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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桃花笼(十一) ...

  •   ——

      砰砰砰!
      足以将门板震碎的敲门声从楼下传来,住客的惊呼打断了尾巴的话,急促混乱的脚步顺着楼梯传到了贺玠身下的床板,整栋楼都在为那个狂奔之人颤抖。
      而那脚步声也丝毫没有停顿地来到了他们所在的楼层,一间间敲开房门,直到站定在这个房间外。
      “谁?”尾巴很不耐烦地朝外面喊了一句。刚才的话题搞得他心烦意乱,正是个需要发泄口的时候。
      没有妖息,但清脆的佩刀碰撞声还是落入了贺玠耳中。只怕是来者不善。
      房门被一双戴着青铜护臂的手推开,粗犷蛮横的方脸率先探头入门,凸出的眼球死死地盯着床上的贺玠。
      “斩妖人阁下。”男人穿着衙役的服饰,一手扶在刀柄上,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和粗鄙。
      贺玠认出来他就是昨日和自己一同进山的一人,只是不知为何只身前来。
      “戚大人请阁下前往衙府议事。”衙役转动眼珠轻睨了一眼贺玠,鼻孔翕张喷气,本想是示威,但在贺玠眼中倒像只疲劳的耕牛。
      “发生什么事了?”贺玠虽然心下生疑,但也并不在意别人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敌意。
      衙役深呼吸了一口,鼓起的胸膛剧烈浮动。
      “阁下但来无妨,具体情况……一看便知。”衙役好似并没有看见贺玠还浸着血的左腿,摆出一副若敢不从,格杀勿论的架势。
      “喂喂,有点眼色没有?”尾巴实在受不了这衙役咄咄逼人的语气,抄着手横在他面前,仰头直视着这个莽夫一般的大块头,“人家腿都伤成那个样子了,要怎么跟你走?用飞的吗?”
      衙役鼻间的呼吸愈发沉重,眉间的皱纹深刻得能挤死蚊虫。
      “我们戚大人敬在裴宗主的面上,给伏阳宗的人几分薄面。但若是你们的人如此不讲理……”衙役右手紧握住了刀柄,“想必阁下也是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个道理的。”
      “哦哟别别别,他可不是我们宗门的人。”尾巴摇头摆手连连否认,“我只是提醒你他如今伤重不便行动,我就是来给他治伤的。既然现在没我的事了,那我走便是。”
      尾巴前后转变之快,也是不想给自己惹得一身腥臊,眼看情况不对拔腿就跑,独留贺玠一人坐在床上目瞪口呆。
      “请吧。阁下。”衙役侧身让出通向门口的路,不给贺玠可乘之机。
      请?怎么个请法?
      贺玠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腿,慌忙在被子的掩护下穿上裤子,随后缓缓在床上挪动起来。
      他像只被裹在茧中的毛虫,一蠕一动,避免撕裂到伤口。那不过两人宽的床面,硬是被他挪成了万丈沟壑。
      冗长的沉默中,衙役投降般地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快步走到贺玠面前,一把将他提溜起来,跟拎鸡崽子似的拿捏在手中,转身就向门外走去。
      贺玠脸都吓得煞白,根本没料到这粗犷的衙役会是这般回应。
      他原本只是想装装虚弱,好讨要一根拐杖之物方便行走,可这直接将人拎起来算是什么个事儿啊?
      自己堂堂七尺男儿,被这么个大块头拎着走去衙府,这让人以后怎么在孟章城混得下去?
      不出所料。客栈一楼的住客们对这一奇怪的姿势频频侧目,几个胆小怕事的人将贺玠当成了被衙役缉拿的潜逃囚犯,瑟缩地躲进墙角不敢正眼看他。
      而贺玠本人除了闭上眼睛装死逃避以外,想不出任何解决办法。
      “裴宗主。”衙役突然在客栈门口停住了脚步,正眼看着面前的男人颔首示意,“在下执有要事,不方便行礼,见谅了。”
      裴尊礼其实并未走远,只是站定在门外试图眺望远山青黛安神。
      他还未来得及褪去夜行时的玄色衣袍,眼睑下淤青尽显,即便容貌俊美也难掩疲惫。寥寥几刻时间并不能让他从方才的失态中抽身,反而在看到贺玠躲闪的眼神时再一次扶住了额头。
      “他左腿尚未痊愈,这样贸然行进怕是不妥。”裴尊礼并未加以阻拦,只是靠在门边淡淡应道。
      “哦?那依宗主所言,在下要如何处置他才算妥当呢?”衙役话里话外都有些烦躁,握着那戚大人的口谕,脾气大到连他国重臣都不放在眼中。
      这也是富饶之邦安宁享乐人群的通病了。
      裴尊礼又何尝听不出他对自己的暗讽,眉头一挑,不急不恼地在手中捏诀。
      片刻后那衙役只感觉手中一轻,诧异地看着贺玠摇摇晃晃漂浮了起来,双脚离地半尺,缓缓向前飞去。
      还真是能飞!贺玠惊呼一声,想借机活动僵硬的四肢,不曾想又扯到了伤口。当即疼得龇牙咧嘴。
      “浮身咒。低阶妖术而已。”裴尊礼看着衙役瞪圆的双眼,淡淡解释道,“至少能让他不在路上怠慢,半个时辰后自会解咒。”
      “这、这样的吗?那还真是多谢裴宗主相助了。”衙役稀奇地看着贺玠,持刀跟在他身后离开了。
      不过对贺玠来说,这漂浮的姿态可比那衙役提溜着自己还要引人注目,半道上行人惊叹的眼神臊得他汗流浃背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在两人看不见的身后,裴尊礼一直站立在槐树荫下望着他们的背影。
      直到确定那衙役没再对贺玠做出更过分的举动后,他才收回目光,转身向客栈内走去。
      ——
      衙府门前的石板常年未换,龟裂的缝隙渗透着错乱脚印上携带的泥水,浑浊的泥浆一汪接一汪在那俩饱经风霜的石狮子下面形成潭面。
      贺玠刚飘到衙府门前,半个时辰的浮身咒就没有任何征兆地解开了。方才适应了浮空的四肢扑腾着落地,为了保护受伤的左腿,只能侧身倾倒在泥潭中,灰色的衣服顿时凌乱不堪。
      “阁下稍等片刻,待我取根木杖便来。”那铁石心肠的衙役可不管贺玠伤病与否,抬脚便跨进了衙府大门,只留下满身泥泞的贺玠和周围指指点点的百姓。
      有些不对劲。
      贺玠没有尝试站起来,而是将就着扶腿坐在一边,搓着手上的泥水看向衙府皱眉。
      他前些日子不是没有经过衙府周围,只是今天的府前居然没有衙役值守,空空荡荡令人不安,里面的气愤也比平日的凝重渲上一层死气,直勾得贺玠心中突突跳。
      不多时,那衙役便拿着根平滑的木拐杖出了门,将其递到贺玠手中,冷眼看着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随即利落地转身跨过门槛,示意贺玠跟在身后。
      衙府内萦绕着一股浅淡的血腥腐败味,连带着矗立檐下的红漆木桩都被浸湿,透出暗沉的斑渍。
      “大人,人已经带过来了。”
      衙役双手抱拳,冲着里屋那扇紧闭的大门禀报道。
      “让他进来。”
      是戚大人的声音。不过比起往日的慈祥威严,那声调似乎染上了一丝悲戚的颤抖。
      衙役握住贺玠的胳膊,将他朝前推搡了一下,让他踉跄着走进里堂内。
      屋内没有点灯,两排漆黑的人影静默地站在两侧,而那开门倾斜的一束阳光,正好照在正中央戚大人凝重的脸上,以及他脚下被草席裹着的躯体。
      “刘三,去把烛台取来。”
      戚大人扭头对身边的人吩咐,自己则弓着腰走到贺玠身前,盯着那条包裹着带血白布的腿片刻,然后开口问道。
      “敢问昨日阁下在山中与衙役们分开后去了哪里?”
      贺玠那不详的感觉在看到地上被裹住的身躯后得到应验,他借着旁人端来的烛台直视着戚大人的眼睛,将自己遇见深山老妖和脱险的经过一五一十地陈述出来。
      “一个老人形态的妖物?”戚大人盯着贺玠的脸,企图找到他的破绽,“是什么妖?”
      “无从得知。”贺玠摇摇头。
      那老人似乎是个半毁妖丹的妖物,连他自己都不能察觉到同类的妖息,更莫要说让别人摸索出他的身份了。
      “那你看看,这身体上的伤口,是否是那老人所致。”戚大人将烛台放在贺玠手上,自己弯下腰,一把揭开了那脏污的草席。
      霎时,房间内站立的衙役们都侧过了脸,不忍再看同伴惨死的身体。
      贺玠举着烛火,看向地面上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只觉得一股灼热的气血翻涌上脑,强烈的错愕让他差点没忍住干呕出声。
      尸体的面皮被生生剥开,原本五官所在的地方只留下一团血肉模糊的腥红。唯一能辨认他身份的东西,就只剩下腰间悬挂的令牌,贺玠认出这是属于那位训斥提醒过自己的领头衙役,那位不过不惑之年的男子。
      他的前胸和后背皆有钝器击打贯穿的伤口,除了豁大的血洞外还遗留下密密麻麻的圆形淤青,整个皮肤呈现出苍白色,半颗眼珠还悬挂在糜烂的眼眶上,不甘地看着那个杀死他的凶物。
      “没有妖息残留,没有施展妖术留下的痕迹。也不属于你那晚看到的树妖杀人手段……我们的人发现他时,就已经以这副姿态倒在林中了。”戚大人重重地咳嗽两声,沧桑的眼皮垂下,“本官让你来也不为别的,就是想问问。你昨日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不信任自己的说辞。
      贺玠扶着拐杖的双手暗自用力——结合那门外的壮汉衙役对自己的态度和戚大人的口吻,不难猜出他们对自己的怀疑。
      贺玠没有急着回答戚大人的质疑,而是慢慢蹲下身,指尖轻点在尸体前胸的伤口上,将那点凝固的血液放在鼻下嗅了嗅。
      “大人可否查明死因?”贺玠仰头看向戚大人。
      “据仵作说是钝器击打后脑致颅骨破裂而死,死后又被反复鞭打尸身……看那皮肤上的血洞和淤青,凶器恐怕并非刀器,而是用铸有逆须钉一类的武器击打所成。”
      铸有逆须钉一类的武器?
      那类钉子硕大坚硬无比,通常是用来扎伤马蹄滞缓敌人行动,很少出现在人手握住的武器上。
      贺玠仔细回忆老人家中的景象,并未发现如此种类的东西。那老妖杀人似乎只用砍刀,放人血炼药。断不会用那么繁琐的手段去处理尸首。
      “并不是那个老人。”贺玠左腿在打颤,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液后沉声说道,“如果凶犯果真在死亡后对其进行多次击打,我更倾向于……”
      “仇怨?”戚大人接上了贺玠的话,看他噤声默认,点了点头道,“这一点我们已经想过了。刘三,你跟他说说昨日的经过。”
      被叫到名字的衙役诚惶诚恐地低下头:“昨日入山后我们一行人就分开搜寻了,老于他担心那些姑娘的安危,冲在最前面。我就跟着其他弟兄们排查着后方。”
      “走着走着,我们突然看见老于在前方发射了烟筒……他跟我们说过,只要发现可疑的东西,就发射信号告知其他人。”
      “那林子大得吓人,周围随时都会有豺狼虎豹,我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谨慎地前往他所在的方向。”
      “但等我们到的时候……”说到这里,几个衙役纷纷低下了视线,身体不住地抖动。
      “等等!”贺玠启唇打断了他,“你们在前去的过程中,没有听到什么响动吗?”
      按理说,老于他也是有功夫底子在身的人,遇到险境不可能不声不响地被杀害,甚至连反抗都做不到。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刘三脸色煞白地喊道,“我们什么声音都没听见,甚至连林子中的鸟叫都鲜有耳闻……那个时候,整个林子都像是被个大碗扣住了,风都吹不进来!”
      他这比喻倒是形象,贺玠立刻就想到了识妖谱中树妖最擅长的隔绝幻术。
      因为根系禁锢无法离开生长地,很多依靠人之气血修炼的恶树妖会习得一种能让人与外界隔绝开来,迷失在自己周身从而捕食的妖术。具体功效,和刘三形容得十分相似。
      “那树妖就在发现老于尸体的附近!”贺玠突然想通了一点,激动得差点没站住脚,“你们有仔细排查尸体周围吗?”
      几个衙役面面相觑。
      “我们昨日都被吓坏了,慌忙叫人来将老于抬走。没有功夫继续勘察。”
      贺玠转身就想拄着拐杖出门。
      这孟章城的衙府差人还真是闲散惯了,居然在关键节点上出差错。要是因为这个疏忽而放跑了那树妖,这麻烦篓子可就捅大了。
      “报!”
      贺玠还没把伤脚迈出门槛,衙府外就传来急促的禀报声。
      一行精练的捕快从门外快步进入,来到戚大人面前。
      “报告大人!方才于虚有山脚下的一间茅屋中发现一位被捆绑昏迷的可疑老人,现已将他带回!”
      虚有山脚,可疑老人。
      贺玠缓缓转身和戚大人对视,皆在对方眼底看到了一抹诧异。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桃花笼(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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