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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桃花笼(十二) ...

  •   ——

      “带我去看。”
      戚大人撩起衣袍毫不犹豫地回答,跟在那些捕快身后走出了里堂。
      贺玠连忙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顺着那捕快的指引来到衙府深处的鞫狱之地。
      暗牢内湿气极重,哪怕照明的火把全部点满也无法驱散阴森哀怨的寒气。
      贺玠拢了拢衣袖,手却不小心擦过了脖子上的割伤,连着腿上的疼痛一齐给了他脑心一棒,汹涌的痛感顿时化为火星窜进眼眶里。为了不让自己痛呼出声,贺玠只能深深吸气,在浑浊的空气中呼出一缕白烟。
      戚大人没注意到身后的小动静,忙不迭吩咐着捕快开锁。
      “这老人是我们在巡山过程中发现的。那栋茅屋原本废弃已久,是早年守山人堆积杂物之处。昨夜途经那里,听到里面有异响,一打开门,就看到他被五花大绑在角落。”
      “我们本以为他是被绑架的百姓,施以救助的时候他却突然发起了袭击,重伤了同行的弟兄。我们才不得不将其打晕后带回来。”
      捕快打开牢门,提起手边的污水桶就泼在了昏迷的老人身上,顺手绞起了铁索,将他双手拉开固定,整个人被锁链垂吊在半空。
      戚大人原本还担心老人身虚体弱经不起这捕快粗暴的折腾。但又一想他身为化形恶妖,将贺玠打得遍体鳞伤,肯定不是等闲之辈,于是制止的话语又咽了回去。
      被污水泼醒的老妖迷瞪地睁开眼,看见眼前肃穆而立的众人,耷拉的嘴角逐渐咧开,露出里面泛黄的牙齿。那双滴着脏水的眼皮残破不堪,内里的眼睛已经被尾巴重伤,溃烂得血肉一片。
      “他还能看见吗?”戚大人轻声问捕快。
      “哎哟青天大老爷啊,老朽一介良民,平日里连鸡鸭都不曾杀害,麻缕也从未盗窃。这、这是为何要把我捉于此地啊!”
      还未等捕快回答,那老妖先晃动着身体为自己喊冤,年迈的身躯在半空中如断襟飘动,任谁看都会觉得他是个命不久矣的可怜老人。
      看来这留下的半颗妖丹还为这老人提供了以气视人的能力,就算眼睛废了也能看清物与人的轮廓。
      “一派胡言!”戚大人气得胡子乱抖,“大胆妖孽绑我子民伤人性命,还敢在衙府重地妖言惑众!说,你到底是何等妖物?我衙府差役是不是为你所杀!”
      那老头眼皮动了动,正要开口,却被一直站在后面观望的贺玠打断了。
      “陶安安是你的女儿?”
      没头没尾的疑问让在场的人皆是一愣。
      戚大人和捕快扭头看向贺玠,却见他直勾勾地看着满脸惊诧的老人。
      “我、我不认识……这是谁家的姑娘吗?”
      他在装傻,贺玠知道。
      “我不管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只想告诉你。她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
      贺玠这句话不假。那陶安安是白峰回亲笔写下的姑娘,本就和这起事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再加上下落不明,很大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如贺玠所料。老人在听到这句话时脸上无赖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
      “我不认识,我不认识她……”
      老人嘴唇翕动着,被铁链捆住的双手也不安地挣扎。
      “她遇上了一个富家公子,还给了他一串木珠手链。我不知道那个男人许诺过她什么,亦或是说过什么动听的情话。但她相信了。”贺玠看着老人青筋鼓胀的额头,昨日被他划伤的脖子又开始隐隐作痛。
      “现在她因为那个男人行踪不明,若是再不能查明真相,我们谁都不敢猜测会发生什么。”
      “我听不懂你说的。”老人口中牙齿磨得咔咔响,嵌入墙壁的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拉扯声。
      “你现在如实告知知道的一切,就还有找回她的机会。”贺玠双手抓住木桩牢门,将脸从缝隙中探过去,目光不错地盯着老人。
      “我……”老人胸口剧烈起伏,喉咙中似有一口瘀血卡得他无法呼吸,哼哧哼哧垂着头。
      “相信我!你不是也在找她吗?”贺玠朝着老人喊道。
      老人稀疏疮痍的头顶动了动,似乎被贺玠这句话戳中了心底,犹豫着睁眼看向他,好半天才重重咳出了一滩血沫。
      “你真的能找到她?”他口中还残留着丝丝血渍,含糊不清地问道。
      “我保证。”贺玠点点头,木桩上的毛刺都被他捏进了手心里,但他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老人紧绷的肩膀松懈了下来,枯瘦的五指微微弯曲,面皮不断抽动。
      “她是五十年前离开我的。”
      他动着糜烂的眼皮,沉思的言语间都是对往昔的回忆。
      “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刚化形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对什么都好奇。”
      “我知这孟章国虽大,但没有一处地方能供我们树妖栖息。为了保护她不被人砍杀,我告诉她虚有山外都是邪境,瘴气环绕蛇蝎混杂,为的就是不让她接触人类避免被残杀。但她对山外的痴迷只会随着这种禁锢而剧增。”
      “她就是想出去看看,谁也拦不住她。”
      老人呼吸声渐弱,似乎陷进了多年前的回忆里。
      那个穿着自己用破布烂麻编织成裙子的小姑娘,光着脚丫披着头发,从直入云天的树冠上一跃而下,跳进了她百年来未曾见过的天地。
      “虚有山分内外两面。外是人入,内是妖生。自从她那一走之后,我就再也没收到任何消息。直到多年前的那场山火,烧了虚有山的经脉,动了我们内山妖物栖息的根地,我们无法生存,才想着来到外山求存。”
      “陶安安,是妖?”
      贺玠哑声向老人问道,心中隐隐有了个不祥的猜测。
      “陶安安?那不是白家公子给你写的那份名单上的姑娘吗?”戚大人也对这个名字有所印象,“莫非,是她因为嫉恨其他女子和白峰回交好,就将她们一一绑走杀害?”
      “什么绑走?什么杀害?”
      老人虽然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可他脑袋不糊涂。
      “不可能!不可能!安安她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她也不靠人命修炼……一定是受了你们人类的教唆!她不可能杀人!”
      “有其父必有其女。你自己害人不浅,让本官如何相信这陶安安的清白?”戚大人语气威严,压得那老人半晌无法辩解。
      “我!我是为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两袖清风的人上人又怎会懂得妖丹半毁的痛楚。老人自知无法让眼前这位大人明白身为妖物的难处,干脆闭上了嘴,再也不回话。
      贺玠站在戚大人身后沉默地看着两人争辩,思索着老人供述的话。
      名单上失踪的妖物女子,他人口中与白峰回争执的有孕红衣女子,以及尾巴和自己承认过的,人与妖可以结合生子的事实。
      身份,目的,缘由……笼罩在失踪案上的迷雾似乎都被一点点拨开,但贺玠总觉得哪里说不通。
      “从那场山火开始,你就一直徘徊在虚有山外界?”贺玠手指交错着叩击木桩,脑内疯狂思考着一切线索的关联。
      老人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
      “那说不通啊……”贺玠想到自己在山里时,光是靠着一块树皮就让明月确定了树妖藏匿其中,若那陶安安就是抓走汤氏之女的树妖,没道理老人发现不了。
      “有什么不对?”戚大人转身看着贺玠。
      “我需要再去找一次白峰回。”
      贺玠支起手边的拐杖,跳着脚急促地朝外面走去,看着颇有几分身残志坚的味道。
      “找他干什么?那小子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是关于陶安安的事,他没有说出全部的实情。”贺玠咬着牙走上台阶,回头对戚大人说,“虚有山那边,麻烦大人您再派人前去搜寻一番,断不能让那杀人的祸害逃掉。”
      ——
      当贺玠撑着拐杖一路艰难地走到珍满楼时,那迎客的小二正好送走正午时最后一桌食客。
      “客官,这回桌子保够了,想坐哪儿都随意!”
      他认出了上次被自己拦在门外,最后被自家公子毕恭毕敬送出门的贵客,慌忙上前迎道。
      “白公子呢?”贺玠开门见山道。
      “啊这……”小二尴尬地笑道,“莫非客官又是来找我家少东家的?”
      贺玠沉默不语地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坦然和肯定。
      我不来找他,我来干什么?
      “这……”小二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可我们少东家今日真的不方便见客……是真的不方便。”
      他怕贺玠不相信,连说了两遍。
      估计又是在莺莺燕燕中迷醉了——贺玠脸上露出一闪而过的嫌恶,没理会小二的阻拦,径直走上楼去。
      “等等客官!”小二脸都急红了,没想到贺玠如此不听劝阻,“我们少东家今日与贵客相会议事,特地吩咐了下午与晚间都不见客!我没有骗您!”
      “贵客?”贺玠罕见地嘲讽出声,“他能有什么贵客可见?”
      “客官您就别为难小的了,这次当真是大人物。”小二一边想阻拦贺玠,但又顾及他的腿伤左右为难。
      大人物?贺玠还真不知道这贵客到底是那大将军的小妾还是云深台娇美的伎子。一个沉溺在温柔乡中的浪荡子又能结识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
      “哦?既然是重要的客人,那白公子一人作陪怎能让其尽兴,不如加我一个吧。”
      贺玠脸上挂着阴冷的笑容,拨开小二的手,用力推开他用身体挡住的那扇包厢门。
      咔哒。
      茶香晕染的房间内,一只满是剑茧的修长手指将白瓷茶盏放在几案上,那嘈杂的对话声和不速之客的到来并没有让其停下动作,而是颇为细致地将杯口的茶渍抹去。
      “怎么回事?不是说我不见人吗?”
      坐在茶案对面的白峰回恼怒地看向门口的贺玠,拼命朝小二使着眼色。
      而他对面坐定的褐发男子显然要淡定许多,只移目朝贺玠的方向看了一眼后便开口对白峰回道:“既然查案缉凶的斩妖人来访,白公子还是好生接待才是。”
      “不,宗主大人。您还是先考虑考虑我说的合作事宜。”白峰回立刻换了副嘴脸看向眼前的男人,满脸都是喜气谄媚的微笑。
      “裴宗主?”
      贺玠脸上的阴笑僵住了。
      裴尊礼也有些无奈。他原本只是想借着珍满楼这全城最高酒楼的来头,在最高点观望一下神君殿那边的动向,以便能够第一时间面见孟章神君。谁知刚上来点了壶茶,就被这白峰回缠上了。
      对方是孟章有头有脸的富商之子,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自己也就只能先坐下来慢慢迂回。
      “珍满楼如今声势壮大,白公子想要趁此东风进入陵光国扩大收益可以理解。但割地分人一事关乎重大,并非我一人可以定夺。眼下也不急于一时,公子还是先解决要事再谈。”裴尊礼谈吐滴水不漏,手中握着的茶盏倒映出他冷淡的目光,那瞳色几乎和茶色融为一体。
      “对啊,不急于一时。”贺玠将手中的拐杖丢到一边,顺着裴尊礼的话昂首挺胸地走到白峰回身边,一手拍在桌子上。
      “那好那好……”白峰回见裴尊礼没有直白地拒绝自己,便勉强应声看向贺玠,“你、你原来是斩妖人?不……你到底还有什么事?”
      “我还有什么事?”
      贺玠的反问让白峰回冷汗直冒,只能靠喝茶来缓解紧张。
      “你是不是曾让一个女子有了身孕?”
      噗——
      白峰回没想到他说得如此直白,当即一口茶水就喷了出来。不过还好他反应及时,关键时刻调转了脑袋,才没让那口茶水落在裴尊礼身上。
      “咳咳咳咳!”白峰回满脸愠怒,“你在说什么呢?”
      “穿红色衣裙的女子,有人跟我说过看见你和她争吵。”贺玠步步紧逼,完全不给他编造谎言逃脱的机会,“还有,她的名字是陶安安。”
      白峰回目光一滞,随即气极反笑道:“我记得我曾说过,和她是只有短短几天交情罢了。算起来我能想出她的名字都算不错了,何来让她有孕一说?”
      “想不起来是吧?”贺玠虽眉目带笑地看着白峰回,但那笑脸后藏匿的愤怒却是再也无法忍住。
      裴尊礼只看到自己杯中的茶面轻轻晃动,坐在对面的白峰回就捂着脸倒在了地上。
      这一拳贺玠只用了七成的力量,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要是把人打晕了就问不出东西了,但发泄而为的一拳却让他心中大呼过瘾。
      他想这么干已经很久了。
      “想不起来,我就帮你好好想想。”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桃花笼(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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