我算作他存在于世的一个锚点。”

　　羌雨回过神来阵阵后怕。

　　他送范天行离开后立刻后悔了，一是因为他已经习惯范天行的存在，只剩一人后心中有些空落。二是因为他存在的最后一个锚点就是范天行。原本以为魂魄会回到白鸟尸身中，再回到神祇界。结果三天过去，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羌雨慢慢意识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把他当做人类看。而那个人居然是自己的弟弟。

　　坐在羌雨对面的弟弟悠悠开口：“所以即便遇到我哥哥的新化身，也不能相认，毕竟乾不肯说我哥的名号，如果我哥真的被我送回去了，也不能和他交流。”

　　“......”

　　“你以为我在怀疑你吗？你不像我哥。”羊伽指指羌雨脏兮兮的祝官衣裳，歪七扭八的头冠。缓缓把一缕头发别到耳后，镇定地说：“我哥爱干净。”

　　“......”

　　忍住把面前这个人头发弄乱的冲动。羌雨想：无论是谁，听到自己弟弟孤身一人来到死过祝官的城邑里都会着急的。他从王都来到篱城只花了两个时辰，跳一阵翌舞跑一阵，把原身的神力源源不断地导入现在的身体。除了自己，如果有人类敢这么用他，他一定会把这人彻底屏蔽。

　　是夜，收拾妥当，羌雨正准备睡觉，忽然听见了白日里那位水神析的声音，“从你壳子里出来，乾说神祇现在要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