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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吴越山(三) ...


  •   云衔山的右手已经动不了了,他用左手慢慢地抽出佩剑,剑插进地面,借着握在剑上的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隐隐约约的晨光照在他的脸上,是一种无情无爱的冷漠神情,让人看不透一丝他内心的真实想法。薛皎内心早已山崩地裂,当初她杀了一个陌生的“铃铛”已是艰难万分,如今要她手刃云衔山。

      这个幼时对她爱护有加,后来与她情深与共的人,纵使现在两人之间隔着千山万壑,叫她如何舍得?

      云衔山的声音虚弱,眼神却格外的坚定,他语气平缓听不出任何波澜:“皎皎,你当初来吴越山时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整日跟着我叽叽喳喳,其实与其他纠缠我的女弟子并无二致,你觉得我为何会对你与众不同呢?”

      “那是因为我觉得你可笑!薛清的妹妹,那个偷走了我人生的人,他的妹妹凭什么可以这样天真无邪,有什么资格说喜欢我?一个因为噩梦就被送来吴越山疗伤,人生中最苦恼的事情就是得不到喜欢的师兄的如花瓣般脆弱的女孩子,看着她被欺骗、被背叛、被抛弃,一定很有趣吧?”

      “想要将你拉进我这个永远逃不出去的深渊。这就是我接近你的原因,所以皎皎,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你杀了我吧。”

      薛皎想到了什么,突然苍白的唇角勾了勾,忍俊不禁。这一幕似曾相识,同样是在吴越山上,同样是逼迫着她杀人,铃铛和云衔山,或者说是以后的自己和云衔山,何其相似。都极力地激起她内心的愤怒,试图让她在此时此刻能够下定决心,能够抹杀掉心中的犹豫。

      薛皎笑着笑着,眼中的泪水滑落了下来,

      可那时铃铛是哄骗她的,而云衔山...

      薛皎闭了闭眼,她想起云衔山从前对她的忽冷忽热,在他爱怜的眼神中时常能看见阴沉神色,她从前以为师兄是性子冷,捂一捂就热了,如今想来原因大概真的像他说得一样。

      她不过是云衔山跌入泥潭时,带着恶意想要报复的玩物。他和那些把她从马上拽下,把她拖去谢家祠堂的人有什么区别?

      薛皎看着眼前这个她爱至深恨至极的人,终究还是下不了手。一时的恨意能够逼着她握起长剑,可往后无数个夜里,当那些仇恨褪去,等待着她的是无尽的痛苦。

      “怎么,愿意下手?皎皎还是愿意和他做一对亡命鸳鸯?”

      师父往前走了几步,步伐很轻,只能听见他脚下树叶碎裂的声音,但这足以让云衔山心胆俱裂。他面上那个冷漠的面具碎了,终于流露出了焦急迫切的神色,眼中再不见刚刚的狠劲,语气中带着哀求喊道:“皎皎!”

      眼看着师父逼近,云衔山拔出支撑着他站立的剑,跌跌撞撞走向薛皎。他手握在剑身上,锋利的剑刃立刻将他的手割破,鲜血沿着掌心流至手腕,成串落下。

      他拼了命地将剑柄往薛皎手的方向递过去。

      “皎皎...”

      “握住剑好不好?”

      “算师兄求你了...”

      师父在他们身后大笑不止,低沉而恐怖的笑声在寂静的山林回荡,如同鬼魅一般,让人无处可逃。

      突然,笑声戛然而止。

      师父的脸上闪过一抹惊慌,这短暂的表情在下一刻消失不见,恢复到面无表情的样子,但这并不是他自己内心沉静平和,他的心中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

      五年前,那个傀儡师试图控制他,不过是减缓了他出剑的速度,可如今这个动弹不得的感觉,他竟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境界。

      啪啪啪——

      有人拍着手从黑暗的树林中走了出来:“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师父你说是不是?”

      那人一身黑衣,黑布蒙面,已经与云衔山和薛皎交手过无数次,尽管从来没有看过他的真容,但他们一下子就认出了这就是他们苦苦追踪的傀儡师。

      傀儡师扯下遮面,露出了一个带着讥笑的面容。

      “好久不见啊,谢雁书。”傀儡师看云衔山一愣,嗤笑一声,“看来你还没有完全恢复记忆,不过无妨,我今日的目标不在你。”

      他背过身去,面向被控制在原地的师父。

      师父突然僵硬地转过身,面对北边跪倒在地,“咚咚咚——”地磕起了头,磕头的动作干脆猛烈,额头上的鲜血喷涌出来,顺着他的脸往下淌,整个脸上一片猩红,格外瘆人。

      “死在吴越山阴的兄弟们,你们看清楚了,这司徒老贼今日在这里给你们磕头谢罪了!”傀儡师声音尖锐,惊起林中飞鸟无数,那山谷中各处扑棱翅膀的声音层层叠叠,像是无数冤魂的回应。

      直到地上的青苔都泛出了诡异的红色,傀儡师总算让师父机械般磕头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猛地挥手,师父像一个被人拎起的木偶一样,以一个奇怪的姿势站了起来,他不受控制地长剑出鞘,反手握剑,直指胸口,手腕间一用力,那锋利的剑直往他心窝处捅。

      师父眼中惊骇万分,他完全不能控制这即将取自己性命的双手,甚至连双眼在极度的恐惧之下都不能闭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命丧剑下。

      他从来视性命如草芥,因为他自己足够强大,强大到无人敢对他的性命有所威胁。他将这天下苍生看作他武道的石板路,偶尔有几个会讨他欢心的弟子便多留片刻,如猫狗一般逗弄取乐。

      可如今利剑刺向他本人的时候,他在须臾间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惧,他那一身狂妄在死亡面前被吓得溃不成军,他想要无上的权力和武道,他想要凌驾于他人生命之上的自由,他不能和那群蝼蚁一样在阴暗的地府中腐烂,他不能死,他不想死!

      他的心中在撕心裂肺地呐喊,别杀他,别杀他!

      福至心灵,他的手停下了,停在了剑还差一寸就碰到他的地方。他胸口卸下了一口气,傀儡师手一松,师父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一股浓烈的骚臭味传来,原来是这个不可一世的武道尊者,竟被吓得尿了出来。师父衣服的下摆被浸透了,那污水顺着他坐着的地方蜿蜒而下,让人作呕。

      傀儡师皱着眉头后退了几步,从袖中取出一瓶红顶金身的琉璃小瓶,还没说话,却见师父看了那瓶子大喜,像是看见了什么救命的宝物。

      师父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不管自己浑身恶臭,趴在地上往傀儡师处爬了两步,像是一条只想着活命的狗,咧着嘴道:“你想要这起灵丹的配方对不对,只要饶我一命,我什么都告诉你!”

      傀儡师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云衔山一眼,又转回去对着师父不屑地笑了一声,“我已经觉醒异能,要起灵丹做什么?”

      他一脚踩在师父的肩膀上,师父吃痛地仰头倒在地上。那宝瓶在傀儡师的指尖打了个转,红色的顶盖轻轻弹出,被随意丢在了这野外的地上。傀儡师面带厌恶地捏住师父的脸,迫使他张开嘴,将整瓶药倒了进去。

      “你不是这么多年做梦都想觉醒异能吗,既然你不敢吃起灵丹,那我帮你!”

      师父被药呛得剧烈咳嗽,片刻后身体中来了感觉。他在恐惧被起灵丹逼疯的同时,也怀着巨大的期待,如果他就此觉醒了异能,那么他将成为全天下最强大的人。他眼中杀意一闪而过,他要杀了眼前这三个人,将今日受的屈辱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身体仿佛被投入到了炼狱之中,四肢百骸被烈火焚烧,经脉寸寸断裂再重新组合,师父将全身的内力运转游走,试图让这觉醒异能的过程加快。

      薛皎看了觉得有些不妙,她见过小九觉醒异能的样子,看师父这相似的样子,似乎真的在往异能觉醒的路上走了。

      全身被火烧过的地方又似乎被浸入了冰水之中,就像是淬火的利剑,在极热和极寒之后获得了新生。师父觉得自己浑身的筋骨被洗练了一番,不仅异能在觉醒,武道也上了一个巅峰。他内心狂喜,他果然是那个该站在世界之巅的天选之人,早知如此,不如多年前就服下起灵丹,白白蹉跎这些年。

      从今以后,这世间万物就是他说了算了。

      他精亮的眼睛陡然睁开,放声大笑,负手飞上那万丈山崖之巅。此刻天光大亮,薛皎这才看见那对面的悬崖正是龟背一般的形状,他们昨夜在逃命时竟阴差阳错地跑到了画中的禁地。

      师父如雄鹰一般立在悬崖之上,群山皆在他身下匍匐。

      不对,薛皎屏住呼吸看着那边。只见师父毫无忌惮地往前行走,仿佛完全不知道面前是万丈深渊。一步悬在半空之中,久久没有落下。

      薛皎猛地看向傀儡师,只见他唇间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打了个清脆的响指,那边悬崖上的人应声而落。

      “我说帮他吃起灵丹,可没说留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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