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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沈荼初来京城时,便与京中的一位贵女结下梁子,起因不过是她有一次在宴会上拔了头筹,得了贵女意中人的一句夸赞,从此那位贵女便针对上了她。
      其他人虽然不怎么为难她,却也是作壁上观,不愿为了她得罪那位贵女,于是有一次,趁着冬夜祈福的时候,她被丢在了山间的小路上。
      夜里很冷,等了许久也没人找她,害怕在寒风中失温,她只能顺着道路往下走,走到半山腰时,一不小心,踩到一块杂草掩盖的空洞。
      洞里有点滑,她一时爬不起来,于是叹了口气,想看一看天。
      然而四周却有一阵窸窣声响,下一刻,一双银线暗云纹的靴子落在她眼前,柔软的衣摆随微风晃动,沈荼愣了愣,向上抬头,看见一双干净而温柔的眼睛,接着这人伸出一只手,他的手指修长洁白,掌心温暖,衣袖边有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鹤。
      这位白鹤少年眉眼极为俊秀,鼻挺唇薄,鬓发间还有几瓣树上带下来的梅花。
      他跳得急,肩上抖落了一层碎雪,月亮挂在他身后的枝头,映得他面色莹洁如生光。
      沈荼借着他的手站起来,对他道了谢,便听见他问自己是谁,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沈荼只能抬起头对他笑笑:“我是和同窗一起来祈福的,半道上迷路和他们失散了,谢谢你。”
      她身份低,只是外省小吏的女儿,老祖母年纪又大了,她也不想她为这些事情烦心,还能怎么办呢?
      只能躲远点了。
      最后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不过知道了那位将她送回府的白鹤少年原来是镇国公家的世子。
      后来老祖母去世,她自然也不会再接触那些贵人的圈子,本来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到他,却不料最后竟然和他定了亲。
      其实她很欢喜的。
      今日来找他,也是抱着往后与他同甘共苦,白首相依的希望,但他却明晃晃地告诉她,他现在不喜欢她,甚至往后也不会因为感激喜欢她。
      沈荼看着他,不知该做什么反应,于是最终也只能道:“我走了,婚约我不会退,你自己多加保重。”
      她不知道他那些话是因为突逢大变,还是当真是他自己的心里话,但无论如何,她不会在此时抛下他。
      为他,也为自己。
      就让她强求一次吧。
      “沈姑娘。”宋远叫住她,道:“宋远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往后你我成亲,沈姑娘便是宋远最敬重的妻子,即使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我们也会相敬如宾。”
      即使是在这样落魄的情况下,他的面容仍旧俊朗,一双眼眸在夕阳的映照下亮得惊人,看着他在夕辉中的身影,沈荼有一瞬间的恍惚,却很快回过神。
      相敬如宾吗?
      沈荼几乎是瞬间便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而宋远已为她拉开帘拢,很快高挑消瘦的轮廓就在黯淡天色中消失。
      不久后镇国公一案了结,荣王却突然谋反,此事荣王蓄谋已久,短短数日便连下五城,浩大声势吓坏不少朝中大臣,宋远便是在那时自请离京除叛,只望戴罪立功,以赎父过。
      他一走便是三年,带着远少于荣王的人马生生逆转了形势,在扫除了荣王的余党后一点点重塑了当地的格局,换来今日稳定繁荣的局面。
      这三年沈荼也再没见过他,但有时他会托人捎来昂贵的绸缎首饰,不管是冬日的裘衣,还是夏日的薄衫,样样件件,他一个都没有落下。
      却从不肯附上书信写上三言两语。
      而沈荼也终于相信,原来那日他说的都是真话。
      所以梦里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或许宋远真的会爱上其他人。
      因为在宋远心中,对她的尊重与责任大过爱重。
      再直白一点地说,其实那几分爱重可能也不过是尊重与责任转化而来。
      但无论如何,现在一切尚未发生,梦里的事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所以在桂枝叽叽喳喳的劝说下,沈荼还是带上她出府了。
      只是临出门前,她忽然想起什么:“带上昨日的那块玉佩,我把它放在——”
      她望向空荡荡的桌面,一时失语。
      怎么不见了?
      昨天拾得它的时候天色太晚,于是沈荼将它带回来打算第二日交到府衙上去。
      玉佩的主人必定极显贵。
      那玉佩质地莹润通透,颜色纯透无暇,质如盈盈水波,极其罕见,在光下一动,仿佛要晃出波来一般。
      只是昨晚她将它放下来时,竟然被边缘割破了手。
      按理说这不可能,因为玉佩边缘早已被打磨得圆润至极。
      但事情就是发生了,甚至她接下来便迷迷糊糊地做起梦来,今天早上想起此事,准备将玉佩带出去,竟发现它不见了。
      真是奇了。
      沈荼尚在讶异之中,桂枝却已经按捺不住兴奋地想拉着她出门了。
      “别管那玉佩了,我们先去胭脂铺看看,回来再说嘛小姐,我新学了一套妆面,今天我先来调试调试,保管明天姑爷见了你惊艳万分。”
      她央求几声,便扯着沈荼出了门,东街不远,两人便没有坐马车,走到东街口的楼上楼时,忽然听见一阵喧哗之声。
      沈荼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整条东街的楼与楼之间的小巷道上都挂上了彩绸,铺展绵延数百米,绿的黄的紫的,各色混杂成一片,然而唯一一抹亮丽红色,却悬挂在最高的楼上楼竖起的长杆上。
      楼上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
      它背靠各方贵人,掌柜头脑活络,每年都会联合各方组织一次活动,每次都有新花样,去年是花灯吟诗,今年便是踏绸夺魁。
      现下挂了彩绸的巷道口都有面容严肃的甲衣城卫守着,避免民众误进受伤。
      铜鼓敲击声响起时,挤在出发区的众人乌泱泱一片,如寒鸦飞起。
      地上的人群看着那些飞起的衣角,发出一片赞叹之声。
      身手不凡的少年郎们在彩绸间翻飞,他们为了争抢楼上楼顶的红绸魁首相斗,不仅比快,也比武力,于是时不时有人从彩绸间掉下来,悻悻离去。
      桂枝仰头瞧热闹,有些兴奋地道:“难怪那么多城卫在这边。”
      就在两人站在街上看热闹时,忽然从楼上楼二楼传来一阵惊讶的起哄声,紧接着一道极其矫健潇洒的身影,从二楼拔地而起,蜻蜓点水般踩了踩出发区那条线,然后掠过无人的区域,如利箭一般,直直射向楼上楼那道红绸。
      他自道道彩菱中踏过,路上对手纷纷被他击落,而他身影不停,很快便到了终点。
      那人白袍上的墨色云纹,在风中招展,银冠下眉目艳朗,竟比红绸还要张扬鲜艳。
      他伸出手,去拿那悬挂在楼顶的红绸,然后将红绸信手一抛,让它向人群落去,自己却毫不留恋地旋身而下,踩着窗沿跃入二楼雅间。
      神采飞扬,意气风发,不外如是。
      他将红绸抛出后,人群爆发出一阵更大的尖叫,有眼神闪亮的少年人,在楼下欢呼着招手,有年纪尚小的孩童,骑在亲人的肩上,做出伸手去抓的举动,气氛瞬间被炒至顶点,簇拥着的人群里人人翘首以盼,都等着看红绸究竟落向何方。
      沈荼把桂枝护在身侧,也仰头看,却不料那红绸越飞越近,竟然直直冲着她这边飞扑而来。
      飘飞的长绸,在空中舒展,被风吹出波浪的形状,如同一捧燃烧的火焰,向她落来。
      下一秒,视线被铺天盖地的红色占据,柔软如水波的绸缎,如屏障,隔绝出一个独立的天地。
      她好像听见人群的喧哗声更大了,但那些声音隔着这层轻柔的屏障,有些听不真切。
      直到桂枝带着笑扒开盖在她身上的红绸,沈荼才如梦初醒。
      她正准备说些什么,却看见楼上楼的掌柜从楼上下来,冲着她走来。
      掌柜是个面貌儒雅的中年人,一身青色外袍,瘦高身材,细眉长目,唇上有胡须,看起来和和和气气的。
      见了她便笑着开口:“姑娘,红绸落在你身上,是今年的魁首祝你红红火火顺顺利利呢,要不要赏分薄面,与我一道见见魁首,贺他夺魁之喜?”
      他的说法和要求并不唐突冒犯,沈荼本来都准备答应了,忽然间脑海却闪过那人夺魁时回首一笑的模糊侧脸。
      好像有些不妙的预感。
      她定了定神,笑着问道:“今年的魁首是?”
      “是寇小王爷!”不知谁家少女兴奋的喊了一声,“快去啊!”
      她说完后,人群也跟着一起欢呼起哄:“快去啊姑娘!”
      沈荼准备答应的话咽下去了。
      寇景是本朝唯一一位世袭的异姓王,盛宠在身,尊贵骄矜,张扬肆意。
      沈荼和他身份差距极大,只是小时候见过几面,不熟也没交集,本不应该有龃龉,但不知为什么,有段时间寇景见了她,总是没有好脸色,还老是说些阴阳怪气让她下不来台的话。
      不过他毕竟自持身份高贵,不屑于为难一个地位低微的姑娘,于是修理了想要通过为难沈荼而向自己献媚的人,此后看见她都故意避开。
      再后来两人几乎没见过面了。
      沈荼对他的印象便是:美貌过人,跋扈嚣张,本性不坏,但是讨厌自己。
      因此她并不想凑过去自找没趣。
      神思急转之后,沈荼笑着对掌柜道:“多谢魁首的祝福,在下感激不尽,不过我一人之贺终究微薄,今日之喜,应该大家共享才对。”
      她说完便将红绸向人群抛去,领声道:“在此祝贺寇小王爷喜得魁首,如意安康,万事顺意!”
      人群中瞬间欢声一片,齐声复颂,即使隔了老远还能听到众人的祝贺笑闹声。
      “在此祝贺寇小王爷喜得魁首,如意安康,万事顺意!”
      周遭狐朋狗友跟着人群起哄:“可以啊小王爷,今日这风头是出尽了,那姑娘可真给面子,领着这么多人贺你夺魁。”
      寇景却恍若不闻,他屈膝搭肘,靠在窗前看人群中那个穿青色襦裙的人。
      给面子?
      分明是不给面子。
      不愿意上来见她,所以才费尽心思闹这一出。
      他弯唇,本来有些嘲讽不悦地看着她,但此时沈荼刚好仰头抛红绸,动作时眼睛弯弯,唇角扬起,似乎是极其真心的模样。
      他忽然间便噤了声,也不应和他们的嬉笑了,只倚在窗前看她离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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