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梦师》秋上酸枣熟

25、预言家（三）

　　“师兄...我答应他了。”

　　“好。”云衔山轻而短促地应了一声，他怕他再开口，嘴里的鲜血就要溢出来了，他艰难咽下，眼中神色晦暗不明，深深凝望了薛皎一眼后转身离去。

　　小九难以置信地高声大喊：“薛姐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在薛皎眼中看见了一片冰凉，那眼神像是冰川上冻了千年的寒冰，似乎再也不会融化了。小九原本闪烁着光芒的眼睛失去了光彩，他双手紧紧握着，仿佛在努力抑制住内心的失落和难过，“你不喜欢衔山哥哥了，那我也不喜欢你了！”

　　小九跺了跺脚，往云衔山的方向跑走了。

　　“哐当——”小九跑进屋内，猛地把房门关上，仿佛他只要关得够快，外面敲锣打鼓的喜悦声音就不会追上来。

　　“衔山哥哥，咱们是不是被扫地出门了？”小九哭丧着一张脸，他拿出自己的小包裹，也跟在云衔山后面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你跟我走？”

　　“我才不要跟着薛姐姐这个负心汉...负心娘子！”小九一边收拾一边责怪薛皎，说罢他又幽幽叹了一口气，难过道，“她不会就是喜欢那顶状元帽吧？你怎么不早些去吏部拿回来，说不定薛姐姐就不会答应那个阮山楹了。”

　　云衔山收拾东西的手一顿，手指间的力气骤然增大，捏在了刚刚塞入行囊中的物件上，分明听见了东西碎裂的声音，是状元帽上的那块玉石。

　　他早就将那状元帽拿回来了，可先是薛皎吐血晕倒，再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他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郑重地将它送给薛皎，却不想就因为这样瞻前顾后，错失了机会。

　　可小九哪里知道他们之间的万丈深渊，他以为只是一顶好看的帽子送的先后顺序，要是真是如此就好了。

　　“走吧。”云衔山将状元帽往行囊里狠狠压了压，帽檐和翎花都变了形，似乎这样才能解气。

　　——

　　“多谢阮公子相助。”

　　阮山楹面前，原封不动地放着昨日那个送去太尉府的紫檀木盒。昨日他问薛皎该如何报答她的救命之恩，薛皎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借他的状元帽去提一次亲。

　　“听说薛姑娘与异能司侍郎云衔山很是相熟，为何不借他的状元帽呢？难不成，这戏就是做给他看的？”阮山楹沉吟片刻，接着说道，“昨日你见过我母亲后突然提出这个要求，难道我母亲对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她的预言...你这是在处理身后事？”

　　薛皎淡淡一笑：“公子一颗七窍玲珑心，倒是将这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

　　阮山楹立刻变了脸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母亲的预言看见了什么？你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你母亲说在你大哥的预言时，你们拼尽全力想要改变结局。你应该是最清楚这件事是无法改变的。”

　　阮山楹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声音颤抖道：“你告诉我预言里是什么样子。若是你死在山间，我带你躲到海边去；若是你死在野外，我带你躲到一个山洞里去...”

　　“阮公子，你是金榜状元，前途无量。而我早已想好之后的路怎么走，我没有遗憾。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昨日已经报答过我了，你无须再为我费心。”

　　薛皎的声音清冷，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她话中意思分明是告诉阮山楹他逾矩了。

　　阮山楹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眼睁睁地看着薛皎离开。他愣愣地看着那个紫檀木盒，状元帽安静地端放在里面，喃喃开口：“其实你不必还给我的。”

　　——

　　“姑娘，买画吗？”

　　“不买。”

　　“你看我这山水图的磅礴气势，这山脉每一笔、每一划都刻画得入木三分，无论是挂在书房还是卧室，都是上乘极品...”

　　“我说了，我不要！”这卖画的人碰上了正心烦意乱的薛皎，三番两次的纠缠终于激起了薛皎的怒意，她愤怒地挥手想将那个拦在她面前的卖画人推开，却在看见那幅画的一瞬间愣住。

　　她紧紧抓住那个卖画人的手，声音紧绷：“你这画...是从哪里来的？”

　　那画上的景象分明就是预言中阮知秋和张意死去的那座龟背山！

　　卖画人吓了一跳，看见薛皎如此在意这幅画，顿时拿起了乔，将手中画卷卷了起来，咂了咂嘴，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哎呀，我这画宝贝着呢，姑娘确定买了才能给你看。”

　　“我买！”薛皎掏出两个银锭子扔给他。

　　那卖画人激动地手舞足蹈，今日真是怪事颇多，先是有个人送给了他这幅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画，吩咐他一定要卖给这个姑娘，再是这姑娘二话不说花了这么大的价钱买下来。总之他是赚大了！

　　薛皎迫不及待地展开那幅画卷，画卷的末端题着一行字：吴越山阴。

　　吴越山阴？薛皎心中一惊，那是吴越山的禁地。难怪她和云衔山都没有见过这个地方，没想到竟然离他们这么近。阮知秋和张意怎么会死在吴越山的禁地中？那些其他失踪了的一榜人是不是也去了那里？

　　薛皎匆匆赶回太尉府，她要赶紧将这件事情告诉云衔山！

　　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在茶楼上平静惬意地喝着茶水，看见楼下街道上发生的事情后，冰凉的声音中夹着丝丝瘆人的笑意：“我要看着你被众叛亲离。”

　　——

　　异能司中。

　　听说薛皎来拜访，小九一蹦三尺高，欢呼道：“幸好我还没收拾行李，咱们原封不动地搬回去就行了。”

　　云衔山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表面上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但内心的那抹情愫已经蔓延开来，昨日的苦涩经过一夜的发酵，似乎是有了一丝香醇的酒味。

　　一夜未见，云衔山似乎清瘦了许多。太阳初升，本是朝气蓬勃的时候，他孤身一人站在那里等她，身影说不出的落寞。薛皎心中一痛，快步走了过去。

　　薛皎嘴唇轻轻嗫嚅了几下，那些客套的寒暄还是没有说出口，他们之间何时需要过那些冠冕堂皇的问候。看着云衔山眼中的光亮，她叹了口气，干脆直奔主题：“我今日偶然得到了一幅画...”

　　云衔山眼中一瞬间的失落难以掩藏，他轻轻抽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云淡风轻，问道：“你来找我是为了这件事？”

　　“对啊，我们只要找到吴越山阴就能知道在那些失踪的榜一考生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顺着这个查下去，很快就能知道傀儡师的身份了不是吗？”薛皎假装听不出云衔山语气中的失落，故作振奋地分析着目前的状况。

　　云衔山深深看了薛皎一眼，看得她心里直发虚，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云衔山已经看穿了她这个拙劣的谎言。过去了许久，云衔山道：“多谢你找到这幅画，我会尽快启程回吴越山的。”

　　“我也同你一起回去。”

　　云衔山淡淡道：“你与阮公子订婚在即，有空随我回去？”

　　薛皎哂笑一声，既然撒下了这个弥天大谎，只能强撑着圆下去：“我正好也要回吴越山一趟，师父于我犹如父亲一般，我定亲的事情肯定是要征求他的同意的。”

　　“呵，随你。”

　　——

　　自他们从吴越山下来，其实不过半年光景，但经历坎坷、跌宕起伏，再回到吴越山这条熟悉的山道上，恍如隔世。

　　回到她熟悉的吴越山，那份亲切感便油然而生。熟悉的房屋、熟悉的钟声、熟悉的同门，薛皎将头埋在自己的床褥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是那个曾经在吴越山上无忧无虑的小师妹的气息。

　　师弟师妹们听说云衔山和薛皎回来了，他们不敢招惹冷着脸的云衔山，便纷纷缠上了小师姐。薛皎把这半年的所见所闻，云衔山科考夺状元、固京连环凶杀案...讲给大家听，在小九手舞足蹈地演绎下，众人一会儿提心吊胆，一会儿大呼过瘾，听得那叫一个心驰神往。

　　讲到火烧七喜酒楼，云衔山不见了踪影，众人皆屏气凝神。

　　一个师弟吓得脸都白了：“后来呢？找到大师兄了吗？”

　　说话的师弟惹来了几个白眼，他旁边一个小师妹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哀叹道：“没找到的话，这次回来的是大师兄的鬼魂吗？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笨蛋师兄？”

　　大家欢声笑语，一派其乐融融。薛皎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也在师弟师妹们的包围中逐渐变得晴朗，她眼睛弯得像月牙一样，脸上带着柔和的光，正要继续讲下去，却被突如其来的凄厉叫声打断。

　　“快来人啊！死人了！”撕心裂肺的声音像一道惊雷划破宁静的天空，所有人瞬间心跳漏了一拍，慌张地面面相觑。怎么会死人？死的是谁？众人站起身，急忙往屋外跑去。

　　死的是一个名叫吴尘的弟子。他今日早课没有去，下课后师叔派另一个弟子去查看，吴尘的房门紧锁，他原以为无尘只是睡过了头，敲了半天门没有应答才发现事情有蹊跷。那个弟子破门而入，发现无尘手中握着练功用的尖刀，尖刀插在自己的胸口，早已断了气。

　　“无尘师兄怎么会自杀？他一个武痴，之前还同我说争取有生之年挑战天下所有门派的绝学...”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这房门从里面反锁，剑在他自己手里，只能是自我了断啊。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薛皎听了议论，心头闪过一丝不妙的念头，她迅速地看向云衔山，在他的眼中读到了同样的想法。

　　这样的死状，除了无尘自杀以外还有一种解释——傀儡师控制了他。

　　两人正要往无尘房间里走，却被从里面走出来的师父拦下来。师傅眉头紧锁，一口下了定论：“无尘自杀实乃我吴越山大耻，此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提。”

　　“等等，我觉得...”

　　“闭嘴！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是不是？不许再提！”

　　薛皎话说了一半，被师父疾言厉色地打断，她从未见过师父如此严厉的模样，毫不留情面，说完将无尘的房间锁好，令弟子贴好封条，拂袖离去。

　　谁知道无尘的死只是一个开头，第二天、第三天，吴越派中分别有一个弟子被发现自杀在了房间内，这更让云衔山和薛皎确信了傀儡师从固京来到了吴越山。可师父拒绝他们调查的态度坚决，一口咬定这些弟子都是自杀，他们根本找不到插手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