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予月》英梨梨

20、哀家的故人（3）

　　独孤月有意把语气放得恶狠狠地：“你不要总是转移话题——”
　　沈幼兰漫不经心地挑了下眉，盯着两人相贴的手心，语气像是在诱哄般娓娓道来：“那你呢，是不是气糊涂了？你的视角是只有你一个人多了一段经历，但是我可不是，我们两个人之间存在信息差。”
　　独孤月怔了一下，锁紧了眉头：“你的意思是……”
　　碍于还有一个沈佑兰在场，沈幼兰其实没有把话说的太明显，但他的意思其实已经昭然若揭了；也就是说，独孤月的视角里是只有她一个人重生，但在沈幼兰的视角里至少有两个人重生，如果真的是大规模重生的话，因为那场战乱而枉死的人有的是，而他的身份好死不死的——是叛臣。
　　这种思路独孤月其实是最清楚的，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是一套很无赖但是直接有效的行为逻辑，至少还可以起到拖延时间的作用。
　　她就是这么废掉应辰，替自己争取时间的。
　　难以想象沈幼兰重生以来，有多少个夜晚辗转无法入睡，只是因为知道有人在暗处注视着他，不知道姓名，也不知道相貌，甚至不知道有多少人。
　　他的处境原本已经颇为棘手，偏偏太后还在四处寻找一个跟他同名同姓的人，对那些暗处窥伺之人而言简直是正中下怀，与其亲自动手，还不如作壁上观。无非就是找一个人而已，谁的办事效率能比得过皇权啊？
　　这一套明示暗示下来还真的把独孤月给唬住了，她的表情隐隐带着些歉意，甚至有开始自我反省的趋势：“……你想要什么？”
　　沈幼兰浅笑了一下：“你说我想要什么？”
　　他温柔地凝视着两人肌肤相贴的部位，谨慎地，小心地，近乎是虔诚地松开了她的手。
　　独孤月像个小女孩似的迷茫地仰着头看着他，重复道：“你要我明白你还活着，但是又不想让我去找你……那么，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再遇见呢？”
　　“谁知道呢，”沈幼兰耸了耸肩：“也许还要隔一段时间，也许很快。但是我永远站在你的一边。”
　　他很灿烂地笑了起来，好像只是在一个寻常的夏日午后出门去散步一样，但是独孤月非常清楚经此一别，也许再也不会有活着相见的机会了。
　　沈佑兰只感觉自己仿佛隔着雾看了一场大戏，好像看懂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懂。他转过头，看到独孤月呆坐在原地，黝黑的眼珠折的光肉眼可见地一寸一寸黯淡下来。
　　“扶我回宫吧。”她缓缓地说道，仿佛已经疲惫至极。
　　昏黄的宫灯之下，应容仍然在昏睡。一张苍白面容冷汗涔涔。太医紧张地出出入入，连入画都笑不出来了，跑上跑下端茶倒水，脚下都能踩出来火星子。而独孤月坐在一边，在满室的混乱中紧张地盘算着接下来的出路。
　　不管沈幼兰究竟是什么人，这一世朝上的局势暂且还算不得一边倒，她还有博弈的机会，他应该还没有造反的必要。眼下她需要做的事是将水镜书院的人拉到自己这边——她和应容能活到现在，也有着一部分沈佑兰的原因，原本他们就算是有着从龙之功，诱饵已经抛了出去，接不接就是他们的事了。
　　总结来总结去，最重要的事情居然又成了要照顾好应容的身体。
　　独孤月观望着应容休息，只觉得有些无聊，念着应容顶着姬公褒的压力拉人进内阁的难处，随手把蒙了土结了蛛网的系统扒拉开一看，侍寝任务居然还大大咧咧地写着（0/1）未完成。
　　独孤月：“……”
　　造孽啊，真的是难为孩子了。
　　但她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自己仍然居心不良，固然有替应容解围的想法，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要趁着应容休息，刷一波任务进度。
　　要当着应容的面执行那些羞耻的任务，对她而言难度还是太高了。
　　然而任务重启并非代价全无，上一次的任务结果被判定为失败，导致想要重启任务需要押上她的十点经验，独孤月看着自己因为卡BUG刷了一波后妃经验，好不容易才升上去的Lv.5陷入了沉思。
　　达到Lv.10才能开启商城功能自由兑换任务道具，照现在这个进度下去，足可以称得上一句遥遥无期。
　　但是，千方百计废了应辰又立应容图什么，不就是图他听话懂事吗，此时不下手何时下手！
　　独孤月给自己做了一波心理建设，颤抖着手点下去了“重启任务”的选项，感到自己简直是在由内而外的同频率发抖。
　　她总是觉得应容是孩子，除了初见时应容实在是年纪太小的原因，大概有一部分原因是从前应辰在反抗在索取在尖锐地表达自己的喜恶的时候，应容总是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要他做的所有事基本都会老老实实地去做，没有反抗也没有明显的在意，两人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应辰每每逾矩当作日常，所以她会因此感到危险而及时敬而远之；然而应容原本就是稳重的安全的可靠孩子，如今却要被她亲手诱导上一条不归路了。
　　实在是非常非常的不应该，回想起来会半夜三更惊醒，事后得想着去庙里上两炷香的程度。
　　这次系统倒是没有上来就进行语音指导，而是首先弹出了一封信件，标题是“任务细节说明书”。
　　独孤月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玩意，倒是有几分好奇，又可以拖延执行任务的时间，所以迫不及待的点开就看。
　　“检测到宿主于X月X日初次执行任务失败，本系统特地在此进行任务细节说明。第一章第一节，宿主可采用的姿势如下……”
　　独孤月一目十行，面无表情地收起小标题，从目录处选择了快捷传送。
　　“第一章第二节，宿主可采用的道具如下……”
　　“第一章第三节，实用人体解剖学……”
　　独孤月：“？”
　　系统说明整得图文并茂，看得她心头火起，但不是□□是怒火，终于点击最小化收起来的时候简直气得她要当场拍桌子。
　　倒不是因为这玩意纯纯就是羞辱宫斗差等生的工具，而是因为一模一样的东西在她上辈子的时候是以任务奖励和付费资料的形式出现的，压缩包标题还挂着“绝密！不可外传，压缩包密码XXXX”的字样。
　　杀熟，指一种做生意时，利用熟人对自己的信任，采取不正当手段赚取熟人钱财的行为。
　　这一次属实是太过分了，好好执行任务的想法瞬间就被她抛在了一边。眼看着入画将刚煎好的汤药捧了上来，独孤月冷笑了一下，手腕一抖，往应容的汤药里加了点东西。
　　真以为她没了系统就过不了日子，除了精神控制类的药物，普通药剂给的都是处方，没有点医学水平在身上，简直就不配宫斗啊！
　　应容是因为口渴从梦境中醒来的，挣扎着起身想要喝水，眼睛和手腕却分别被一道白绫束缚住了，什么都朦朦胧胧地隔着一层厚重的白幕，影影绰绰地看不分明。
　　“何人……何人如此大胆。”
　　少年抗拒的声音低沉又含混，夹杂着情不自禁溢出口的喘息。
　　他不久之前才受了凉耗损了体力，此时此刻烧得浑身筋骨酸软，眼白都泛着血丝，若要反抗当真得下定一番决心。然而仿佛是回应似的，一双柔中带骨的手从背后轻轻地捂住了他灼热的嘴唇。
　　那手上的香气很是熟悉，不是什么好消息，倒不如说是糟糕透顶。
　　“母后……？是你吗？”应容的态度瞬间软化了下来，尾音隐隐带上了一丝泣音，仿佛是在苦苦哀求：“为什么要这么做？让朕看看你。”
　　独孤月低头冷冷地看着他颤动的睫毛，并不说话，手指宛若灵蛇般蜿蜒而下，甚至有要没入衣领的趋势。
　　那些日子的言笑晏晏还依稀在眼前，曾几何时料想过千万种方式，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种结局。
　　没有尊严，也没有对等，是只有一个备选项的选择题，当真是可笑可悲至极。
　　身体的温度逐渐攀升，心脏却仿佛要坠入谷底，应容茫然地呆怔在原地，感到意识犹如沸水中浮沉着的汤圆不由自主，又犹如被她牵引着的风筝般不能着地。
　　宛如一场温柔的凌迟。
　　他本就身体虚弱，而那药力又甚是凶猛，应容几乎是被架在火上烤，直到一股巨大的酸楚从脊骨处直劈而下，不受控制地导向四肢百骸。蒙在眼上的白绫□□脆利落地抽走，那上面洇着一小块也许没有第二个人会注意到的可疑的湿，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收敛表情。
　　应容咬着牙等待眼前的黑雾散去，视线恢复清晰的时候他看到面前坐着两个人，一个是面无表情的独孤月，另一个则是一脸慌张的入画。
　　他瞬间就反应过来，这是独孤月给他出的一道选择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