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梦师》秋上酸枣熟

16、改命师（四）

　　她五年后的美貌让人惊心动魄，但那时只觉得虽美但没有灵魂，此刻配上灵动的神态真真称得上是花容月貌天人之姿。

　　孙荣道：“你敢赶我走？”他抬起手扯住梨花的头发，将她狠狠往后面推搡了一下，梨花疼得眼中泛起了水光，堪堪站住却看见孙荣又抬起手想要打她。

　　“孙荣！”李闲又惊又怒。

　　“啪——”孙荣伸在空中的手被狠狠敲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到的是匆匆赶来的另一个学生周衍。顿时讥笑道，“杀猪的儿子也想来英雄救美了？”

　　周衍冷冷道：“那你试试看。”

　　周衍人高马大，常年帮他爹在肉铺里干体力活，养尊处优的孙荣哪里是他的对手，撂下两句狠话便灰溜溜地跑了。

　　梨花总算松了口气，她背过身悄悄用衣袖擦了擦眼中的泪水，回头时眼前是一朵晶莹剔透的梨花，花瓣微微打开，薄如蝉翼。梨花惊喜道：“还没到四月，这是哪里找到的梨花？”

　　——

　　今日是十五，又到了那个人来送东西的日子。

　　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书局门口总会准时送来一只装满了食物的箱子，指明了是给李家娘子的。李家娘子知道是谁送的，她说过很多次，不必这样做，可那人总是温和地笑着摇摇头，下回那只箱子还是会准时出现。

　　李家娘子打开箱子，与平日里不同的是，最上方放着一根梨树枝，树枝上星星点点的雪白的梨花，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哇！好漂亮的梨花呀！”梨花看见了，兴致勃勃地从娘子手中接过树枝，插入了一只青花瓷瓶中，再小心翼翼地倒进了些许水，将青花瓷瓶端到窗边放下，忍不住连连拍手称赞。

　　梨花的余光瞄到楼下那个奇怪的哥哥，他以为自己不知道，其实她早就发现了他常常在那个地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就让他看吧，反正也不会少块肉，他开心就好。

　　——

　　小九坐在学堂中听了半天的课，他完全听不明白，只觉得昏昏欲睡。终于，听见李先生振奋人心的一句“今天的课业就到这里，大家回去好好休息吧”，这是小九觉得最有道理的一句话。

　　屋外已是繁星点点。李闲还要留在学堂中给学生批改课业，周衍如往常一样准备送梨花回家。

　　这一天过得普通又顺利，眼见着就快要结束了，小九想不到哪里会出岔子，严重到让梨花失去了心智。他下意识地看了教室后面孙荣的位置，他还没到下课的时候就溜了，现在早不见了踪影。

　　小九也晃晃悠悠地跟在周衍和梨花的身后，刚刚走到教室前的池塘边，他就知道了孙荣那小子为何提前开溜了。

　　书院的西边冒着滚滚浓烟，猪群们发出的惨叫声在静谧的夜空中隔了老远就能听见，那是周衍家养猪的地方。

　　周衍眼睛恨得通红，咬牙切齿道：“小瞧他了，他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你先回去帮忙吧，周伯伯怕是快急疯了！”

　　“那你呢？”

　　“没关系，我都这么大了，还能迷路不成。”梨花微微一笑，又推了他一把，“你快去吧！”

　　今晚的星星还是和平日里一样闪闪烁烁，梨花却觉得有一丝压抑的不安气氛。她沿着小路往家走，周围是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和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响，更是增添了几分诡异与不安。

　　她忽然瞥见有一个黑影在她身后，越来越近，明显来者不善。她胸腔中的心跳声如鼓点一样，脚下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想要尽快离开这个荒凉的地方，可那团黑影步步紧逼，根本不给她逃出这里的机会。

　　“什么人！”梨花捡起一块石头，猛地转身向那黑影砸了过去。

　　“啊——”那黑影吓了一跳，狼狈地躲开了那块大石头，急忙高呼道，“梨花姐姐，别砸了，是我，小九！”

　　梨花这才发现是下午新来书院的那个小男孩，她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下来，有些责怪道，“你可吓死我了。”

　　忽然，一阵夜风吹过，小径两旁的树木如同巨大的黑色剪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三个蒙面的黑衣人从树后走了出来。三人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异常凶恶。

　　在劫难逃！

　　梨花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努力保持镇定，低声对小九说道：“待会儿我拿石头砸他们，你就拼命往回跑，知道了吗？”

　　小九微微一笑，长剑破空指向那三人，声音低沉又带着几分玩味：“我这柄飞星已经三十年没有见过血了。”

　　他手中长剑一挥，一道凌厉的剑气破空，剑气所过之处，小径旁一棵碗口粗的柳树竟然生生折断，发出“咔嚓”一声巨响，轰然倒地，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

　　“你！”就连梨花都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小男孩，他看上去不过八九岁的年纪，但他话中说那柄剑已有三十年未见血，难道是练了什么绝世神功？

　　那三名蒙面人一时间懵了，他们交换了几个眼神，竟然就这么走了。

　　“我们快走！”小九心有余悸，他跌跌撞撞地拉着梨花一路狂奔。实际上，他的腿都被吓软了，他哪有什么绝世神功，不过是平日里跟云衔山学来的几招花架子，那飞星剑剑气凛冽，他又特地挑了棵早被蛀空了的歪脖子树，才造出这唬人的架势。

　　——

　　与慕容修在会试后再也没回家不同，李闲得知落榜后的第二日就启程返回墩州了。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墩州，却并没有碰到想象中的冷眼，孙知县帮他开了李氏学堂，笑呵呵地说“回来也好，固京不留你我们墩州宝贝着呢”。

　　他妻女在侧，家境好转，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顺利地过下去。五年前的一天，梨花在回家的路上失踪了。

　　李家娘子回忆起那日的景象，眼中就忍不住泛起了泪光：“那日相公留在学堂，周衍着急回家救火，梨花一个人回家，偏偏就是那么巧，那日便出了事情。”

　　“相公知道了这件事情后反应很奇怪，他似乎知道是谁带走了梨花，面色铁青地出了门，他走时对我说了句保重，那便是最后一句话了。后来梨花发着高烧倒在家门口，醒来后就成了这般心智全失的模样。”

　　薛皎和云衔山听了沉默不言，他们落榜的几人，无论是谢雁书，还是慕容修、李闲，最后似乎都走向了这无家可归的结局。

　　李家娘子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起身走到窗边，那个送东西来的人果然还在那里。李家娘子郑重其事道：“周衍，以后别来送东西了，今天梨花就要嫁去孙家了。”

　　“你说什么？”周衍仰着头，脸上惊怒、愤恨、嫉妒的神色轮番闪过，最后定格在一个凄苦的神情上，“梨花怎么可以嫁给孙荣那样的人，若不是他那日放火，我怎么会让梨花一个人回家，梨花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娘子低下头，她不明白眼前这个年轻人为何痛苦如斯。她本以为周衍对她母女照顾肯定是对梨花深情似海，可他却从未提起过要娶梨花，大约是觉得梨花痴傻了心中不情愿吧，可为什么又要做出这样的姿态？

　　“我陪不了她一辈子，总要找个人照顾她的。”娘子眼中神色木然。

　　“我...我...”周衍艰难地开口，他晦涩的声音淹没在了一片锣鼓喧天中，那迎亲的队伍已经从街角转了过来，大红色的迎亲牌、喜字牌随着欢呼的人群往这边行进，红的格外刺眼，周衍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失魂落魄地不知道该往哪里躲。

　　“这衣服好看！”娘子哄骗梨花穿上了孙知县留下的喜服，大红色的衣服更衬得她肌肤如雪，明眸皓齿，娘子见她欢喜的样子更觉得心酸，不知道是交代梨花还是安慰自己，说道，“那孙荣从小就喜欢你，会好好照顾你的。”

　　“哼，他就是个大坏蛋！”提到孙荣，梨花立马撅起了嘴。

　　迎亲队伍来到门前，锣鼓喧天，热闹非凡。然而，娘子在房间内却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按照墩州习俗，娶妻的迎亲队伍应有特定的旗帜、乐队和礼品，但孙家这迎亲队伍中吹拉弹唱的队伍占了一半，看上去阵仗浩大，引来了好些人观看，实际与迎亲应有的配置相差甚远。

　　直到那顶简陋的仅有两人抬着的轿子落了地，李家娘子心中的怒火烧到了顶点，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侮辱！孙荣根本没想娶梨花为妻，他以妾室的规格来迎亲，又弄得如此大张旗鼓，分明是想给李家一个下马威。

　　娘子看着眼前毫不知情的女儿心如刀绞，她怎么能松口将女儿送去给这样的人？

　　薛皎冷声道：“若是娘子后悔了就别让孙荣将梨花带走，今日有我和师兄在，没有人能打开这扇门。”

　　他们二人守在门旁边，只等着李家娘子的一句话。云衔山的佩剑已经握在了手中，薛皎却很纳闷，她的飞星去哪里了，她分明记得将飞星放在了书架旁。罢了，她将一只匕首笼在袖中，对付孙荣那群酒囊饭袋，足够了。