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谈·册》问官

6、重华宫

　　一个多月终于过去了，姑姑刚告诉，我还有点恍惚，不用认字了，不用背书了，姑姑说一整日都可以待在外面。
　　我坐着，抬头看着嬷嬷嘱咐，什么也听不进，偶尔点点头，什么也不想，缓和着现在激动的心情。
　　终于，她又说了几句被姑姑总结成“恭维”的话，书上说狡猾于口舌不是君子行径，姑姑又说，书上说的是君子言行的最高境界，世上的君子少，大多数人能做到一小部分就很好了，像诚信，从不说谎是在行诚信之道，尽力少说谎也是在行诚信之道，我觉得很对，若是半句谎话也不能说，我定要憋死了。
　　而且，姑姑还说过很多有关“下人”和“宫人”的事，我总听得一知半解，但我能想象到姑姑肯定会说嬷嬷是应该说的，向她道谢。
　　“多谢嬷嬷。”我拱手，不会说二哥哥那样很长的“得体”的话，没人教，也不知道是不是二哥哥很聪明所以天生会的。
　　嬷嬷再向作揖，姑姑稍稍转身，我明白，和她一起离开大堂，我亲自去马上要离开的卧房，去拿早早起床摘的蜡梅，小声问姑姑嬷嬷说的话有没有重要的，她知道我是指必需自己知道的内容，说没有，今日一整天都能陪在我身边，叫我放心，我自然放心，就算出错也不要紧，只是怕她又要忧虑我不稳重啊、不知轻重将来该怎么办而已。
　　嬷嬷、姑姑和弟弟们出来送我，我能感觉到自己呼吸都不太平稳了，尽力走着姑姑教的最得体的步子，不急不缓一路到外门，已经第三次来这儿了，这一次我能出去，且是能合规矩地出去，我像是踩在棉花上，觉得四周都亮了几分。
　　四弟弟允枥、五弟弟允浣朝我拱手，说了几句“祝贺”的话，肯定是他们的姑姑教的，我也被姑姑教过几句，我一直不理解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但是一起玩闹过的弟弟，我不觉得烦，也在姑姑们的注视中朝他们拱手：“弟弟们也要好好读书，兄长在重华宫等弟弟们来启蒙，一起进学。”这句话我早就开始背了，一定说的很好。
　　六弟弟允振终于很不情愿向我拱手，我忍住笑，他肯定被他姑姑唠叨过很久，活该，我回了一礼，嬷嬷说该去向去我该去向皇后娘娘请安了，我终于可以离开了。
　　我和姑姑与几个太监、几个宫女一众人一起走着，上次跑出来的路早就忘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走的，大概不是，因为我们直接到了内院，凤凌宫真大，我只有这一个想法。
　　皇后娘娘正在和一个女孩说话，她笑得很温柔，和姑姑、娘亲对我的笑一样，我身边没有人说话，只能站着。
　　皇后娘娘没让我们等很久，“三皇子今日过了就五岁了。”她挥挥手，一个姑姑端着一个盒子下来，“长大了，要用心读书。我幼时极爱收藏砚台，送给你们很合适，都是有趣的模样。”
　　我一直压抑着急迫，必需依着姑姑说过的流程才能去重华宫，我有预感，就算去了重华宫也不能随便走动，有点闷闷的感觉，听皇后的嘴张张合合，我习惯看着我必须要听的话出自的主人的嘴，姑姑说这样表面看起来可以，像是在认真听的样子，又说要考虑是不是真的不用听，听过那么多人讲话，绝大多数的确是不用听的，我觉得，他们的确像姑姑告诉我的那样，大人通常绝对小孩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觉得说重要的话是浪费口舌，她不了一句，也不完全是，将来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她很少用这句话搪塞我，大概是说出来我会一直反驳才不说，因为很多次她解释了我的问题，我大声和她争论，还平添烦恼，她也总是笑着说，“都说了如果告诉你，你不会理解，说了也没意思的，信我，你长大了就知道了。”有一次我有点不开心，院子要种很多小花，现在都开过了，当时刚种的时候我跑去看，姑姑说花草树木都是从种子开始的，想看花就种花，想吃果子就种果实，她举了很多例子，我问我想多吃点桂花糕，能不能种桂花糕，她告诉我桂花糕不是种的，还想跟我说桂花糕是怎么做的，我不耐烦听了，说为什么不行，她说解释不清，自己试试就知道了，我仔细问了种花的宫女怎么种花的，花了两个下午，差不多照着做了，我等了不知道多久，还问了种花的宫女，花什么时候长出来，宫女说慢慢等，我好几次等不及了把土挖开看里面的桂花糕，桂花糕是沾满了土，七零八碎在土窝里，我觉得肯定长不出来，种花的宫女问我这是做什么，她要回了给我用的小锄头，我告诉了她，她笑了好久，我不开心，问她为什么笑，她说桂花糕又不是种子，就像树，哪里是一堆烧过的木灰能种出来的，必需要种子，种子在果子里，我不耐烦，那桂花糕种子在哪里？她又笑了，我有点恼火了，走了，再也不种了，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种不出来，终于还是去问姑姑，姑姑说解释不清，但和我说了我没听完的，关于桂花糕的制作过程，将桂花糕需要的所有材料都写在纸上，因为这个，我还学了好多字，比十天加起来要学的字还多，但她没让我必须记住，她跟我讲了这些材料是怎么来的，我一句话也没说，静静的听，觉得桂花糕可真麻烦，问需要多久才做得出来，她说，从准备好所有材料之后开始算也就几日那么久，但要从种下桂花树开始算，要桂花树开的花足够做一盘子，也就是七块，大概需要八九年，我禁不住呼出声：“这么久？”她点点头，说她从小就最喜欢吃桂花糕了，顺便说了句好吃的东西不可以吃太多，不然就不好吃了，这句话我没问为什么，猜她肯定要说自己试试就知道了，我吃的东西没有哪样不被定数的，肯定不能多吃的，她继续说她小时候就和她的婢女一起打桂花，然后做，年年都做，说起她小时候的事，姑姑总是要红眼睛，我只能陪着她，给她递帕子，但她总是很快就能缓过来，又开始说别的，像桂花糕那样的事不多，很多“以后就知道了”的事我现在还没到“以后”的时候，姑姑说人是慢慢长大的，这点变动不了，所以要耐心，道理是要一点一点知道的，我问她是不是不该问这么多，因为经历了之后才知道，现在问了也是白问，当时她的反应我现在都记得很清楚，她站起来，很认真问：“难道您只记问到答案后没有理解的时候吗？”我还没答，她说：“你忘记了‘勤学好问’这个词了？不只是书上写的东西要学要问，什么都要，姑姑又尽量不瞒你，你年纪小，不知道事物很正常。”她说的对，我也不会憋着疑惑，只是苦恼自己不能快快长大罢了。
　　我思虑飘散着，姑姑轻轻碰了碰我，我回过神来，“多谢皇后娘娘教诲。”这是姑姑说过很多遍的，只要皇后娘娘说的不是问句，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说这句话，大概不会出错。
　　皇后娘娘笑着点头，又转过身去拿着一个宫女递过去的帕子给那个女孩擦手，我看见她把一盘子白色的糕点捏碎再压平在盘子里，有点好玩的样子，皇后娘娘笑着摸她的头，我没多看，跟着姑姑走了，走了好久，路过了好几处长廊，不知道有没有我当时跑过的，都长得差不多。
　　姑姑在昨日就把今天的所有行程说了一遍，很麻烦，只记得今天见不到哥哥。
　　这一整天，我在不失礼的情况下欣赏着每一处新鲜的模样，问姑姑来过没，姑姑说有些来过有些没来过，我好想折下来旁边连在书上都没见过的花，想去那边池子看看，想歇息一会儿，但都坚持了过去，午膳的时候，有专门的一个嬷嬷前来仔细教导我用膳的细节规矩，讲的不多，有些姑姑也说过，我学得很认真，她说将来很长的时间都会在重华宫里我的澄明院里，用膳的时间过来指点我，我挺高兴，颇认真地谢谢她，她看起来也挺高兴的拜谢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高兴，反正我是因为觉得学好了，以后在烛也面前就不会害怕出差，我忍不住高兴。
　　一天下来，我终于在困得迷迷糊糊中被姑姑摆弄着洗漱，她说，我现在的感觉就可以用精疲力尽来形容，我勉强笑着点头，终于躺在床上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