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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哀家活了 ...

  •   “我本已心如死水万念灰,却不料三九寒夜透春光,莫不是天意偏怜幽谷草,怕只怕世间炎凉多风霜。”
      耳边传来歌女婉转词嗓,唱的是一支《莫愁女》。这一支独孤月是认得的,知晓不消多时便要唱到“他见我血泪斑斑心要碎,他见我凄惨模样魂要断。”
      死都死了,还在这里惺惺作态、你侬我侬的,成何体统!
      独孤月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非梅非雪,而是慈宁宫的装饰繁复的藻井轩辕镜。
      ……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
      她试着清了一下喉咙,竟然隐隐似能作声。
      大概是死后的一场美梦罢?
      然而临死前的种种闯入脑海,向意识深处长驱直入。燃烧的火把。冰冷的囚车。无光的监牢。独孤月感到从头颅深处传来的疼痛,情不自禁地用手扶住额头。那些恨意和寒意,痛苦和寂冷都无比真实,纵使是身边的熏炉碳火正旺,也无法令她感到半点温暖。
      “怎么,朕点的曲子,母后不愿意听吗?”有男人含笑的声音响起,挟裹着合欢花酒气味儿的潮漉气息喷在她□□的脖颈上,寒毛随之根根竖立起来。
      独孤月悚然一惊,侧头望去。
      鼻若悬胆,眼若桃花,唇峰如峦山起伏,不笑时面上已带了三分春色,展颜微笑时正如同花开满园。如此风流美貌,远远压过席间众人,却并非歌者、也非舞者,而是大周的皇帝应辰!
      独孤月没有吭气儿。时间倒退回她刚做妃子那会儿,她的确会对应辰这样俊美又大胆的男人心生好感。但是现如今,做了太后还死了一回的独孤月,怎么看怎么怀疑自己当时脑子是叫驴尥了,才会留着他论道经邦,以至于区区三年就改朝换代,丢了性命。
      “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做噩梦了?”
      哀家都崩了,你说算不算噩梦。
      应辰见她一直不说话,还道是她心情不佳,亲自将案上的斗彩三秋杯斟满,递到她手里。
      “可是嫌饭菜烧的不合口味?朕杀了那膳夫就是了,母后可千万别为此事气坏了身子。喝了这杯就不生儿臣的气了,可好?”
      独孤月叫他这么低声下气的一顿撒娇,脸色却愈发难看,恨不得直接把杯子扔出去,摔到那张俊脸上碎成个十七八瓣的,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她还有点晕,没搞清楚情况。
      毕竟如果自己真的重生了,那么上一秒还在和应辰演母子情深,下一秒就毁了陛下的容,这种行为和罹患精神痼疾也并无不同,不妥,大大的不妥。
      独孤月整理好了情绪,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今天是几月几日?”
      应辰一愣,旋即笑道:“五月初四呀。”
      “丙申年?”
      “那是去年啦,今年是丁酉年。母后怎么酒量越来越不行了?还是有事有意与儿臣相瞒……”
      丁酉年……
      独孤月眼波暗涌,脑内飞速转着。
      丁酉年五月初四,先帝崩逝刚满一个月,她自己除下丧服也才三天。独孤月暗暗抬眸,乜斜着眼瞟了一眼席间姿态妖娆的舞女,很快便垂下眼去。
      那么自己,是真的重生了?
      还是,死后的一场虚空大梦呢……
      “宫人先都撤下了,”独孤月淡淡吩咐道,“哀家与你有话要说。”
      应辰含糊地应了一声,只撤下了左右负责奉茶添酒的太监。因酒醉而浑浊发红的双眼却还牢牢地盯视着且歌且舞的众女。众女见状也接着奏乐起舞,并没有人移动半分。
      独孤月忍着怒意,平静道:“这些人也都撤下。”
      应辰看了她一眼,不发一言,挥退了宫娥。满桌酒菜只余他们二人相对,显得荒诞而安静。更漏声声入耳,虽身在繁华之中,却令人徒生荒凉之感。
      独孤月脑子里从先秦宋玉的“风起于青苹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快速过到秦相李斯的“然则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一时只觉得没有一句拿出来是妥当的。应辰只比她少长了两年,又并非她所出,两人从前不过各取所需,事成之后理应各不相扰。何况如今应辰大权在握,她却全靠系统加持,背后并无母族势力相护,实在是没有立场去要求应辰为她做些什么。
      “……你不要难为那个膳夫。”独孤月思考了一下,委婉劝说道,“你如今新君即位,不同以往,因此等小事便施以重刑,恐怕有碍于仁爱之名。”
      应辰漆黑的瞳孔里没什么情绪,沉默了一会儿,他的唇角微微勾起来:“自朕登基以来,母后倒是变了很多。”
      独孤月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们二人在这宫闱中相依为命的时候,常常处于事不成则身死的危险境地,仁义道德不是他们的行事准则,为此辩驳也显得苍白无力起来:“此时非彼时,盖不可一概而论……”
      应辰低低地笑了一声,忽然倾身下来,引得独孤月一声惊呼。不知为何,他们座席的距离本来就被布置的近的过分,抬手覆手间衣摆相碰,张口闭口间气息相交,应辰如此一动作,她目力所见都因他长发笼罩暗了半边,眼里只剩下了他似醉非醉的一张桃花面容。
      心慌如受惊之鹿绝蹄疾奔,血液鼓噪,耳膜嗡嗡作响,独孤月不由自主地感到溺水般的窒息感:“不要……”
      “你不喜欢朕为你杀人?”应辰看起来有些失望,似乎是真心实意的想要请教,那语气却让独孤月不寒而栗:“那朕做些什么你才会开心?不如为你新起一座行宫吧,就选在青州可好?”
      应辰好像真的有些醉了,说这话时眼神涣散,看起来不甚认真,独孤月闻言却如坠冰窟。
      记忆中她身在济州天帝渊赏雪之时,应辰刚好是在征徭役,兴土木。她未曾过问此事,却也听说过栎阳城负担最重,如今仔细思量之下,竟然正是在青州一带!
      如果这也是巧合,未免显得过于可怕了。独孤月终于慢慢地从最初的迷茫中回过神来。
      她真的是重生了。
      她人生中所有的遗憾,所有令她追悔莫及的事情,都还没有发生。
      没有抛下一切只身出宫,没有放任应辰胡作非为,没有对应容不管不问,没有和沈幼兰生离死别,没有……
      最重要的是,应辰继位不久,根基不牢,疯也还没疯得那么不可挽回。
      眼前不动声色地逼迫着她的,并不是三年就引得民怨沸腾、改朝换代的末代暴君,而是久被冷落,靠自己才登上帝位的皇子应辰。想到这里,她忽然平添了很多勇气,呼吸也镇定下来,仿佛还是当初在系统指引下的自己,那时她可谓是如有神助。
      “你喝醉了。”独孤月轻声说道,语气柔和,却隐隐有拒人千里之感:“哀家也乏了。今日就先回去休息,至于起修行宫之事,改日再议吧。”
      这也不完全是逐客令,应辰的睫毛沉沉下坠,明显已经是在强打精神。这人喝不了太多,酒品却很好,醉了也只休息不闹事,从前生活的这些细枝末节独孤月是非常清楚的。
      应辰静静地看着她神色由慌乱无措到镇定自若,勉强提了一下嘴角,语气沉沉:“朕醉了?”
      独孤月有些好笑地看着应辰,只觉得他是在说胡话:“醉了。”她的语气非常笃定,见应辰始终制着她不放,干脆自己凑过去试着扶他起身。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应辰沉重的一颗头颅毫无保留地倚在她肩上,远远地看起来几乎像是一个拥抱。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睫毛不明显的颤了颤,终于安分下来,不再动作了。
      独孤月舒了口气,尝试着扶着他站起来,心思却已经蔓延到千里之外,开始盘算着自己下一步该作何打算。
      “你是不是在生朕的气?”应辰眼看着她艰难地支撑着他的体重,却并没有表露出一丝想要帮她稍微减轻负担的意思,反而是死皮赖脸的倚在她身上,说话的声音轻的仿佛是在她耳畔叹息,“那些舞女,是漠地的北凉王所赠,朕不敢不重视。”
      独孤月早就已经神游万里,巴不得把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应答的也很草率:“呼……呼……怎么会,哀家断不会、不会因为这些小事怪罪于你……”
      ——当然,灭国这种大事就不能计入在内了。
      不知挣扎了多久,眼前总算出现了候立在珠帘之后的总管,独孤月如释重负地喊道:“陛下醉了。来人——”
      直到应辰不情不愿地被塞进轿子里,思绪如偶然混进泥沙的溪水逐渐澄清下来,独孤月才逐渐生出了重生后的真实感。
      她确乎其然是在慈宁宫,三宫六院中唯一一座月晷之所在,这意味着此时此刻,她仍然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人得从夹缝中窥见命运,而独孤月料定自己是其中的极幸运之人,不仅能目睹一切,甚至拥有了改写的权利。冰河倒流,朽木逢春,陈旧发霉的血迹重新回到体内,这次她不会允许噩梦再次发生。
      独孤月无比确信,现下她要做的,就是趁着新帝羽翼未丰之时,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将这左右天下命运的机会,牢牢地把握在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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