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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哀家的未来 ...

  •   姬公褒的速度比她想象中的更快,这天一大早,宫里就被下了各门不允许娥派官员入内的禁令。
      当然,借用的是独孤月的名头。
      此时的应辰是接到消息了,但是人还没有踏进承明殿。他未曾料到的是,从这一刻起,这里的人已经不再听命于他。埋伏在门外的太监已经牢牢把住了门框,就在应辰踏入承明殿的那一刻,大门立即关闭,跟随在他身后的娥派臣子都被关在了门外面。
      天色十分晴朗,但是应辰本能地感到不安,他向四周闭口不言的太监们询问为什么不让他的臣子进去,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最后站出来回应他疑问的是他唯一没有问到的人:姬公褒。他投来的眼神干巴巴的,在早春略带湿意的空气里显得像两枚干枯的枣核一样毫无生气。
      “太后有诏,不允许娥清一系官员进入。”
      应辰这时候还没有疑心到自己要被废黜上去,只觉得顶多是独孤月在闹脾气,哄哄劝劝也就好了,甚至为此感到有一些抱歉。没事,慢慢吩咐就行了,这么搞是怪吓人的。他用安慰的口气这样讲,却不知道自己在安慰谁。
      姬公褒没有闲着,下令将娥派臣子全部驱赶到金马门之外,随后车骑将军率领羽林军迅速赶到,整整二百多人,全部被包围住,投入到监狱。
      这时候应辰总算稍微感觉到不对,很急切地问,我的臣子犯下了什么罪?为什么大将军要把他们关起来放到监狱里?
      依旧没有人回答。
      独孤月下诏让应辰觐见了。
      应辰忐忑不安地走上台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独孤月身披珍珠缀成的短衣,盛装打扮坐在武帐之中,数百名士兵全部手握兵器,持戟排列于殿下。隔着那么多人,他甚至看不清她的脸。
      文武群臣按照官位高低,依次上殿,应辰最后一个被召上殿,听候宣读诏书。姬公褒和群臣联名弹劾应辰的奏章,由尚书令开始当着百官的面宣读。第一句话是丞相杨提更等人冒死上谏太后,话还没说完,应辰就开始冷笑。
      尚书令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接着面无表情地读。说什么先帝过早抛弃天下走了,朝廷派杨提更作为使者前来和应辰主持丧葬之礼。可应辰身穿丧服却并无悲哀之心,废弃礼义,在路上不肯吃素,还派随从的官员去抢女子,用帘子遮起车来运送。到了长安之后,仍然经常私下派人去购买鸡肉猪肉等食用。先帝的灵柩还停在前殿,竟然搬来乐府乐器,让善于歌舞的艺人入宫击鼓,演戏取乐。总之就是列数了很多罪状,统共有大几十条,蔚为壮观。
      独孤月在座上听着这篇大作听了个大概,感慨姬公褒居然有能耐把杨提更给抓过来亲自捉笔的同时,也大概能判断出来这玩意大致上处于一个真话假话对半开的水准,也就是常见的“基于现实进行了一定范围内的改造和夸张”。比如说就她所知,用帘子蒙着搞秘密运输那个事是真的,但所运的不是个女子,是从村民那儿买来的一头家猪。虽然如此也没法拿出去说,因为就算澄清了也不过五十步笑百步,何况这种时候辩白这些细枝末节没有意义,洗白了一点还有一千张嘴等着,足可以把圣人也骂成筛子。
      尚书令还在稳定输出:“他荒淫混乱,失去了帝王的礼义,败坏了大周的制度,将军等人多次规劝,并不改正,反而日益加重,恐怕这样下去会危害国家,使天下不安。我们与博士官商议,当今陛下继承了先帝之位,行为却淫邪不轨。《孝经》上说,五刑之罪当中以不孝之罪最大。陛下既然不能承受天命,侍奉宗庙,爱民如子,就应当废黜……!”
      这时候所有的目光都投到了独孤月身上,好像正在进行着的是一场大型真人角色扮演,花球传到了名叫独孤月的这个角色手里,只需要她微微点头说一句“可”,整场大戏便可顺利地推进下去。
      独孤月张了张嘴,感到嗓子好像哑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承明殿里挤挤挨挨的人从来没有这么多过,她的眼神还不如应辰,更是什么都看不清。
      铅灰色的铠甲人堆里忽然起了喧哗,有刀戟划地的刺耳声音响起,独孤月心头一惊,冷汗从额头上渗出来,一时间很多人在说话,她只能勉强辨认出“拦住他”“不要伤了他”“大将军说……”等零零散散的片段,饶是如此也落得心慌意乱,独孤月急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她看到应辰被两个人架着胳膊向后拽,但还是勾着头硬生生一步一步地向她挣扎着走来,每一步都艰难无比。他的额发被不断滚落的汗水沾湿,眼神凶恶的像只豹子。
      三个人的奇怪组合堪堪在她面前停住,独孤月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她以为他会愤怒,会质问,但是应辰停下来,甩了一下拦在眼前的头发,尽量克制住紊乱的呼吸,平静地问她:
      “就这一次,朕亲自问你,你是不是被逼的?”
      独孤月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轻微地倒吸气,胸中仿佛积着一整片即将暴雨的天空,嘴巴却干燥的好像龟裂的土地。短短的一瞬间里她想到很多人,很多事,嘴唇相碰,蹦出来的却是一句她自己都未曾想过的话:“我是为你好。”
      ——你可知道,你如今弃若敝屣的,挣扎着哭喊着不肯接受的,是我两世混沌之中殚精竭虑得出的唯一解。
      若是真能有幸从国破家亡中重生归来,大部分人都会先着手拯救自己,有多少人会想到要拯救自己的邻居,路上遇到的乞丐,乃至因改朝换代而无辜枉死的无数黎民百姓?又有谁会想到要拯救直接造成这一切的幕后推手?这一世他还什么都没做,因此甚至还称得上无辜,所以可曾有死亡之外的方式将他从既定的命运中解脱出来,还他一条生路?
      独孤月是真的曾经因为这种事成宿失眠,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就应辰的情况来看,没有其他办法可想。
      因为应辰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孩子气的人,即使做了皇帝,也是一个非常、非常孩子气的皇帝。这样的好处是他可以因为担心独孤月在守孝期间无聊而大摆筵席甚至喊舞女来热场子,坏处是就算是独孤月本人在他面前指天画地发誓说以下发言若有半句不实我全家暴毙,然后把上辈子怎么死的老老实实讲一遍,他也只会嬉笑着说母后你是不是喝多了需不需要休息。
      这不是因为天真,而是因为他向自己的欲望低头,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会像失去控制的马车一样行驶在自认为正确的道路上,连带着车上的所有人一起粉身碎骨。
      承明殿里的时间仿佛都因她这句话暂停了一瞬,应辰忽然放弃了挣扎,一下子被向后的力道拽得站立不稳,裁剪精致的龙袍此时却成了一道结实的枷锁,勒得他光洁的脖颈上都暴出了数道红痕。应辰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便望向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你是为我好?”
      他的语调悲凉,赫然是讽刺的意味,一张俊秀的桃花面孔天生笑纹,乍看好像永远是在喜乐,实则嘴角已经快要挂不住,从那通红的眼瞳深处止不住地泛出难过的神色来。
      独孤月的心忽然沉了下来,眼前似明似暗的,她竭力按捺住激烈的情绪,颤抖的尾音却出卖了她:“不然呢?不然你怎么以为?这已经不是你的时代了,我要你活下去,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她一时激动愤怒到无以复加,当着众人的面一不小心连自己重生的秘密都交代出去了,话一出口便满头冷汗。还好这话说得短暂,虽有人疑惑的看向她却不多,大部分都只当她是在发疯。
      护甲不知何时嵌进了皮肉里,掌心涓涓流出微凉的血液。独孤月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仍然感到太阳穴处的血管怦怦直跳:“来人,严加看守,陛下若伤了半根毫毛,哀家唯你们是问。”
      这是为了防止应辰突然死去或者自尽。
      姬公褒一直冷眼旁观她和应辰发疯,却没有任何表态的意思,这时候才浅浅跟着附和了一句:“如果陛下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叫我对不起天下人,背上了杀主的恶名了。”
      尚书令权当他们已经默许,自觉地开始推进了流程:“……应当以三羊,三猪,三牛的祭祀大礼祭祀于先帝的陵庙,以告慰……”
      “太后。”姬公褒的声音打断了尚书令的长篇大论。这个老人讲话的声音一直很轻没什么中气,但却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只见独孤月歪着头闭着眼睛靠在座位上,似乎在休息。姬公褒枯干的手扶在独孤月的肩头,轻轻摇晃了两下,然而却没有任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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