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年冬》唠嗑

17、告白

　　周凡高二的时候，遇到过女同学递情书。

　　他在九班，班上四十多个同学，他的成绩吊车尾，优等生的堆是混不进去了，就跟后排倒数的几个差生混一起玩。

　　这天，大课间要做操，周凡还像往常一样趴课桌上睡觉，同桌王湾和后排的男生们说话。

　　王湾说：“拿笔戳醒他吗？”

　　“戳啥子戳，等他睡！”

　　“睡神，戳醒他也不得去。”

　　“走了豌豆儿！”

　　几个人勾肩搭背，喊着王湾的绰号把人拖走了，也成功把周凡吵醒了。

　　教室里空荡荡，鬼影子都不剩。

　　周凡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手肘撑在桌上，活动了几下脖颈，觉得有点尿急，于是起身往教室外走。

　　九班教室的后门出去是三楼的走廊，两步路就到楼梯，过完楼梯口，前面左边还有个十一班，十一班的正对面是三楼公共厕所。

　　这时候整层楼的同学都去下面操场做操了，过道里极其安静，周凡每走一步都能听清板鞋踏在水泥地面的脚步声，他倒是没有留意自己的脚步声，直接进了男厕解急。

　　放完水洗完手，对着早就花得不成样子的墙面镜整了整发型，周凡一身轻松，哼着歌准备回班。

　　不料，人刚出厕所，就被一个娇小的女生堵住路。

　　周凡低头一看，对方扎着高马尾，戴薄边眼镜，是个陌生面孔。

　　“同学，你看着点路。”

　　女生比周凡起码矮十五公分，大概只有一米五五，她站在面前不动，周凡就主动往右边让位。

　　但是周凡一动，她也跟着动了，周凡往右，她就往右，周凡往左，她也往左，两个人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默契，直接把周凡给乐到了。

　　“哈哈！你不能等我走了再走吗？”

　　“周、周同学。”女生抬起左手扶有些下滑的眼镜，“我是……是专门等你。”

　　四月的风刮过楼梯转角，她的脸已经红透了。

　　周凡愣在原地，低头看见她从校服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封皱巴巴的粉色信封，然后连着往后倒退两大步，向前九十度鞠躬，双手将信封递到周凡跟前。

　　“情书？”

　　“是，情书。”

　　周凡脑子里闪过一个人的脸，再过十来个小时，等下了晚自习，那个人会来接他放学。

　　“你知不知道，我在我们班上排第几？”

　　女生大概没有懂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稍微抬了一下头，看他一眼，又飞快地将头低下去，结巴着说：“第、第一。”

　　周凡弯着唇坏坏一笑。

　　“我排倒数第一。”

　　女生声若蚊蝇地说：“我、我知道啊。”

　　她知道。

　　周凡已经不知道她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了，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你知道那你还给我递情书？”

　　女生保持鞠躬的动作，因为这个角度他们无法对视，她就像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样，鼓足勇气喊：“因为我喜欢你！”

　　她的时间，在这一秒大约是静止的。

　　周凡的时间在流逝。

　　他只期待放学。

　　耳边有校广播里放的广播体□□GM，BGM刚好进入下一节，空白的音乐慢慢淡化退出，马上又将强化进入。

　　他好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时间忘记了该怎么样笑才合适，小升初到初升高，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学校里有人说喜欢他。
　　他有些好奇了。

　　“你喜欢我什么？”

　　女生说：“你、你很好看。”

　　周凡另一只塞在裤兜里的手不由自主攥紧，他又问：“好看就喜欢？你这叫什么，叫早恋你知道么？”

　　女生一根筋，倔强地说：“我知道！”

　　周凡耐心耗空，他没有去接女生还举着的情书，而是直接抓住女生右手手腕，将人往旁边一带，直接逼向墙壁。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女生仰起头，惊恐地睁大双眼望着他，而他则无所谓地坏笑着，捏着女生纤细的手腕，按在冰冷的瓷砖墙面上。

　　“你知道。”他放轻声音说：“你知道和坏学生早恋，要做些什么吗？还有，你知道你现在早恋的话，会有什么后果吗？”

　　他在低头凑近，如果他再往前凑的话，他的唇就要碰到女生的额头了。

　　如果是一开始，这个女生还在做着少女梦，像每个小公主青春期时幻想遇到懵懂王子，与之发生一段浪漫唯美爱情故事，又紧张又羞涩，那么现在对她来说，周凡的举动，就能称得上是耍流氓。

　　一点都不浪漫！不唯美！

　　反而冒犯到她了，让她直接从紧张期待转变成为恼羞成怒。

　　不过，小女生递个情书都要偷偷摸摸，趁没人的时候特意来等周凡，显而易见的胆子小。

　　就算她不紧张了，眼神写着愤怒，被周凡这样强行抓住，心里还是恐惧的，不敢做出反抗的举动，只是架不住吓到了，整个人开始打起哆嗦，忍不住往后缩，恨不得直接缩进墙壁里。

　　再逗下去，大概是要给吓哭了。

　　周凡松开手，往后退的同时双手插进裤兜，女生如获大赦，埋着头飞快冲进周凡身后的十一班教室，跑得比兔子还快。

　　十一班离九班多近啊，学生之间的流言蜚语，周凡上小学那会儿就已经体会过。

　　大课间结束，同学们陆陆续续回教室，他趴在桌上装死，心里是慌的。

　　王湾和后排的差生磨蹭到快要打铃才进来，几个人哔哔叭叭着课间活动的趣事，一切都跟平常一样。

　　保持，最好什么都不知道。

　　应该不会被知道吧？

　　“看到没有？”有人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说话，话语里带着些许调侃的笑意。

　　周凡耳朵开始发热。

　　他心口闷。

　　“看到了看到了。”又有人附和。

　　他好想逃走。

　　王湾在他身边坐下了，扬声说：“这，我们班睡神，你们拿这个打赌没意思啊，他肯定还在睡，再吵都听不到！”

　　原来他们是说这个。

　　周凡忐忑的心落回到肚子里，长长吁出一口气，上课铃千篇一律叮铃铃，来这所高中一年多，他还是第一次觉得叮铃铃不老土，那么悦耳动听。

　　叮铃铃，叮铃铃。

　　下了晚自习，教室里闹哄哄，有住校生约着一起去小卖部的，有走读生收拾东西喊结伴回家的，还有坐在原地赶作业让别吵的。

　　后排的男生们打打闹闹，闹到周凡这边来，高个子外号叫“黑皮”，胖胖的那个外号叫“大杜”，黑皮一脚踹开扭住自己的大杜，扭头回来笑着跟周凡说话。

　　“你去不？”

　　周凡看黑皮贼头贼脑，校服裤兜里摸出个烟盒形状，懂了。

　　每天晚上晚自习下了课，他们要约着去操场后面小树林抽烟，已经有三四个先走一步，就剩大杜和黑皮还等着，这几个人里，黑皮算老大，除了周凡，他们都是住校生，周凡没有参加过这个神秘活动，每次都找借口推脱。

　　王湾见黑皮的手臂快要勾上周凡的肩膀了，马上把人往自己身边拖，贱兮兮地说：“黑皮哥，他不去，他哥要来接他，就算了吧。”

　　黑皮也不强求，吹着口哨拽大杜走了。

　　周凡已经收拾完书包，挎到右边肩膀上，王湾手里什么都没拿，等他先走，王湾才能从靠墙的位置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从后门出教室，周凡脚下顿了顿，回头跟王湾说：“豌豆儿，刚才谢啦！”

　　“嗐！”王湾挠脑袋，“客气啥子嘛！小事情！晓得你屋头管得严，你哥天天接你，闻到烟味那就糟了，你肯定怕他吧。”

　　“我怕他？”周凡学黑皮吹口哨，比黑皮还要吹得响。

　　王湾直夸周凡牛啤，两个人嘻嘻哈哈的下楼。

　　夜晚有凉风，天还冷。

　　王湾跟周凡在旗台前分别，人去往操场小树林方向了，剩下周凡一个人沿着坡道，脚步轻快朝校门口走。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他把书包的另一边带子也挎好，步伐放慢，慢悠悠的样子终于像个老实学生了，才能去见他想了一天的那个人。

　　学生放学的时间，校门口有很多移动摊贩，卖各类小吃，食物的香气顺着风飘进鼻腔，周凡嗅到那些香喷喷的味道，肚子开始咕咕叫。

　　这边没有规划停车位，是一条很窄的小巷子，孟泊跃的车进不来，只能徒步走过来等周凡。

　　他站在巨大的探照灯下，靠着探照灯柱子。

　　周凡每次都能一眼瞧见他。

　　他在灯光下。

　　或忙碌了一天刚结束工作还西装革履，或已经先休息过了换成舒适随意。或低着头在看手机，或于流动的人群里找寻。

　　那里的光太亮了，从他的发顶向下打上去，他的鼻尖很亮，肩膀很亮，最近胸膛也在逐渐变亮，亮光在轮廓突出的地方亮，又在凹陷处柔散，柔散的边界是朦朦胧胧的，再认真看的话，他就像驻守在此顶着光环又散发着温暖的天使。

　　周凡蹦跶到了天使身边，咧着嘴憨笑。

　　“孟泊跃。”

　　“叫哥。”孟泊跃今天没玩手机，双手插在裤兜里，“饿不饿？”

　　周凡双手也插在裤兜里，扬着下巴侧头看他，“孟泊跃，饿。”

　　“我不饿。”

　　“快走，我饿！”

　　孟泊跃故意笑话他，“你分得清你是饿还是馋吗？”

　　周凡瞪孟泊跃，“肚子都叫了，我能分不清吗？”

　　旁边有一群女生追逐，笑着闹着路过，孟泊跃扣住周凡的肩，把他带向自己身边。

　　“车上有吃的。”

　　“嗯！”

　　等周凡坐上副驾，孟泊跃从后排拿了给他打包的饭菜，回家途中，汽车行驶很缓慢，孟泊跃开车，周凡填饱肚子。

　　他是没有什么吃相的。

　　在孟泊跃面前，从来不用顾忌什么形象，大快朵颐之后，再说几句好听的话，哄孟泊跃开心，下次孟泊跃就还给他带。

　　人嘛，在屋檐下就要学会低头。

　　周凡极会低头，对于他来说，只要给他吃的，让他开心，低个头那都是分分钟的事儿，丝毫不费力气。

　　孟泊跃今天穿着一件周凡不认识牌子的黑外套，机能工装，赛博朋克风格，到处都是兜，看着新潮，把年龄都拉小了。

　　“这件衣服很适合你诶！酷！”他说着话，身子稍微前倾了些。

　　“你挡住右边镜子了。”孟泊跃把周凡按回去坐好，“喜欢吗？给你买一件。”

　　周凡看自己身上的校服，嘟嘴说：“眼气我吧，我不气，买了也穿不着，学校不让穿。”

　　孟泊跃哈哈笑：“可以周末穿，你真笨。”

　　那手又开始捣乱了，伸过来都不需要看过来，就能找准位置揉乱周凡的头发。

　　孟泊跃身高有一米八五，仗着手臂长，总干这种事。周凡习惯了，等他揉完，想了想自己目前的身高。

　　一米七对上一八五。

　　不知道怎么的，他突然想起教室外楼梯转角，九班和十一班的过道。

　　他想起，上午大课间给他送情书的那个娇小女生。

　　“孟泊跃，你收到过情书吗？”

　　一个急刹车，周凡整个人扑到安全气囊挡板上，差点和挡风玻璃来个亲密接触，他嘴里飙着国骂撑手离开卡通画，孟泊跃严肃的语气来了。

　　“你是不是早恋了？”

　　等红灯，驾驶位上的孟泊跃朝副驾驶位的周凡投来凶狠目光。

　　周凡连忙摆手，“没没没！”

　　孟泊跃不太相信的样子，偏着头，审视他。

　　周凡见人这么警惕，憋不住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你怎么比我妈哈哈哈还紧张哈哈哈！”

　　孟泊跃做深呼吸。

　　“你还小，不要在学校里早恋，本来成绩就差得没眼看，再早恋，那完了。”

　　周凡突然兴致大发，一双眼睛亮蹭蹭，盯着孟泊跃侧脸使劲儿地瞧。

　　“看啥？”孟泊跃打方向盘，拐上主路。

　　“哎。”周凡摸着圆滚滚的肚肚，把座椅靠背往后放，躺好才说：“哎，我看他们早恋的，就像那些偷偷去抽烟的，偷偷摸摸，怕教导主任逮住，怕班主任知道，更怕家长知道，不懂有个啥意思。”

　　“你知道现阶段没意思就行。”孟泊跃瞄了瞄周凡，“你们学校早恋的多吗？”

　　周凡想想说：“挺多的吧，我们班就有好几对。就是我上次给你说过的，那个XXX和XXX，还有XX……都被请家长了，还通报批评！”

　　孟泊跃听他说八卦，还是不太放心的样子，又接话道：“你要是哪天被请家长是因为早恋的话，不要叫我去。”

　　周凡瞪大眼睛问：“为什么？”

　　孟泊跃：“其他事就算了，这个，我丢不起这人。”

　　“哼。”周凡闭着眼睛休息，嘴上还不太愿意歇歇空，“孟泊跃，怎么样才是喜欢一个人啊？我说耍朋友的那些，早恋的，你给我讲讲呗。”

　　东门大桥附近，这个时间段还有点堵车，孟泊跃改道了。车内沉默了一阵，周凡已经快睡着，人迷迷糊糊的。

　　孟泊跃说：“喜欢一个人，你说的那种吧，就是……某市某刻忽然想念，睡梦里常相见，见到了心情会好，不论做什么，都会惦记着对方，永远都在关注对方……”

　　“那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问点你这个年龄该问的。”

　　“哦……明天早上不要那么早来接我行不行，都不够……”

　　不够睡的。

　　他晚上回家还要补作业，早上六点就来，真的太早了啊，孟泊跃难道都不会犯困么？

　　“我知道了。”

　　一件外套落到他身上，将斑驳的光亮悉数隔绝，周凡睡着前用力地嗅了嗅，是孟泊跃的味道。

　　像太阳晒干雨后的泥巴地，暖烘烘的味道。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呢？

　　孟泊跃早在周凡高二那年，就已经告诉过他答案了。

　　周凡反复浏览江行止发给他的那堆消息，喜欢吗？某时某刻忽然想念，睡梦中常相见，见到了会心情很好……

　　他是喜欢的。

　　他喜欢孟泊跃。

　　他不仅会怕孟泊跃不能够常在，他还总是在某时某刻，突然就想到孟泊跃，做梦也会见到孟泊跃，这些都不是他所能控制的，最近，越来越明显了。

　　他以前没控制过。

　　现在好像，也并不太想控制这些。

　　十六七岁的喜欢尚且能大声说出来，二十五岁的喜欢，不说岂不是太怂了？

　　周凡红着脸戳开微信对话框，拉到置顶，点孟泊跃的名字。

　　[快乐小神仙：孟泊跃，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